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在不足的呼吸里,他脑子很快变得昏昏沉沉,无力感加涌出,愈来愈烈——往前,只看到沈凤鸣犹豫不决的眉头,看到顾笑梦紧咬不松的牙关,看到刺刺含泪欲滴的双目,看到……
还看到什么他有些看不清,模模糊糊地将头垂下去。是的,咽上那只手还在收紧,但看来很快,便要结束了。
他在朦胧中,感觉自己放开了手中的剑。四肢已经失去了知觉,没有什么能握得住了——连自己的性命都握不住,何况一把剑残存的意识开始乱窜,想着自己原来果然如此没
二〇 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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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自己一定是故意的,所以躲过了一切动荡,一切不安,一切震惊与悲恸,一切恐惧与绝望,在不知多久以后睁开眼睛,已经躺在一个柔软而舒适的室内。
耳畔嗡嗡在响,分不清是来自外面,还是自己脑中;明明是白天,却有一股晚间特有的烛油味道传了进来,让这房间的气息也显得有些浊重。
床边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少女,他一时差点没认出她是刺刺,因为她和以前不同。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就连头上的带,都是洁白。
他动了一下。“刺刺,你在。”他轻轻地说着,显得有点吃力。
刺刺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他才注意到她两只红红的眼睛。见到他醒来,她似乎呆了一刹那,但在下一刹那,再也无法忍住,扑到他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舅舅,你醒了……你总算是醒了!”
君黎有点不知所措,这多半也是因为刚刚醒来的自己终究还是有些迟钝。他伸出手,想安慰她,刺刺却只是不住地哭,哭到头都抬不起来,哭得他胸口的薄被都湿了一片。
“……怎么了,刺刺,谁欺负你”君黎用尽可能轻快的口气去问她。
“舅舅……”刺刺哭着道,“外公……外公他……没有了……”
君黎那勉强露出的轻快之色凝固,头脑里忽然一阵剧痛,只觉天地似在旋转。伸出来的手原本是想轻搂刺刺的肩膀,但此刻却下意识地一坠,狠狠捏住了她手臂。
“你说什么”
他其实已经不需要再问一遍。刺刺穿了一身孝服,哭得双目红肿。他知道自己只是不愿回想,或者不愿相信,因为,脑中的确还印着那样一幕,义父就那样倒在青龙谷的草地上的一幕。他总希望那是自己在不清醒之中的梦境,或者心存侥幸至少情形不是最坏的那种——可是现在,他醒来了,一切现实重新压到。本来应该死的自己还活着,而本来不该死的义父,却不在了。
师父的言语,又被忆起来,回响起来,萦绕不断起来。
“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凶险的命盘,命中尽是大劫,件件都足以令你这条性命戛然而止,或者就是令你身边亲眷惨遭不幸。”
“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凶险的命盘,命中尽是大劫,件件都足以令你这条性命戛然而止,或者就是令你身边亲眷惨遭不幸。”
“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凶险的命盘,命中尽是大劫,件件都足以令你这条性命戛然而止,或者就是令你身边亲眷惨遭不幸。”
这一句话在耳边反反复复,加剧着他头脑里的嗡嗡作响。他只觉心里痛到无法跳动,开口想说什么,却哑透了。对,一定是因为我。便是因为我。我这个原该远离一切俗世亲情的人,认什么义父,又为什么要回来君黎,除了害人,你还会些什么
刺刺没去挣被他抓痛的手臂。在她心里,君黎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从一开始落入马斯手里,他的知觉恐怕就已经失去了。可是君黎便是在此刻回想起了一切。那时候,在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是沈凤鸣先出的手——沈凤鸣并不是为了救自己,只是不想被凌厉寻了麻烦,面对马斯的妄为,至少想证明自己也有过阻拦他的举动。他的突袭并没顾及君黎,但显然激怒了马斯,于是后者腾手与沈凤鸣相搏之前,顺手便一把将君黎的头按到石上。
那原是脑浆迸裂之祸,但或许是因为背箱碍了一碍,这一摔并没摔到十足。当然这原也足以致命了——至少自己应该是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当众人立刻将马斯团团围住时,离自己最近的义父便慌乱地、拼命地用手按住自己创口,稳住自己身体。可惜,沈凤鸣只是做个样子,所以马斯很快脱出身来,瞥见欲救君黎的顾世忠,竟恶向胆边生,便这样斜刺里向他出手。他的动作该有多快顾世忠整个人便此被击出,待马斯再将自己拖起,义父的声音已在数丈之外。
他回想着,就茫茫然松开刺刺的手臂,茫茫然从床上撑起来,走下来。眼神像是还没有活过来一般空洞,脚步像是还没有醒过来一般踉跄。
“舅舅,你,你别起来……”刺刺有点担心。“你伤那么重,还是……”
眼看着他已经到了门口,她只好上来拉他。“你别出去啊!”
却不料这从来温文的小舅舅看也没看她,反而手一甩,顺手将她向后一推。算不上用力,但,坚决得几乎僵硬。他看到自己的背箱和乌剑都立在门边,也像是顺手便拿了起来,打开门向外便走。
“舅舅!”刺刺追上去。
君黎恍如未闻,跌跌撞撞地穿过庭院。在庭院里能清楚听到前面传来的哭声,嗅到香烛浓重的浊味。君黎仰面看天,却连天都是白色的,整个空气都像是惨白惨白的唁。
他知道自己必须作出一个决定:他必须离开,现在,马上就走,连一丁点儿停留都不能再有。那一次次的犹豫、心软与……仿佛是好心,最终却是害人的,是比所有的无情更害人的。“这就是你的命吧,君黎。”他对自己说。“只要你在,就有人要因你而不幸,所以,你只能立刻离开,没有第二种选择。你不该得到任何人的亲近,永远都不要有此奢望。”
前厅已经成了灵堂。君黎从庭院掀开帘子,两个家丁吃了一惊,喊道:“君黎少爷!”
灵堂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顾笑梦、顾如飞一边哭着,一边向前来吊唁的客人回礼。但君黎忽然出现,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堂里也便出现了一阵窃窃私语之声,认得的便在向不认得的介绍这是顾世忠的义子。他头上有伤,那白纱紧紧缠了好几圈,在旁人眼里,这该也是他在戴孝吧。只是他道髻松乱,面白如纸,那样子委实也有些惨然。
“君黎。”滕莹忙过来道。“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这里我们应付得来。”
却已经有几个认得的过来,不无同情地向他行礼:“人死不能复生,顾少爷务请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君黎呆呆瞪着这些人看了许久,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连半个礼都没还,反抬抬手将人推开,便向门外走。
满堂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暗想顾世忠这义子莫非是受不了打击,一时失心疯了。就连顾笑梦也愣了下,忙站起身来,喊道:“君黎,你去哪!”
 
二一 一命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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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哭。或者,他绝不承认自己哭了。他要快快离开——离开这座城,离开这个有太多人认得自己的地方。他便跑起来,好像那剧痛的伤并不在自己身上,直到,出了城,确信已经离开顾宅很远很远很远,他才慢下来,才意识到喉间金属般的粗粝呼吸之声。
他的咽喉被马斯那一只手几乎捏断,呼吸本就不畅,又兼跑了这许多路,几乎要喘不过气。他忙就近扶了一堆麦垛,勉力调整呼吸,可是这一静下来,他只觉悲从中来,那抑住的眼泪就要这样漫出来。
他抑了又抑,却还是抑不住了,竟就靠着麦垛坐下身,如决堤般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是什么是义父的死还是自己的无用,是命运的不公还是这选择的残忍——他也都分不清,只是将一切苦痛难受都搅混在一起,哭这一场天下无双的悲凉。
哭到气力都用尽了,他才抬手去抹脸。如此便好了吧。无亲无故,再也没有人会被我所害了吧。想着时,忽觉腕上好像有个什么陌生的东西擦到了脸上,掀袖一看,竟是个青色草环。
他呆了一下。怎会有草环小时候那个视作护身符的枯草环,也都坏了丢弃十几年了,何时有了一个新鲜的戴在自己手上
正有些愣,冷不丁一个声音自后道,“那个是刺刺做的。”
他吓了一跳,听出是凌厉。因怕脸上仍哭得花,他便不敢转头,只听凌厉“嗤”地冷笑了一声。“装什么,你死活要抱着这把剑出来,也该知道我定会来找你。”
君黎定了定神,握紧手中乌剑,咬了唇翻身便叩头道:“凌大侠!”
凌厉稍稍偏身避开,“干什么,我不过来找你把剑拿回去,叩头便不必了,东西交出来就行。”
他说着,伸出手来。
但君黎没动。他头也没抬地这么叩着,这让凌厉一皱眉,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不是——只是,君黎要恳求凌大侠,教我剑法!”
“哈,凭什么”凌厉似乎是不可置信地斜睨着君黎。“一个见风使舵、忘恩负义之徒,凭什么敢求我教他剑法”
君黎咬牙道:“凭你那日把乌剑给了我。”
“我倒真有点后悔。你不若现在交出来,也省得我动手来拿。”
“若凌大侠不答允教我剑法,我不会起来,不会将剑见还。”君黎硬着声音道。
凌厉不豫道:“那你便是逼我自己来取。”
他说着,手已向下,伸至君黎肩膀处,只消一用力,料不怕他不吃痛侧身松手。
但君黎却倏地向后一退,已然拔剑出鞘。乌金色的剑光一闪,剑身已架在自己颈上。
“你不肯答应,我便去死。”他昂然说道。
凌厉眉间皱得愈深。“想不到你还会这种无赖手段。那好啊,你想死便死就是。”凌厉反而收手抱臂,便似要看看他想怎样去死。
君黎心中便是一冷,目光低垂,去看剑身。“好啊。”他冷笑。这一次,是自内心的冷笑。他原本也没下过这般决心,可是此刻被凌厉一语相逼,忽然觉得就自己这般命,其实还不如死了为好如果活着徒然给人招厄,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他冷笑着便将剑刃往颈上抹去。凌厉初时只当他做戏,未料他真的双目一闭,脸上那似怕非怕,似舍非舍的表情竟完全不似作伪。眼见森森剑刃真要切入他肌肤,他只得伸手将君黎握剑的手一捏,阻他行动。
这一下他才觉出君黎原是用
二二 技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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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好心,喂君黎喝水。水一沾唇,君黎才觉出身体里似乎完全干涸了,一口气喝了好几碗才歇下。力气恢复了些,他才喑哑出声道:“凌大侠,我……”
凌厉抬手止住他,道:“你昏睡四日粒米未进,如今这样也不奇怪。先省点力气,等吃了饭你再说话。”
君黎“哦”了一声。自己昏睡了有四日料想那四日中,众人因自己义父之死已经足够悲痛难过,还要为自己担惊受怕,到头来却换来自己无情之别,这一次自己姐姐、嫂子,还有刺刺他们,都该是伤透了心了吧。便只想想他们如今心情,也都要吃不下饭。
可是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若这次自己还不快刀斩乱麻地抽身而退,等出了事再走,便来不及了吧。
他这么想着,心情已经没有起初那么紧绷,就算不是努力去压着也足够平静了。隔一忽儿,农妇果然又送来饭菜。凌厉向她道了谢,便向君黎道:“若还想活命,便吃点下去。”
君黎是饿极,当然还是起身吃了。初时头烧得沉沉的,待到吃完,反觉身上轻了。
“我看你便是乏力虚脱。”凌厉也拉了木凳坐下。“你再休息会儿,好点了我们便走。”
君黎默默点头,隔了一会儿,抬手道:“凌大侠先前说这个草环是刺刺给我的,是怎么回事”
“你小时候手上不是有个草环护身符么”
君黎惊道:“你怎知道”
“不是我知道,是程左使说的。我倒不晓得以前还有这段故事,那时见你性命垂危,刺刺便去编了这草环,只愿这东西也能成了你这次的护身符,保你无恙才好。”
君黎想到刺刺最后那伤心的眼神,鼻中隐隐一酸,忙扯开道:“今天好像没看见程左使。”
“青龙谷里也正一团麻烦,他们都回去了。”
凌厉说着停了一下,看君黎道:“马斯在青龙教妄为,等青龙教主回来,自会去寻他麻烦,你其实只需袖手。”
“他寻不寻麻烦是他的事,但我是决意要寻麻烦去的。”隔一晌,道,“看得出来,马斯他们还是忌惮你的,你那日为什么却由他在青龙谷妄为,还将沈凤鸣放了”
“你以为我一个人真能控制得住那日青龙教局面么”凌厉叹道。“我追进谷去的时候,霍右使他们已经退避到谷中偏僻之处了,两方伤亡的人都并不少。这一次是马斯领人,他和沈凤鸣不同。沈凤鸣非到必要,未见会杀人,但马斯生性嗜杀,往往不以任务为要,而以一己之屠戮之欲为要。”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马斯肯退走,也算是运气——他不知我此来是否有其他原因,多少担心对他争那金牌杀手的位置有所影响。其实他们若一拥而上,我未见能轻易取胜。当时我要帮霍右使一起给青龙教众人疗伤,所以便未立刻跟了出来;放了沈凤鸣,也是因为要让沈凤鸣看着马斯——他和马斯面和心不和,多少能牵制他一些。不过他们走了之后,我又想起他们二人如今要争金牌之位,马斯对沈凤鸣的敌意恐怕也到了顶。而且这次的任务,沈凤鸣虽然被我所俘,但名义上来说,他任务已经完成无误;而马斯虽然将青龙教逼到绝境,可是任务却算不上完成。这样一想,就会觉得以马斯的性格若不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找麻烦,恐怕不肯轻易收手,所以我便又追出来——若要怪便只怪我,还是来得晚了,否则顾爷他……不至于因此丧命。”
“怎好怪你。”君黎低低地道。“根本只是因为我……”
“你倒也不必这么说,马斯那日之举,并不见得是针对你,只不过他杀人性起,非要寻个人来泄情绪。”
君黎似乎不知该怎样跟他解释,只好默然不语。
眼看天色要暗,凌厉便叫君黎起来,向农家道了谢,也留了些碎银。君黎看他走得快,只好努力跟上。
“我那住所要走半个时辰光景,若不快些,恐怕天色更暗。”凌厉转回来道。“所以我最近几年就算来徽州也是住在城里,倒很少回去。”
“那若不是被我拖累,你今年也不会回去了”君黎道。
“若不是你姐姐担心你情况会有反复不让我走,我原大概径直去临安了。”凌厉道。“她倒好,自己丈夫去了临安情形未知,她反更担心你。”
君黎只觉有些惭愧,便道:“我便跟着凌大侠的行程就是。你去哪里,我去哪里。若要去临安,我也便跟去。”
“我还没说一定会教你学剑,你先不必说得那么肯定。”凌厉说着看了君黎一眼,道,“你学过顾家剑,是么”
君黎点头。
“那很麻烦。”凌厉道。“顾家剑的心法口诀,跟我的剑法差得很远。”
他又道:“顾家剑是武学正宗,传承十余代,心法口诀都是规规矩矩的,剑术有攻有守,章法完备;但你若要跟我学,那就完全不同。我原是杀手出身,出剑唯一的目的只是杀人,所谓的剑法精进,不过是要更快地杀人——一招一式,都是在杀人中摸索而来,便在十几年前得到朋友相助,才记录下来。你要是想学习武学正宗,便还是习练顾家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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