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说书人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唐四方
金老毛搓着手讪笑着。
“缺了再跟你说。”白雨生也觉得有些好笑,他对车夫是很看重的,但是金老毛人不坏,从他没日没夜干活救妻性命就能看出来了,但是这人小心思太多了,贪财猥琐,不太招自己喜欢。
“好嘞,好嘞,您要是有朋友家招车夫,我也是可以去听差的,别看我年纪大了,我可有把子力气呢。”金老毛拍拍自己干瘦的胸脯,示意自己很强壮。
白雨生微笑着摇摇头,没理会对方的要求,他又问“对了,昨儿你们拉去惠丰堂的那几个人,你们知道他们住哪儿吗”
“啊”金家父子同时一愣。
第二十四章 方士劫
老北京其实不大,应该来说,挺小的,永定门往南就是农村了。永定门在哪儿呢,就是后世的南二环边上。老北京真正热闹的地方就是前门大街到永定门这一块,也就四公里的样子。
前门就是正阳门,是以前内外城的分界线,再往北就是内城了,原先是旗人住的。八旗子弟,拱卫皇城,整个内城不允许有娱乐产业,甚至连商业都不许有,大家要买东西都得出前门,到外城来买。
现在内外城制度已经被打破了,内城也早没了宵禁,而且住的也大部分都是汉人了,商业、娱乐业也都有了,但是这繁华程度还是远远比不上外城。
高杰义和吕杰诚吃过早点后,就又来到了天桥瞎逛了。他们住的离天桥很近,吃早点的地方也在天桥。
天桥上午还没有那么热闹,艺人基本没有出来的。艺人都是下午开始工作,晚上结束。好些唱戏的艺人都是唱到半夜才收工,用嘴表演的艺人都是不能吃饱了干活儿的,不然饭顶在胃里,气都上不来。
所以他们半夜表演完了才会去吃晚饭,吃完都后半夜了,回到家都半夜两三点钟,收拾收拾再睡觉,这都几点了。
所以人家一觉睡醒,就差不多中午了,而且大早上也没哪个观众会去听玩艺儿。
这个点儿艺人们都在睡觉呢,高杰义的师父也在睡。高杰义自己也纳闷呢,他师父从来不挑灯晚儿,可睡觉的习惯却是跟别的艺人差不多,这是头猪吗
吕杰诚还在美滋滋地啃着肉包子,他今儿早上已经吃了一大碗面茶,外加三个油饼,两个芝麻酱烧饼,现在居然还买了四两肉包子吃,四两包子有十来个呢,这也是头猪吗
“师哥,你吃不吃”小屁孩还挺懂得分享,还递了一个给高杰义。
高杰义摆摆手道“我不吃,我没你那么能吃。”
“哦。”小屁孩把手上的半个包子全塞到嘴里,一口吃掉,然后把剩下的肉包子用油纸小心包好。
高杰义好奇问道“你不吃了”
吕杰诚笑着说“我给师父带点回去。”
高杰义问道“你给师父留了几个啊”
“四个。”吕杰诚比出来四根手指头。
高杰义又问“要是师父问起来,你怎么说啊”
吕杰诚想也没想,就道“就是拿昨天师父给的那二十个铜子儿买的。”
高杰义笑了“嘿,真上道啊,比你金单哥机灵多了。”
吕杰诚顿时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哎,那不是方叔吗他怎么这么早就出活了”吕杰诚往前一指。
天桥的艺人是都没出来,就连上街撂地卖艺的都很少,但是其他跑江湖的却是都出摊儿了。
江湖老合们,八个大行当,金皮彩挂评团调柳。
彩门就是变戏法耍杂技的行当,金单就是彩门中人,其中变戏法的叫做立子行,玩杂耍的叫签子行,卖戏法的叫做厨拱行。
评,就是评书一门,高杰义和吕杰诚就属于评书门人。团,就是相声一门,说相声的。柳,就是唱大鼓的,从广泛意义上来说,凡是以唱为主的艺人都可以属于柳门。
这几门是艺人行当。
其他的,金,金点行,算命的,面前的方叔就是金点行门人。皮,街上卖药的,眼药、狗皮膏药、虎骨酒之类的。
挂,挂子行,街上打把势卖艺的,说的更宽泛一点,就是武林中人,包括霍元甲、黄飞鸿都属于挂子行。调,调门就是各种卖假货的,跑江湖的多是这种人,其中混得好的也有去古董行造假的。
眼前的方叔全名叫做方士劫,是金点行门人,擅长呛金相面。他跟高杰义住在同一个四合院里,高杰义他们住在北房,方士劫住在西房,佟小六师徒住在东房。
方士劫名字起得很玄幻,一张脸长得也很神棍,模样很有味道。戴一个黑色瓜皮小帽,身上穿着藏青色的大褂,外面还套一件马褂。两只眼睛很有神,瘦削的脸庞看像是清修之人,尤其是那撮短短的山羊胡子,太像个仙风道骨的神棍了。
方士劫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紫红色的绒布。绒布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测相算命。
方士劫老神在在坐在桌子后面,双目微阖,很有神仙中人的风采。他这模样也给他招来了几个客人,现在他面前就站着俩人呢。
其中一个是怀抱幼童的妇人,妇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方士劫,方士劫睁开双眼端详了一会儿小孩子的样貌之后,然后又微阖着双眼,手上掐算了起来。
妇人有些紧张地看着。
高杰义和吕杰诚也凑了上去。
稍顷之后,方士劫停了掐算,他露出了笑容,对这妇人道“恭喜了,女居士。令郎命格强硬,面容方正,一生必有贵人相助。而且无病无灾,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您大可放心,他这一生都会平安无恙,而且富贵荣华。”
这几句话说的妇人心花怒放,忙道谢“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这是卦金,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妇人拿出来了二十个铜板。
方士劫只是点头微微一笑,也没去收拾桌子上的钱财。
旁边站着等候的中年胖男人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见妇人忙完了,他便赶紧道“先生,我求财运。”
方士劫微微偏过头看了眼中年胖男人,道“求财倒是简单,你本身就命格主财,财运亨通,今日武财神居南,往南走必有财运。”
中年胖男人也大喜,奉上了十枚铜子儿“这是卦金,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方士劫依旧是微微颔首,没有动桌子上的钱。
中年男人放下钱就往南边走了。
“方叔。”吕杰诚这才上前,甜甜地叫了一声。
方士劫也露出了笑容。
“方叔。”高杰义也叫了一声。
方士劫问道“小义儿,你的伤好些了吗”
高杰义笑着道“已经没事了。”
吕杰诚两眼放光,道“方叔,您真是太厉害啦。”
方士劫摸了摸山羊胡子,也有些得意“那是。”
高杰义撇了撇嘴,低声吐槽道“不过都是见人说好话罢了。”
方士劫不乐意了,急道“哪儿就见人说好话了,我们这一枝儿测相算命哪有不准过”
高杰义隐秘地轻轻翻个白眼。
方士劫很傲娇地哼了一声。
“哎呀。”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几人立刻抬头看了过去,正是刚刚抱着孩子的妇人,她抱着孩子一不小心摔倒了,孩子在地上滚了两圈,额头给摔伤了,蹭掉了老大一块皮,正会儿正哇哇大哭呢,鲜血也在往外流。
方士劫看呆了,抓着山羊胡子的右手狠狠颤抖了一下。
高杰义也看傻了“这这就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方士劫脸上也来了一哆嗦,胡子都给拽下来一根。
吕杰诚也吃惊地看着方士劫。
“哎呀,我的钱呢,我的钱呢。”疾呼声传了过来。
高杰义等人闻声看去,正是刚刚往南走的那个中年胖男人,这会儿他正急的团团转呢。
“我钱呢,谁见着了,哪儿来的小偷哇。”中年胖男人急的跳脚。
吕杰诚也补了一句“方叔,这就是往南走有财运吗”
方士劫手都在颤,又把自己胡子给揪下来了一根。
高杰义也看呆了,无不叹服道“方叔,我现在觉得您是真挺灵的了。”
方士劫都没工夫理他,也没心情保持自己高人模样了,慌忙捡起桌子上的卦金,急忙道“赶紧溜吧”
说罢之后,这货跑的贼快,一看就知道是老手。
第二十五章 癞头张
高杰义也算是见多识广了,金点行是江湖上的老行当,但高杰义就没有见过灵的,全是用话在蒙人。说的无非是横竖都解释的通的话,或者是当时无法证明的,这不过是语言的艺术。
刚刚方士劫用的就是这个,很简单,说说好话嘛,大家给几个铜子儿就当是听个顺心话了。高杰义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刚才发生的事却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我的妈,这九星毒奶啊,夸谁谁完蛋啊。
这太吓人了。
高杰义冷汗都下来了。
“小义儿啊。”几人跑远了之后,方士劫确定安全了之后,这才放缓了脚步,叫了一声高杰义。
高杰义浑身一机灵“方叔,求求你闭嘴吧,我可受不了。”
方士劫一口气差点没给噎死“什么话这叫,我是让你别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
高杰义第一次这么痛快,立刻摇头“不说不说,打死也不说。”
方士劫指着吕杰诚警告道“还有你,小橙子。”
吕杰诚抱着包子,还不知死活地笑嘻嘻道“方叔,一碗烂肉面的封口费。”
“嘿,臭小子。”方士劫作势要打。
吕杰诚赶紧笑着往后跳,这一跳,出事了。
只听“啪嗒”一声后,然后怒吼声传来“谁啊,没长眼睛啊,谁家孩子啊,就往别人身上撞”
吕杰诚也吓一跳赶紧往回缩,高杰义赶忙把他拉回身边来,紧张问道“没事吧”
吕杰诚摇头“没事。”
但孩子明显被吓到了。
高杰义这才打量面前站着这人,这人皮肤黝黑,面目饥瘦,尤其是光头上那块很大的癞痢,特别引人注目。
这人姓张,大家都叫他癞头张,常在天桥谋生的都知道他,这人就是天桥一混混,见天儿坑蒙拐骗,不是什么正经人。
方士劫瞧了一眼癞头张,说道“我观他面相獐头鼠目,面目可憎,不像是什么好人。”
高杰义翻了个白眼,这特么还需要你看面相
癞头张低头看自己掉在地上的那一碗酱肉,怒气更重了,抬起头细细看两眼面前这几人,指着吕杰诚骂道“谁家孩子,没长眼睛啊啊,把我好端端一碗肉都给撞地上了,碗都给啐了,说吧,怎么办”
得,高杰义心里清楚,这是遇上碰瓷儿的了。
这癞头张常年干的就是这碰瓷儿的活。
后世老有人说碰瓷儿起源于古董行,还是起源于潘家园,那些摆摊卖古玩的,会拿着瓷器往人身上撞,或者故意把瓷器放在路上,让行人不小心碰到,甚至在交易换手的时候故意掉在地上,以此讹钱。
其实这是不准确的,因为碰瓷儿古已有之,民国时候的潘家园还是农村呢,现在是烧砖瓦的地方,一直要到后世改革开放后才慢慢变成古玩城。
而且古玩向来价值巨大,能玩得起这个的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碰瓷儿一般不好使,还很容易碰上硬茬。再不济,人家非拉着你打官司你折腾的起这时间精力吗
最初的碰瓷就是小混混手上拿着个碗,里面装点包子、酱肉之类的,然后往人多的地方靠,碰到了就往地上一扔,然后要人家赔钱。
这种东西不贵,也就几十个铜子儿,闹不到打官司这种程度,很多人耗不过这种无赖混混,就自认倒霉算了,不过就这么点钱儿。
这些吃食都是道具,他们之所以选择包子、酱肉这种东西,就是因为一会儿他们好捡起来,等下还得用呢。得多碰几道瓷儿,才够一天的花销。
癞头张摸了摸头上恶心的癞痢,恶声恶气道“说吧,这事儿怎么平了”
高杰义一摊手,死猪不怕开水烫“还能怎么办捡起来洗吧洗吧再吃呗。”
癞头张怒了“嘿,我今儿可算碰上不要脸的了,你家孩子把我东西碰地上了,你们做大人的不打算管是吧”
高杰义扭头对方士劫道“方叔,这人赖上我们了,要不你祝他个长命百岁”
“咳咳咳”方士劫顿时尴尬咳嗽。
高杰义笑了笑,又对着癞头张道“对,不管了,你打算怎么着吧”
癞头张点点头,脸上露出狰狞“好嘛,跟我这儿玩赖来了,我今儿让你瞧瞧什么是玩赖的祖宗。”
癞头张对吕杰诚呵斥道“小子诶,你家大人不管你了。但我可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家大人想赖账,我只能拿你顶事儿。小子诶,跟我回去吧,我好教你以后怎么长眼睛走路。”
癞头张用力扒拉吕杰诚的脑袋。
吕杰诚被吓得脸色惨白,直往后退,搞的癞头张力气使偏了,这一扒拉没把人拉过去,反倒是把吕杰诚弄了一个趔趄。
吕杰诚吓坏了,赶紧躲到高杰义身后,连油纸袋里的包子都在慌忙中掉在了地上。
癞头张见没把人抓过来,三角眼里露出狠色“小子,还想跑”
说着,他还要去抓吕杰诚。
高杰义却是怒了,虽然他经常欺负小屁孩,还让他洗马桶,但是现在见有人敢动他师弟,他无法遏制地怒了。
见癞头张还不知死活地过来,高杰义直接抡圆了一个大嘴巴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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