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说书人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唐四方
佟小六给大莲雇了一辆洋车,恋恋不舍地看着大莲消失在黑暗中。
等大莲走了,他才咬咬牙走向了那灯火阑珊处。他不喜欢这种地方,他不喜欢唱那种曲子,但是为了他所爱的人,他义无反顾。
……
再说金单和高杰义那边。
金单也回了自己家,他家在虎坊桥外有独门独栋的一套四合院,金单进了门,去了东房,却见有一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坐在屋内。
“回来了”中年人问。
“嗯。”金单只是简单应一声,面容上半点表情欠奉。
中年人道:“今天杂耍园子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
金单冷冰冰地打断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中年人被金单这冷冰冰的态度惹怒了,他呵斥道:“我是你爹,你有做小辈的样子吗”
金单反问:“那你有做爹的样子吗你有为人父为人夫的样子吗”
“你……”中年人怒极。
金单只是冷淡说道:“骂人之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说罢,金单也不看他父亲,就转身回了自己屋。
……
再说高杰义和吕杰诚师兄弟,这师兄弟也回了自己家,但是一回来就挨罚了,两人都被罚站了。
秦致远坐在太师椅上点着水烟,咕噜咕噜抽着烟,斜眼瞅他这两个徒弟。
这俩人被罚站还抓耳挠腮的。
“说吧,你们跟拉洋车的是怎么破份儿的”秦致远轻轻吐出两口烟圈。
高杰义还是没能抵抗住金钱的诱惑,愣是另外找了一个洋车夫来完成他的坑钱计划,钱是顺利坑到手了,他也给了车夫10铜子儿当赏钱,但是进来之后就被罚站了。
自己的小伎俩一眼就被他师父看穿了。
高杰义索性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抓耳挠腮地开始装死了。前面他师父问都没问一句就痛快给了一块大洋,高杰义就知道有诈,所以他早把钱藏在院子里了,身上没留钱,他准备来个死不承认。
吕杰诚却争辩道:“师父,我们是真花了一个大洋坐车来了,主要是晚上不安全,我怕师哥遇到危险,毕竟他上次就出事了嘛。”
“哼。”秦致远轻哼一声,没好气问道:“你师哥许给你几碗烂肉面啊不会两碗都没有吧”
吕杰诚想也不想就答道:“那不的,我抬价儿抬到四碗呢。”
高杰义用手捂脸,这傻孩子。
吕杰诚话一出口,就傻眼了。
“哼。”秦致远把水烟筒放下,站起来准备揍人。
吕杰诚赶忙补救:“等一下师父,我……我觉得你今天有点怪。”
秦致远倒是被吕杰诚给问住了:“我哪儿怪了”
吕杰诚谄媚地笑道:“怪好看的。”
秦致远懵了。
高杰义已经用双手捂脸了。
吕杰诚见有点效果,赶紧打铁趁热:“师父,我觉得你在害我。”
秦致远反问:“害你什么了”
吕杰诚嘚瑟道:“害我这么喜欢你呀。”
高杰义无语问苍天。
吕杰诚还转过头对着高杰义眨眨眼睛,这是在求表扬呢。
高杰义想锤死他,老子教你的土味情话是用来撩妹的,你撩一个中年大爷是想干嘛
不说了,他师父秦致远已经在找棍子了。
第二十章 清晨
一夜鸡飞狗跳后,几人终于入睡。
夜里无话,直到天明。
天刚放亮没多久,吕杰诚和高杰义还倒在一张床上呼呼大睡,就听见外面胡同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随后胡同口也传来了吵杂的声音。
“送水咯送水咯”
粗狂的山东口音在胡同里回荡。
高杰义迷迷糊糊中就推了吕杰诚一把“起床开门去。”
吕杰诚翻了个身子,眼睛都没睁开,小屁孩抱着被子道“我不去。”
高杰义又推了吕杰诚一把“你不去谁去,我可是个病人。”
吕杰诚伸出了自己的手心“我昨晚也挨打了,现在我也是个病人了,我不去。”
高杰义都给气醒了,他没好气道“臭小子,学坏了。去开门去,等会儿带你吃早点去。”
吕杰诚难得态度坚决,小屁孩来起床气了“我不去,我不饿。”
“嘿。”这一弄两弄,高杰义也给弄清醒了,倒是没什么困意了,他翻身下床“臭小子,你一会儿可别流口水。”
高杰义套上鞋子,给自己穿上一件外套就出了房门。他跟他师父一起住在北房,四合院基本都是坐北朝南的格局,北房是正房,他们这套小四合院,有三间北房,他师父一间,他跟师弟一间,还有一间用来待客。
高杰义来到院里,打开了院门,正好瞧见了送水的推着独轮车过来了。高杰义来到院子里,掀开了盖在水缸上的盖子,招呼送水工过来“来,倒这里就成。”
送水工把独轮车停在高杰义家门前,然后从车上的大水桶里面装一担水出来,满满当当的,他挑着水往屋里进,低着头,也不东张西望,只顾自己挑水,来到水缸边上,把担子放在地上,然后熟练地拎起两桶水倒在里面。
最后帮主人家把盖子盖好,他又低着头走到院内靠院门墙角摆着的一块大石头边上,用一把小刀在上面刻了一刀,这块石头上已经刻了好多个正字了。
做完这些,送水工把刻刀收起来,走回来挑着担子,依旧是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子。
高杰义还道声谢“辛苦了。”
送水工依旧不发一言,只是低着的脑袋微微点了两下。这就是这年头送水工的一贯模样,穿着短衫戴着毡帽,老实木讷,除了在胡同口会喊送水二字,其他话没有的。
送水这行当都是会进主人家里的,这年头都很重的,四合院其实就是一个很重的房屋格局。你要来一个贼眉鼠眼四处乱看的人送水,这谁能放心啊毕竟家里有财物,还有女眷呢。
高杰义过去看了一眼石头上刻着的正字,马上就要清水费账了,他不由得撇了撇嘴,还真贵。
北京城的市政建设在民国时期是很落后的,现在自来水是有了,但也仅仅只是专供那些达官贵族用的。普通老百姓还是用着很古老落后的饮水方式,那就是井窝子送水。
北京城地处北方,水质是很差的,城里喝水全靠挖井,但挖出来的井多是苦水井,洗衣服、泡澡还行,泡茶做饭可就受不了了。
有苦水井自然就有甜水井了,甜水井就适合饮用了,但是这门生意现在都被山东人垄断了,城内所有的甜水井都是山东人在经营,你要喝甜水,他们会给你送来,给钱就行。
现在的价格是5个铜板一担,送水工送完水之后会在院内的石头上刻正字,每年算三次钱,五月节一次,八月节一次,春节一次。这年头为人处事都讲信用,人家也不怕你赖账跑路。
水也送来了,高杰义伸了个懒腰,去打了一杯甜水漱漱口,平时大家伙都是用苦水洗漱的,甜水只能用来泡茶和做饭。高杰义可不管那么多,谁让你们没起来呢,再说水钱又不是他交。
稍微洗了一洗,高杰义在院子角落搬出来煤球火炉,找了几根劈柴丢了进去,然后又放进去几颗黑不溜秋的煤球,点火,先点着引火物,再烧着劈柴,最后才点红了煤球。
劈柴点起来之后,黑烟很快就冒起来了,高杰义赶紧把一尺多高的拔火罐套在炉口上,黑烟顺着拔火罐溜直儿地往上冒,不一会儿黑烟就冒完了,火苗窜了起来、。
高杰义就把拔火罐扔到一边去,此时黑烟就不多了,煤球也彻底点燃了。高杰义找了个铜茶壶,倒上水之后放在了火炉之上。
吕杰诚也从房门里面探了个脑袋出来,讨好地笑着叫了一声“师哥。”
高杰义理都不想理他。
吕杰诚却是热情的很,蹦蹦跶跶就跳出来了“哎呀,师哥您都坐上水啦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怎么能让您干活呢。”
高杰义阴阳怪气道“哪敢劳烦您吕大爷呢,您吕大爷安心睡觉最重要。”
吕杰诚小跑到高杰义面前,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哪能呢,我伺候师哥最重要,师哥,我给你备上茶叶去。师父珍藏的张一元的茉莉花茶,可香呢,你先喝杯茶。”
这也是老北京人的习惯,起床先喝一杯茉莉花茶。当然了,这也是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家才会有这样的习惯,穷人连饭都吃不起也就不讲究这个了。
高杰义老神在在道“我可不喝茶,我等下给师父泡上茶之后,我就出去吃早点了。哎呀,我想念我的大油饼啊,滋儿滋儿冒油的那种香呐。还有那面茶,一层面一层芝麻酱,吃到最后一口都是香的呢。再不行,揣两个芝麻酱烧饼,酥酥脆脆的,我边走道儿边啃着吃。”
“对了,昨晚还挨打了,我得吃点好的呀。不然去都一处吃烧麦得了,我还没去吃过呢,都说好吃。不然天兴居吃炒肝去呐,听人说挺好吃的,都排队呢。再来二两肉包子,不过我不喜欢流满嘴油的感觉。”
吕杰诚口水都掉地上了。
小屁孩两只眼睛冒星星了“师哥,实不相瞒,我喜欢满嘴流油的感觉呀。”
高杰义道“那你在家流油呗。”
小屁孩急了,叫道“啊师哥,我们可是兄弟呀,血浓于水啊。”
高杰义淡淡道“师兄弟,没有血缘关系。”
“啊”小屁孩跳着脚“师哥,你你今天有点怪啊”
高杰义差点没一口气呛死“我怪你个头啊。”
吕杰诚抱着高杰义的手臂摇着“师哥,你就带我去嘛,我们可是亲师兄弟啊。”
高杰义老神在在道“哎呀,也不是不行,主要是明天马桶还没人刷呢。”
吕杰诚拍着胸脯,义正言辞道“当然是我刷啊,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高杰义嘴角的笑都快憋不住了。
此时,胡同又传来了铃铛声,然后一股恶臭味飘了进来。
高杰义站起身来,望着门外“哎呀,粪工收粪来了,我得忙活了。”
吕杰诚蹭的一下就起来了,大声道“我来,我来,我来,这就爱干这个。”
根本不等高杰义说话,吕杰诚抱着院子里的马桶就往外跑,这会儿他倒是闻不见臭了,平时都是要死要活的。
等到了门口,吕杰诚却突然回头,小模样甚是认真“昨儿你许给我的烂肉面,你别忘了。”
高杰义哭笑不得。
第二十一章 吃饭时必看
还是那句话,民国时期北京的市政建设是很落后的,自来水基本没有,下水道也基本没有,连公厕建设都很一般。
这年头晚上睡觉,小便是在屋子里面解的,房里一般都有尿壶。大号是没有人在家里解决的,除非是病人没办法,很臭的,当时的人接受不了。
但是大家在院子里面会放一个马桶,建一个小小的茅房。在一般的人家里面,这个小小的茅房是给女眷专用的,尤其是杂院里面,人多户多,男女共用一个茅房是很犯忌讳的,大半夜的传出去很不好听。
男人们还是很有绅士风度的,把院子里的茅房让给女眷用,自己要解大号的话,可以去胡同里解决,基本上胡同角落处会有茅厕。就是用砖头稍微垒一下,做半人高的样子,然后在地上挖一个洞出来,往里面埋一个坛子进去,然后在坛子两边放两块砖头,就在这种地方解决,这就是茅房了。
除了茅房,路边上其实也是遍地黄金。而且这种茅房是私人粪场主弄的,跟公家没什么关系,这种茅房是没有顶的,人家在外面也能看见你如厕的美妙画面。尤其是下雨或者下雪天,那就撑着伞来吧。
那么说家家户户都有粪便,这要怎么处理呢,这就又衍生出来一个职业了,叫做收粪工。
每天早上会有粪工推着车来各家各户收粪,还有去茅房把粪便掏出来倒到自己的大桶里面。收粪,主人家是不用给钱的,把粪便给人家就好了。除非是很恶劣的天气,可以给人家两个铜板当赏钱。
他们有自己的盈利模式,他们把粪便收走之后,会运到粪场子晒粪。现在的粪场子是关厢一带,天坛东侧左安门内也有几个。掏粪工把粪便收走之后,会运到粪场子里面摊开,晒干,那画面,那气味,绝了。
等晒干之后,他们会卖到乡下,给乡下老赶们种地当肥料用,这就是他们的盈利来源了。
掏粪是政府承认的工作,掏粪也有粪道,基本上是一条胡同或者几条胡同作为一个粪道,包给一个粪场主,让他负责建造公共茅厕,并且负责掏粪。这是不允许别人来掏的,别人一旦偷摸过来捡粪,或者收粪,那就当做偷粪论处,这是要报警的,很严重的喂。
所以老北京城的清晨同时飘荡着甜水的清香和粪便的恶臭味,可惜,此香比不过此臭。其实大家都不待见收粪的,但是没办法,生活离不开呀。
旧社会年间流氓横行,有水霸还有粪霸,真遇上粪霸了,不允许你上公共茅房,不收你家的粪,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一间茅房的经营权一般只归一个粪场主,整个北京城只有一家是例外的。那就是位于前门大街路东,后门在大将家胡同上的一个茅房。这家茅房名字叫做二本堂,人家是有名字的,这算是民国时期的五星级茅房了。
刚才说了所有的茅房都是没有屋顶的,就这家有顶盖,而且门楣上还用正楷恭恭敬敬写了二本堂三个字。清末民初的时候,这个茅房因为产出很大,而且质量很好,所以当时有两家粪场子抢这家茅房的掏粪权,后来经过调解决定归两家共有,所以这叫二本堂。
值得一提的是做粪场生意的也都是山东人,所以山东人是很能吃苦的也很会做生意的,八大堂八大楼等高端餐饮业都是他们山东人在做,八大祥绸缎庄也是他们山东人在做,就连井窝子送水和粪道收粪他们也肯做,可不容易。
老北京的掏粪是挺有意思的,赶明儿等吃饭的时候我再跟你们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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