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农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红彤彤的柿饼
千钧一发,十万火急,不就是如此
“再快些!往最繁华的闹市冲,人越多越好,我滚下去后你自弃车逃跑便是!”温婉缩着身子慢慢靠近车辕,沉声交代宋允之。就算受伤以他的身手,只要不受人拖累逃跑不在话下。她如今已自身难保,再顾不上其他。
一道剑光在她头顶落下,躲闪已来不及,只得沉声大喝:“宋允之!”
宋允之回头,一剑将人斩与马下:“同时弃车,千万小心。”
这个隐忍坚韧的妇人与他见过的一众京都贵女不同,除了他主子外,他再未见过这般冷静这般果决的妇人。
温婉拍着胸口点头:“珍重!”
转眼马车便横冲直撞闯入闹市,车顶被几剑劈开,落在街边发出“哐当”的巨大声响。追踪而至的追兵飞身而落,却见车内除正中横躺着的尸体再无二人。就是那带伤赶车的侍女也不见了踪影,竟是早已弃车而逃!
受惊狂奔的马匹嘶鸣着乱窜,街边整齐排列的一众摊位被撞翻,漫天的作物蔬菜混着新鲜的鱼虾洒了一地,场面混乱不堪。
此时的温婉用极快的身姿钻进人堆,她身上不再是五彩妆花锦衣,而是灰扑扑的粗布麻衣,灰布包着满头青丝缩着身子在人堆里窜来挤去,竟半分不显眼。
她一手拿胭脂一手拿毛笔,趁在人堆乱窜的空隙,很快将自己捯饬成奇丑无比的乡下农妇。一番动作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腮边又点了颗米粒大的黑痣,她才咧起血盆大口莞尔笑了笑,此时怕是林渊在这都不定能认出她来。
温婉这才长长呼出口气,还好前半生为了多睡会儿,将化妆技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果然,所学的一切迟早会在人生中派上用场,有时甚至可以用来保命。
身后是乱糟糟一团的人堆,她也不跑了,只叉腰操着一口乡下土话站在人堆里指着马车叫骂,身上哪有半分妇人的斯文气
第九十一章 毛贼
他七拐八绕带着温婉不言不语跑出了城,早有一辆灰布马车等在路旁。林渊付了银子粗鲁将赶马之人拽下,三两下便将温婉推进了马车。
那被拽下的车马行伙计也不恼,只笑嘻嘻朝他拱手谢过,才兴高采烈回了城,这回的丰厚打赏足够他置办一身冬衣了。
温婉被他气势所惊,忙缩了缩脖子放下车帘,转身在车厢里翻捡起包袱来。却是干粮被褥、衣服鞋袜并那钱财细软一样不差,比之温婉出门前准备的还妥当些。
过了许久她才探出头,轻轻唤那生着闷气赶车的汉子:“你怎么赶来的儿女如何了”
林渊沉默驾着车,只作未闻。
温婉咬了咬唇,怕他真恼了自己,只得给自己加戏:“夫君,夫君,我错了,理理人家吧!”
林渊一声嗤笑,眼底是汹涌澎湃的海浪:“你没错,错的是我。温婉,你记着,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活着一日,你便欢喜自在一日!”
他太傻了,傻到以为在这乱世只需他勤快能干,踏实聪明,他的妻儿便能因他过得好,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濒临生死。
可尽管他在拼命撑起他们的家,他在努力学着做到最好。这个世道,那些强权还是把他一家推到风口浪尖上,他的妻子还是再一次忍下委屈艰涩坚定挡在了他身前,而他甚至连心疼都来不及。
既如此,那就同这世道斗一斗吧!从前不会的文也好,武也罢,他会一样样捡起来。总有一日,他会无比强大,会站在众人仰望的巅峰挡在他的妻儿身前,遮去一切风霜雨雪。
温婉见他如此,心下也不是滋味。提心吊胆的惧怕还在,见他笔直的背影都是冷的,她也就悻悻垂了头,钻回了马车。
把一切交给时间吧,她想。
接下来的一月,林渊雇了个车夫,自己则坐回车厢翻捡起晦涩难懂的书文来。没几日沿途买来的书便堆了高高的一摞,车厢里也日夜回荡起男人磕磕巴巴念书的声响。
有时在客栈歇脚时,温婉一觉醒过来便还能瞧见他摇头晃脑捧着书叽叽咕咕,只是念着念着那头便枕在桌子上歪过去了,鼾声四起。
看着他通宵达旦,日以继夜的念书偶尔温婉也会心疼,怕他伤了眼睛又怕他熬坏了身子,可这次他却说什么都不听她劝了。
这日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跑着,他将她的手放进衣衫里暖着,自己拿着书对着光亮看了许久,才红着脸指着书中一处问她:“这些字我都认识,它们凑一起又是个什么意思”
温婉有些无奈,只得细细同他说了,又拿了他的书不放让他歇上一会儿:“路不好走车子颠得紧,你歇一日晚上打尖再看吧”
林渊瞬间就急了,红着脸去抢她手里的书:“你不要拦着我,我没时间了!如果连这些学问都不会,我拿什么护着你!还要再让你去当靶子吗温婉,你可知,我也会怕”
温婉扭过头不给,他就抱着头在车厢里啊啊啊的叫得焦急,满脸的痛苦。
她只得给他,又不顾寒冷将车窗车帘都打开让光亮透进来,三不五时地再给他做些补身明眼的吃食汤水让他吃下去。
他这才高兴了些,愿意同她说上几句话,不过都是些:“京城应能请到武师傅吧”,“日后我也得跟着汪先生念书”,“咱们家的书委实少了些”之类的魔怔话,听得温婉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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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旧人
温婉却皱眉直直盯着着那抖抖索索缩成一团的人不动。见林渊瞪她,她还往前走了几步,弯着腰探头去瞧那人的相貌。那缩成一团的毛贼感觉到她的靠近,直接双手抱头呜咽着将脸埋进了肚里。
“阿渊,他好似有点面熟。”温婉轻轻拉了拉林渊的袖子,满脸的疑惑。
林渊被她扯住袖子只得不耐烦斜眼去瞧,这一瞧却有些愣怔!他快步拨开人群,红着眼一把拉起匍匐在地上孱弱不堪的人,拨开他的乱发仔细一瞧,突的眼眶泛红。
也不顾脏污一把将人紧紧抱住:“洪川!你是洪川!天哪,你还活着!”
温婉也认出来人,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混成如今这模样是怎么过来的啊
洪川跌跌撞撞拂开他,似受惊一般摇头闪躲:“您,您认错人了。”
他如今这副病歪歪的模样要怎么和他昔日的兄弟相认不过徒添拖累罢了!
想到这他再忍不住,使出吃奶的劲儿急切撞开人群就跑,连紧紧捂在怀里的半个火烧掉落都顾不上回头去捡。可惜,身上伤势太重,未跑出多远他便昏昏沉沉一头栽倒在地。
温婉忙让林渊去追,自己则掏铜板买了几个火烧迅速跟在后面。前一刻将人打得半死不活的驴肉铺掌柜和身旁的伙计看着这戏剧般的一幕不由傻了:“快快!关张关张!”
伙计有些蒙:“啊”不做生意啦
驴肉铺掌柜的一脚踹在他身上:“你傻呀!人家明显相熟得很,咱们给人揍成那样,一会儿那贵人寻仇打上门来,砸了咱家铺子咋办”
伙计一想有理,着急忙慌地去门边挂关张的牌子,还不忘夸他老板:“还是掌柜的聪明!”
驴肉铺掌柜得意挑了挑眉;“那是!要不我是掌柜的告诉你,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好好学着!”
说完又站在柜上拨弄起算盘,时不时用鹰眼一扫没吃完的食客,生怕他们浑水摸鱼,不付银子跑了。小本生意,禁不住折腾哟!
林渊和温婉可没心思找他的麻烦,他们只背着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樊忠慌慌忙忙跑去了医馆,又扯着药童的衣领急急催坐堂大夫来瞧。
医馆里的坐堂老大夫看了半日的诊正洗了手在后院吃饭,不料想前厅闹哄哄不歇只得叹气放了饭碗,让他老婆子先吃,自己卷起衣袖边走边骂:“催催催,催命哪!”
说是如此,行医多年也知人命关天,看到满屋乱窜的林渊背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红着眼叫喊,忙肃了神色帮着将人放下来细细诊脉不提。
不用片刻那大夫便摸着胡须道:“元气大损,气虚待脱,脉微欲绝之症,再加上沉积不愈的外伤,险得很哪!这是参附汤的药方,你们先照着药方抓药。记住每日三幅,连吃半月后到我这来复诊。”
林渊忙接了药方又去药童处抓药,这参附汤最重要的便是参,且要吃半月量少还不行。夫妻俩咬牙拿出一百六十两银子也不过堪堪换回了七钱参片,还是五十年份的参,真真比黄金还贵。
如此,夫妻俩在定州城又耽搁了半月,才好不容易煎汤熬药地将洪川的命又拉了回来。此时他正虚弱靠在床头,盯着林渊手里熬的香菇鸡丝粥眼冒绿光。
林渊摇头吹了两口,才将粥碗递给他,洪川忙伸手接了,急急往嘴里倒。他真是仰着脖子张大嘴倒的,他太饿了。
以至于喝罢十大碗粥,他又眼巴巴盯起了一旁桌上放着的馒头:“那个馒头我能吃么”
林渊叹口气,将自己的早饭一气拿给他:“你这是怎么过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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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汇合
马车慢悠悠赶到京城时,已是严冬。白茫茫的画卷里,依稀印着几排湿漉漉的车辙印,路两旁几丛蕊红的腊梅冒出头来,幽香里透着冷冽。
林渊翻身跳下车给乌黑油亮的马儿喂捧干草,待它饱了肚,他才搓搓通红的大手,弯腰团起个雪球砸在洪川身上。高兴指着身后道:“阿川,你看,前面便是京城!”
洪川也探着头高兴得紧,仿佛看见他魂牵梦绕的妻儿在向他招手,他裹紧裘衣缩着脖子哈哈笑:“北京城果然漂亮得紧!咱们快快进城!”
话落,嘴边几团袅娜的白汽升腾在肃杀的空气里,飘飘忽忽奔向那巍峨宏伟的城池。皑皑白雪覆盖下的黛瓦隐约透出一分婉约,高耸入云的歇山屋脊斜斜伸向湛蓝的天际,下坠“叮叮当当”几个小铜铃清和雅致,透着相思。
林渊赶着马车“嗒嗒”进了城,绕着纵横交错的街道转罢两圈,才勒住马在那永福客栈门前停下。又侧身解了水囊交给洪川,自己则钻进马车去瞧温婉。
她正合衣躺在厚被里四仰八叉睡得香甜,清丽的脸上红扑扑透着粉,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那几缕遮在脸畔的散乱青丝更添一二妖娆。此刻她被人打扰,正皱着眉不耐往被里缩了缩,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皓腕。
林渊看得喉头一紧,俯身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亲,才拥着她给她罩上裘衣外褂,柔着声唤她:“婉娘,醒醒,咱们到了。”
温婉晕晕乎乎被他晃醒,只软塌塌搂着他脖子靠在他肩头撒娇,又将一脚蛮横塞进他大手里,眼波似水地唤他:“亲亲老公,帮人家穿鞋嘛。”
林渊呼吸一滞,只得一手托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一手去够角落里的绣花棉鞋,忙活半晌折腾出一身汗。
待穿好鞋,温婉才笑眯眯嘟着嫩唇在他嘴角轻轻落下一吻,又满意拍拍他脑袋:“老公最好了!最喜欢阿渊了!”
林渊被热汽蒸红了脸,平复半晌,才拿出一顶帷帽给她戴上,沉声交代她:“不许拿下来,不许说话,不许人来疯。这是京城,满地都是贵人。”
温婉别扭不依,伸手要摘帷帽,被他“啪”地一下打落。只得瘪着嘴要哭不哭地抱着被子哼哼唧唧打了两个滚,才醒了瞌睡一本正经地跟在他身后跳下马车。
“几位打尖还是住店”站在柜上的掌柜低头对着账目问得漫不经心。
温婉上前两步,轻声询问:“您可是朱掌柜”
那掌柜这才抬了头,肃容应道:“正是鄙人。您有何事”
温婉侧头瞧了瞧身后,见她男人微微颔首才朱唇轻启:“江东子弟多才俊。”
那掌柜的将她上下一打量,慌忙走出来朝几人拱手:“小的眼拙,不知是您大驾光临,主子早恭候您多时,请随我来。”
待走到到二楼左侧,那掌柜才一指风月两间客房弯腰笑道:“这是几位的房间,一路奔波想必辛苦,诸位先歇一歇,待到天黑自有人来接各位。”
说完笑着朝众人弯腰再行一礼退了下去,顷刻间两个灰衣黑裤的小二便送来热水热饭,还有一盏暖身的桃花酿。
日暮西斜时,温婉所在的房间被轻轻扣响,却是宋允之站在门口朝她夫妻二人拱手:“事态紧急,二位这就跟我走。”
温婉点头,拿上包袱跟在林渊身后走了出去。至于洪川,早前林渊便与他商量好,让他在这客栈住上七日,等事情办妥了,他便来接他。若不来接,也不用去寻,八成是碧落黄泉,魂归天外了。
兜兜转转又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直到夜凉如水
第九十四章 雪仗
温婉欲张嘴,却被林渊按住一手轻轻拍了拍:“您既已到了京城,自是光明正大被接您的使臣迎进宫。您胸有丘壑,英明决断,又何必拿这般小事来考我们”
朱祁镇不由拍腿一笑:“怪道是夫妻,油嘴滑舌得很。罢了,看在你们救驾有功的份儿上,朕也不愿与你们计较,下去吧。”
温婉这才行了礼,跟在林渊身后告退。待出了屋,夫妻俩齐齐出了身汗,应付皇家贵胄这些阴晴不定,弯弯绕绕的心思,当真费脑子得很。
可不过转瞬她又欢喜笑了出来,因为她的元宝正鬼鬼祟祟探头往这边瞧,见着是她和林渊,忙咧着嘴兴高采烈像个炮仗似的往她怀里冲过来。
“阿娘!阿娘!我想你想得紧!你可曾想我没有”他仰着头,欢快地吊着她往她背上爬。
嘴里不住地叫唤:“阿娘,背我一背罢,背背你的小元宝罢。”
林渊拽住他的后领,把他提起来轻轻往自己脖子上一放,抓着他两腿便稳稳往前走。
元宝突然凌空坐在高处,忍不住抓着他爹的头发兴冲冲直乐:“爹,我看到屋顶了!爹,有星星!”
林渊:你逗猴呢现在是冬日,还落着雪。
元宝可不管,兴冲冲说完,又絮絮叨叨和他爹低声说起哥哥妹妹的八卦,直等到走出去老远,才回头高声唤他娘:“阿娘,你快些!”
温婉无奈摇头快走几步,利索进屋放下包袱,又卷了袖子去给她的大小爷们儿做姜汁撞奶暖身。忙忙碌碌直到亥时,三个儿女才懒洋洋趴在她身侧迷迷糊糊睡过去。
等林渊洗完脚再回来时,床上已躺了大小四个。他脱了衣服想挤上床,却被温婉拦住:“睡不下了,去隔壁跟汪先生挤一挤吧。”
林渊不理她,继续脱衣服,没道理他的床要让他出去。温婉还是拦他,又指着屏风后头讨好地冲他笑:“你儿子的洗澡水还没倒。”
他叹口气,认命打着哆嗦踢着布鞋去倒水。半晌,才蜷着身子钻进暖哄哄的被窝睡在了脚头。不过片刻就美滋滋打着鼾迷瞪过去,这一天太累了!
不过,他很快醒了过来,他生的小子处处随他。睡个觉将被子全卷进身下冻得他直发抖不说,还闭着眼睛在床上疯了一般比划拳脚,元宝更是呼呼哈哈地将他全身踹了个遍。
林渊拿开他伸进自己嘴里的臭脚坐起身,刚准备摸黑拽点被子,又被“哈”的一声踹中了心口,疼得眼泪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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