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刺刺知道她好意,没再拒绝,点了点头。
深色的天空,星辰点点,却看不见月。刺刺走得很急,总觉得晚一刻到君黎身边,就要多一分失去他的危险。到了客栈,6兴道,“我就在楼下等姑娘。”刺刺谢了他,上楼沿着走廊寻到了君黎房间。
灯火已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并无声息。
她心中有些馁意,转念咬牙鼓了鼓气,还是又敲了敲,轻声道:“君黎哥,你睡着了”
侧耳倾听,似乎,有些声息;又似乎没有,听不真切。
她伸手往门上一推,意外地现门竟是没有闩的。自半开的门缝里淌出屋内一股不期而至的酒腥。她忙将门推大,借着外面的光亮看得见君黎斜仰在榻上,动也不动。
“君黎哥!”她忙忙跑到桌边拨灯芯。灯火一亮,床上的君黎才像觉到些什么,伸袖遮眼,茫茫要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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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沉夜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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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黎始料未及,惊讶迷茫惶惑统统随着酒意涌入他晕沉沉的头脑里,一颗心早已被她搅得乱了。他像不认识刺刺一般地呆着,不敢想象这一个小小姑娘竟在方才开口说出了这样的话;可恍然他又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他又何尝不知刺刺本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敢说的人呢
“刺刺……”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抱着枕头哭到不敢露脸的她,再是坚硬设防的心也要一瞬间溃碎了。“你听懂了吗”——刺刺,我怎么不懂。我如今怎么不懂,你只想叫我知道,纵然你也明知与我终只能止步于此,却从不后悔在这段时日这样陪伴了我——我怎么会不懂,因为我自己也是一样,也只觉这一生最值得珍念的时光,莫过于与你相伴。可是……
——所有的美好之后,总是这么跟着一个“可是”的。但他却恨极了这个可是,恨不能永远不要去想那些可是。
“刺刺,是我不好,你……你别哭了。”他抬起手来,却不敢往她肩上放。
这样无力的言语又有什么用。刺刺闷在枕头里,呜呜地哭着。“我就是不懂……”她犹自断断续续、不清不楚地说着,“好端端的,你总去……总去难过些什么啊我都……我都没怕,你……你在怕什么啊”
君黎心内又是一痛。是啊,你想的一切到那些快乐为止,我却……我却不得不想得更远更多。可我如今又怎敢说自己那样是对的,是为你好——若真是为你好,怎么竟又令得你难过,令得你在我面前,流下泪来
她哭得愈凶,上气不接下气。君黎手才刚试着拉那枕头,就被她觉到了忙忙用力挣了开去,依旧紧紧压在自己脸上。
“刺刺,不要哭了,要闷坏了。”君黎是真的没了办法,“我不难过,不难过了可以么,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他用了浑身解数哄她,可他那“浑身解数”,却也平平无奇到可怜。刺刺闷了自己只是拼命摇头,哪里理会他这般听来都不似真心的言语。
“你……你是要逼我啊”他既急且气,“你要我……你要我怎样我不想你哭,不想又让你哭,我……我……”
他说到无话可说,忽地张了双臂将面前的小女孩子连人带那枕头狠狠一搂。他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早有过不知多少次那样将她紧紧搂住的冲动,可却从来未敢,一次都不曾真的这样做过——而今日她哭至如此,他不知除了这样抱她,又还有什么能让她平静,也让自己解脱
“解脱”——终于将她抱在怀里,是一种解脱吗是一种再无可挽回的选择吗抱住她的一瞬,他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那感觉几乎不是任何温柔情思,而竟充满着失措慌乱。可就算失措慌乱,甚至还夹杂着那么一丝二丝的悔怕,他也已不能再重新将她推开,假装这一切并未生过了。
怀里的人儿自然更是浑身一颤,那哭声陡地一弱,真的停住了。
他不知说什么好,或者什么都不说才最好。他只知道自己又败了,甚至比任何一次都更无可救药。那些最最坚硬的决心原来在她面前都完全不堪一击,每一次想要远离她却不过是让两个人愈缚愈紧。那命运莫非真的已经逃不脱了,否则,又是谁在这冥冥之中,偏在他背后施以了这样用力一推
刺刺身体终于柔软下来,一双目光才肯爬出枕头之外,怯怯地要看他,可却又不敢抬头看他,只能带着些余泣缩在他怀里。
“你怎么敢抱我……”她在平静下来以后,才轻轻地,难以置信地说着,“你这……你这胆小鬼,何时也敢抱我了……”
“……你就只当我今日真的喝得醉了,”君黎喃喃说着,声音透露了他此刻的六神无主和精神恍惚,“我也当我自己是喝得醉了,不然,我怎么敢,我怎么敢……!”
可再是六神无主,那一双手却并没有放开了她。刺刺安静了少顷,忽地也将双臂一伸,反手往他腰上一把搂住。
“就算你不敢,我也敢的。”她带着些狠恶恶的报复之态。
直到许久许久以后,君黎也未能忘却这一刻心里的感觉,可他却在许久许久之后,都始终没能找到任何字句来形容。那似乎是掺杂了他所知的所有味道——那般美好,偏又那般苦涩;那般快乐,偏又那般无奈。那所有的感觉似乎都揉在一起了,变成一种无法言喻的钻心之触——那是她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利刺一般深深扎入他心里,与他那一切悲喜命断相伴,不死不休。
刺刺抱了他,听君黎不应声,心中又微微忐忑。“你又生气了”她低语。
“没有。”君黎苦笑。
“那你现在心情还是不好么”刺刺讷讷追问。
“……好了。”这倒是句实话。无论这样的收场是不是他真的想要的结果,可那郁郁却真的消退无形了,就算再要他难过惆怅起来,都好像难过惆怅不起来了。
“那……”刺刺才嘟囔道,“为了叫你高兴点,却把我害得大哭,你要怎么赔我”
“赔你”君黎不无头大,“总……总不会要我也哭一场给你看看”
“谁要看你哭!”刺刺从他怀里一坐而起。“哼,我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这么快条件都想好了”君黎后知后觉地露出几分无可奈
一九四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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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与往常一样的亮了。
君黎与往日差不多时间起了身,酒劲好像完全消退了。原以为这一夜大概要辗转反侧,可实际上沾枕没多久就睡着了——睡得比平日还更沉些。
我还真能睡得着。他莫名地嘲笑着自己。昨日那一切还历历在心,并不曾忘却,可却也并不似自己以为的,会沉重了今日的心情。他掀开窗,一样是个热天,那蝉一早就在噪着,可那一丝云也没有的天却并不让他厌恶,干净一色反好像叫人心情愉悦。
他方洗了脸,刺刺便已来了——除了今日来得早了些,所有的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
“你起来啦”她高兴道,“今天有什么打算”
君黎知道她必有后话,笑而反问:“你有什么打算”
刺刺见他并无异色,便过来嗳嗳地道:“当然是要你好好教我剑法啊——如今知道你也这么在行了,我也就用不着事事问夏伯母了。”
停顿一下,“我终归也有点不好意思那么麻烦她嘛……”言下之意,麻烦君黎那却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教你不敢当。”君黎只笑,“不过倒是应该多加合练,以求愈加领悟的。”
刺刺一喜,瞥见他剑在一边,一伸手便拿过,与自己的一起抱在胸前,只催促道:“那快走啊。”
“现在不行。”
“啊——为什么”
“那个河边,也就只有太阳落山,人才少点,现在一大清早,正是人多的时候——你要是不怕人家当你卖艺的,我倒可以陪你去。”
“那……那怎么办,你又……你又不肯回夏府去。”
君黎沉默了一下。
“刺刺,我们……也差不多该动身了吧我如今伤早就好了,耽在这里也是没个止境,不如早点往回走,一路上或许还多些地方能相与切磋。”
刺刺轻轻哦了一声,道:“那也好,你就算不提,我其实今日——也想来问问你了。”
君黎见她这次并没露出阻拦的意思,微微一笑道:“那你看什么时候为好料想你也要收拾准备下吧”
“总也要与夏伯伯他们说一声,我们明日一早动身吧”
君黎点点头。“你说了算。”
“几时这么听我的了……”刺刺口中嘟哝着,嘴角却是一笑。“那既然是在这梅州最后一日,我们再好好兜兜这城里,往后可不知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来了。”
君黎才刚说了她说了算,自也推脱不得,只能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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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留了一日的余裕,夏铮夫妇听说两人要走,仍是觉得突然。三个月都避而不见,可君黎在梅州与不在梅州,于他们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差别。
“看来——如今知道君黎剑法有成,倒不用夏伯母多教了。”陈容容勉强还带着笑,向刺刺说着,口气已不无怅然。
“夏伯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我们也实在叨扰得太久了,君黎哥又挂心好多事情,若再不走啊,我看他都要急死了。放心好了,我一定与他好好练这剑法,定不叫夏伯母失望的!”
顿了一顿。“可惜君黎哥还是不肯来,只叫我带话,说请你们大家都多多保重。我也实在说不动他。”
“不打紧。”陈容容只是不无怜爱地拉着她的手。“刺刺,你是女孩子,比君黎乖巧机灵得多了,往后一路上,你……你多多照顾他,好么”
刺刺虽觉她说来口气奇怪,仍是应声道,“当然啦——原本也是为了照顾他才留在此地的嘛。哦,对了。”
刺刺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取了两个草环出来。“君黎哥说叫我送这两个东西给夏伯伯和伯母,这……这个……我知道有点怪怪的,可他不知为何,又偏是坚持。嗳,我知道他小时候身上有过草环做护身符,所以后来做过一些给他,他或许也想借此表示谢意,可……可其实也有点小孩子气,只盼你们不要见笑、见怪才好。他还说——草环枯去之前,我们就应已回到江南了,到那时候,再给夏伯伯、伯母来信。”
陈容容目光触到那草环,人就轻轻颤了一颤。二十几年前那个小小婴孩颈上的草环是她亲手套上去的,如今见到此物,又怎么不心中生疼、生苦。
一旁夏铮见她眼眶倏然已红了,怕她便要落泪,忙替她接了,道:“那劳烦你替我们多谢君黎道长。若那边事情了了,有暇……有暇还来这梅州看看。”
刺刺点头应了,笑道:“也说不定夏伯伯很快就调回京里了,那就皆大欢喜了。”
道别已毕,再无可留下的理由,唯余行色匆匆——再是不近人情,也是这么不近人情地走了。可两人都没料到,正因这未满三月便离去,令他们恰恰错过了一封在第三日一早就递到的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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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铮在这日一早接到了这封写给君黎的信,落款是单疾泉。这是他写给君黎的第二封信。与第一封信不同,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不过一句话:
“青龙谷有变,暂不要带刺刺回来,亦勿使知晓此事。且等我消息。
一九五 不速之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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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刺猝不及防,“呀”的轻呼了一声,转头才见他回来,“君黎哥。”她像是高兴,将那手巾拿去,道:“这水好冰啊。”
君黎向那黑衣人瞥了一眼,脸上只是笑道:“后面有井,那水舒服得很。”
黑衣人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相触,君黎才见他一双眸子黑亮黑亮的,心里暗暗纳罕了下。
黑衣人已经笑向刺刺道:“姑娘方才说的同伴——原来是位道长啊”口气带着种夸张的惊讶,就衬出些挖苦嘲笑之意来。话音落了,他才像悟起什么似地往旁边挪了一挪,道:“不好意思道长,这里人太多了,我也没处可坐,倒抢了你的位子了。”
让却也不是真让,不过往旁边挪了约等于无的几寸。君黎没动声色,自己在另一边坐了,听那黑衣人偏生口没遮拦地又接着追问:“怎么姑娘这般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会与一位道长单独上路呢”
他已觉黑衣人是有意将话说得刺耳,又看了他几眼,刺刺已经先道:“道士又怎样啊君黎哥他走过许多地方,我正是喜欢和他游山玩水呢。——君黎哥,这一位是宋公子,可巧,他也是要去徽州,路过这里的。”
“宋公子啊……”君黎看着他,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贫道君黎,有礼。”
宋公子一笑,那笑起来倒还不算惹人厌的,只是一开了口,言语总有些不中听。“君黎道长,幸会幸会——呃,我适才那话没别的意思,就是……一时意料之外。方才听姑娘说和同伴一起要去徽州,我还以为……哎呀!”
他忽叫了一声“哎呀”,只见他看着手里一只端着的茶碗。那碗从底上裂了条缝,将他吓了一跳,幸得只是道缝,他忙将茶喝了,放了碗,喊了声:“小二,这碗坏了,来换个!”
小二远远的应了,显是很忙,一时半会儿大概也顾不过来。宋公子才回过话题来,却也好像记不得自己说到哪里了,咳了一声道,“那个,我正在想,既然都是去徽州,不如大家一起结个伴,二位意下如何呢”
刺刺瞥瞥君黎表情,见他嘴角挂了些冷笑之意,就猜他多半心里不喜,当下道:“宋公子,这倒要不好意思了,我们途中还有些事,要绕些路,若要同行,倒怕耽误公子了。”
这宋公子倒也不是全然不识时务,听出她言下之意,面上露出遗憾之色来,“这样么……哦,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是一个人上路无聊得很,可若两位不便,我回头再去问问别人好了。”
刺刺点点头:“实在抱歉。呃,宋公子也是刚来,想必还要坐一会儿,我们已歇得挺久了,这会儿该启程了——若是有缘,徽州或许还能再见。”说着向君黎放个眼色,便站了起来。
君黎听她拒绝了这宋公子同行早已心意平了,倒没料她这么快便提出要走,一怔也站起。“是啊宋公子,我们恐怕要先行一步了。”语气里也不能不说没点幸灾乐祸。
“不敢耽留二位。”宋公子只是客气道:“二位慢走,希望后会有期。”
如是匆匆离了茶棚上马,稍许走出一段路,刺刺才靠了过来,伸手往君黎缰上轻轻一拉,两马都慢了下来。
“你怎么还不说话。”刺刺看起来像憋了笑,“还在不高兴呢”
“我没啊——我在想那个宋公子,他可能有些来历——你与他聊了些什么”君黎显然是在回想什么,面色并不轻快。
“都没说了两句。”刺刺看着他,故意地道,“你都这个脸色了,我哪敢多说。”
君黎一怔。“你以为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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