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说书人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唐四方
再说这吕杰诚把马桶拎出去倒了,拿回来之后就舀水冲洗起来了。他们这家四合院还好,没有女眷,所以院子里面的茅房都是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在用,不用去外面撑伞解决。
这四合院里就他们俩是小孩子,其实高杰义也不小了,但是因为说评书这行当比较特殊,基本上都得二十岁左右才能出师。因为评书最重要的是一个评字,得评论人情世故,甚至指点江山,或者结合当下评论社会民俗甚至政治。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谁听你说这个啊,没人会信服的。这跟唱大鼓书或者快板书不一样,他们那个说书讲究的是唱,小孩子唱功好,模样可爱,观众就喜欢听,就愿意捧。
可说评书的,你不成年了不会让你出师的,高杰义都二十了也没让他出师,就是因为这个,当然更大原因是因为他之前太老实木讷了,说不了书。
所以他现在还是学徒,只能凄惨地跟着吕杰诚一块儿沏茶倒水刷马桶,之前的高杰义还经常刷一下马桶,现在,打死他都不肯干了,所以只能轮到吕杰诚一个人悲催了。
高杰义见水开了就把铜壶提起来给他师父先沏上一杯茶,然后找了个陶锅,洗了点小米,把小米粥坐在火炉子上,他师父早上吃的清淡,就爱喝点小米粥。
弄完了之后,高杰义看着口水都掉在地上的小屁孩吕杰诚,露出了充满友爱的笑容“小橙子呀,饿了吗”
吕杰诚用力点头。
高杰义又问“想出去吃早点嘛。”
吕杰诚点头都点出残影来了,那叫一个快呀。
高杰义抛着手上的大洋“想天天出去吃早点吗”
吕杰诚很上路,立刻拍着胸脯道“只要能天天吃好吃的,马桶就全都包给我来刷。要是天天都有烂肉面吃,水也包我来打,煤球炉子我也负责烧了。就算这破炉子黑烟重,我也不怕熏。马上就冬天了,晚上灭炉子的活儿我也干了。就是这个破炉子,又不能放在房里,晚上房里冻得跟冰窖似的,要是这个炉子的煤气不往房间里面冒就好了,要是能排出去就好了。”
高杰义顿时心中微微一动。
吕杰诚说完之后,眼巴巴看着高杰义迟疑道“还有就是”
高杰义问道“就是什么”
吕杰诚弱弱问道“就是师哥你有那么些钱吗”
高杰义指了指煤球炉子,笑着说道“原本是没有的,但是你张嘴提出了金点子,我就有了。”
“啊”吕杰诚一愣。
第二十二章 穿堂院
高杰义和吕杰诚出门吃早点去了,在天桥的穷人窝子里也有一家三口在吃早点。
北京人有个习惯,一般不会把早饭当成饭,而是当成点心,所以他们称呼早饭叫做早点,他们只把中午和晚上两餐饭当成饭,所以也有一日两餐之说。
旧时北京有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之说,东富西贵都很好理解,东城住的都是有钱人家,很多大买卖也开在东城,西城多是清朝汉官的居住地,所以贵气十足。
北城是内城,清朝时期有内外城之分,北城属于内城,清朝时期都是满人住的,因为清王朝要求八旗子弟拱卫皇城,那时候的满人都是吃旗饷的,都是拿国家工资,所以日子过得很舒服,后辈子孙不干活也可以活的很舒坦。
但是因为近代列强入侵,赔款甚巨,清政府很早就没钱发旗响了,普通满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尤其大清亡了之后,旗响彻底断了,满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所以北城也成了贫穷的地方,称之为北贫。
南城向来都是穷人待得地方,人穷命就贱,所以大家得了个南贱的名号,意思是贱命一条。南城是穷人窝子,天桥就是穷人窝子里面的破烂箩筐,穿堂院就是破烂箩筐里面的一根烂茄子。
今早,这穿堂院的伙房子里难得飘出来点肉香。
“娘,您多喝点肉粥。”金小毛跪在床上喂给他卧床的老母亲喝粥。
金母斜着躺在床上,虚弱地张大嘴,一连喝了好几口。热乎乎的肉粥惹得金母胃口大开,已经病了许久的她,竟一口气喝下大半碗。
金小毛就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喂着。
而金老毛却是站在床边上,警惕地看着旁边土炕上的人那饥饿的眼神。
伙房子里除了进门的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能站人,其他地方都是联通的土炕,不管男女老少大家都睡在大通铺上。每个铺位都是黑的发亮,黑中还透着红,这是血,床上有很多跳蚤和吸血的臭虫,怎么打都打不完,怎么灭都灭不掉,一拍就是一滩血。
屋子里面很黑,且充满了难闻的味道。
金母擦了一下嘴角的粥水,把剩余的一点点也抹进了自己嘴里,她道“娘饱了,你也吃点吧。”
金小毛摇摇头“娘,我已经吃过了。娘,我还买了大肉包,我喂给您吃。”
金母道“我已经饱了,吃不下了。”
金小毛把油纸拢了拢,塞到金母的床头,小声说道“娘,那您一会儿中午饿了吃。”
金母却说“不了,你吃吧,你一会儿还要去大户人家做工,不吃饱点怎么成啊。咱们呀,得卖力气,咱们三河人的好名声就是靠老实靠肯卖力气赚来的。”
金小毛把破被子拉过来盖在肉包子上,然后说“知道了娘,我肯定会好好干的。”
金母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本来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到京城谋生,我却刚来就病倒了,拖累的你们爷俩没了法子,我我真是”
金老毛不满地呵斥道“说这些做啥,你要真想不拖累我们,就多吃点饭,赶紧好起来。等下儿子去做工了,我就带你去找大夫瞧病,你好好吃药,别的事情不要管。”
金母呜咽地点头。
金老毛看的也是心中一阵烦躁。
“杂烩哦杂烩哦”屋外头远远传来吆喝声。
房内人一听纷纷拿着自己的破碗下了床,跑到屋外头去了,大早上的,他们也被金家这诱人的粥香馋的不行了。这些人衣着很简陋,好些都是披麻布袋子的,还有些是用草帘子挡身子的,有件破烂衣服就算不错了。
金老毛也摸了摸自己肚子,拿了个破碗出来,说道“你先睡一下,我出去吃点东西,你去人家里做工吧。”
金小毛对金母道“娘,你先睡会儿。”
“嗯。”金母应了一声,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去了人家家里要小心着点,少说话多干活。”
金小毛道“知道了。”
金老毛不耐烦道“别啰嗦了,没完没了,走了。”
金家父子出了门。
正好屋外面拉车卖杂烩的人过来了,伙房子里的苦力们都围着他买杂烩吃。金老毛也赶紧上前打了一碗杂烩。
“喏,喝吧。”金老毛把碗往金小毛跟前一递。
金小毛推辞道“爹,你先喝吧,我不饿。”
金老毛瞪着眼睛骂道“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怎么不饿”
金小毛道“爹,我吃过了。”
金老毛怒道“你糊弄完你娘,还来糊弄你老子啊”
金小毛讪笑两下。
金老毛把碗举到金小毛嘴边上,催促道“赶紧吃了。”
金小毛这才把碗接过来,喝了两口,然后大口嚼起了里面的烂白菜帮子,毕竟是大小伙子,能不饿吗
金老毛重重出了口气,然后从怀里摸出个白馒头,塞到金小毛碗里,道“把馒头吃了,你今天还要去老爷家做工,不能饿着,得吃点好的。”
金小毛抬头问道“爹,那你呢”
金老毛不耐烦道“我等下带你娘去瞧病,我又不出工,吃什么饭”
金小毛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一下,吃起了碗里的杂烩和馒头。
“劳驾问一下,拉洋车的金家父子住在这里吗”门外传来声音。
“在在在这里”有人结结巴巴回答,然后赶紧向屋里喊“金老毛,有人找。”
金家父子同时一愣,然后赶紧出去瞧,却见贵人站在他们屋外。
“鄙人白雨生。”白雨生拱了拱手。
金家父子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伙房子里的人也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伙房子的意思就是搭伙一起住的房子,能住这儿全是最穷的人,大部分都是穷苦力,甚至还有好些是乞丐。就连穷人都不乐意来这种地方,就更别提这种衣着光鲜的富贵人了。
大家都不自在起来了。
金小毛赶紧问好“白先生好。”
白雨生摆摆手,客气道“我不是什么先生,只是一个普通的做买卖的人。”
金小毛改嘴道“白老板好。”
白雨生倒是也客气“哟,我还来早儿了,正撞上你们吃早点了。”
金小毛道“是是是,吃点杂烩。”
第二十三章 仗义的白雨生
白雨生瞧了瞧对方碗里的东西,他虽是买卖家儿,但也是生在民间的,还是知道民间疾苦的。
这杂烩就是泔水,饭店里面那些吃剩下的泔水会有人收走的,然后再剁一些烂了的白菜炖在一起,搅和搅和就拿出来卖了,优点是便宜,只需要一个铜子儿一碗,缺点是里面老有一股子馊味。
杂烩里面除了烂白菜就是一些鸡鱼骨头,或者一些果皮壳子。别指望里面有啥好东西,这可不是后世,后世喂猪的泔水,里面鸡鸭鱼肉啥都有,那是人们都富裕了。
现在人家吃完饭但凡有点好东西都让人给分完了,一步一步落到这里来,就剩下真正的泔水了,里面但凡要是能有点吃食,人家卖杂烩的至于往里面放什么烂菜帮子吗
当然了,有运气好的也能在里面捞到一两块馊了的臭肉吃。
金小毛面露难色。
金老毛直接说道“孩子他娘病了,看病需要钱。”
白雨生又问“人呢,在哪儿”
金老毛指了指伙房子“就在里面呢。”
白雨生也不进去看,就问“钱还够吗”
金小毛赶忙道“应该是够的。”
金老毛搓着手,干笑道“那那也不一定。”
白雨生看看金老毛,有点好笑,他道“行了,一会儿我让人带你们去洋人的医院瞧病,瞧病钱我帮你们出了。”
“这这”金小毛脸涨红着,有些手足无措。
金老毛却是激动地大呼道“大老爷,救世活神仙呀。”
旁边围观的人看的艳羡不已,大家都知道金家母亲得了重病,一直卧病在床,瞧了大夫也不见好,这金家爷俩没日没夜地拉洋车,赚的钱也不够瞧病的,眼瞧着金家母亲一日不如一日了。
这伙房子的掌柜都打算把金家母亲给扔出去了,掌柜的也不敢让人死在他的屋子里啊,这要是死了人了,他还怎么让人来住啊而且伙房子里面本来卫生条件就很差,再死了人了那就更容易传播疾病了。
就金家母亲这身体,真要是被丢出来,那甭提了,必死无疑啊。而且他们也没地儿待去,也不会有人收留他们。
非得说有,那还真有这么一家儿,现在京城有个组织,叫贫民流民养病所,就设在这穿堂院旁边,专管外五区的流民贫民。见街上有没人管的,快断气的,或者已经断气的人他们就会把这些人收回去。尤其是冬天,一晚上过去,街上常常有被冻的发挺的流民。大家都管这样死了的人,叫做倒卧,名字很形象。
收留他们的地方名字叫做养病所,但是很多老百姓都叫它阎王殿。他们把人带回去,有气儿地就扔在轻病室或者重病室内,没气儿地直接堆在院内的铁皮棚子下面,一个个摞起来成一堆。
说是养病,但你叫破喉咙也别指望人家给你一口水喝,能来这儿都是没人管的流民乞丐,没两天也就咽气了,他们就会把你身上最后的一点衣服财物拿完,然后继续堆到铁皮棚子下面。
冬天的时候,趁着晚上往尸体上泼冷水,第二天就冻硬了。然后他们会运到永定门外二郎庙一带的乱葬岗子上,随处一扔,没人给你挖坟埋葬的,而那乱葬岗子上最多的就是眼珠冒红光的野狗。
没人敢去这里,可真当你快要死的时候,或者连住伙房子的钱都没有的时候,你也只有流落到外面了。人家一看你倒着都不怎么动换的时候,就会把你收走了。
这是要命的事情啊。
所以金家父子才这么努力赚钱,他们赚的不是钱,是命啊。
他们当然知道洋人的医院治疗效果更好,可就他们兜里那十几块大洋,根本不够看病的啊,现在见白雨生肯帮他们,两人怎么能不激动啊。
两人当时就要跪下给白雨生磕头。
白雨生却摆摆手“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我那兄弟而来。我看你们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你们要记这救命恩就把恩情记在我那兄弟身上。金小毛,今儿你就要去给我兄弟做工了。我那兄弟生性善良,又是留学海外多年,对什么东西都没个防备。现在正处乱世,车夫是贴身的人,我希望你以后要多照看着点他,出点什么事儿你不能自己跑了,你得帮他扛着。金小毛,你可能做到”
金小毛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能。”
“你能啥”金老毛怒了,急道“这是让你给人家卖命,我们老金家就你这一根独苗,我跟你娘就算死也不想看到你出事啊。”
“我我”金小毛急的脸上发红。
白雨生赶紧说道“没那么夸张,他们于家是正经人家,我兄弟于连波更是大学里的教授,是一等一的读书人,没那么多凶险的事儿。只是想让你伺候人家的时候多上心一点罢了,万一遇到什么事儿,你不能自己先跑了。”
“真是这样。”金老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白雨生的车夫插嘴道“你这人怎么跟你说不清呢我家老爷可是个大好人,不过是想让你好好伺候人罢了,给你们瞧病也是让你们省的再操心家里的事,你怎么这么不识好赖呢”
金老毛心中稍稍一琢磨,觉得万一真有事自己也可以跑啊,难不成真卖命啊所以他便先哭喊着道谢,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大老爷,您还缺个车夫吗”
“嘿。”白雨生的车夫手往车杆子上一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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