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光是这一仓的粮食,就比他从前从整座城中搜刮所得还要多。
十几名将士站在宁抱关身后,更是目瞪口呆,有人上前,抓起一把粟米,塞到嘴里就嚼,转过身时,真的热泪盈眶,含含糊糊地说:是真的,是真的!皇帝一个人攒这么多粮食,却让秦州的百姓挨饿
这么多粮食,咱们什么都不做,也能吃上几年吧?另一人道,咽了咽口水。
宁抱关终于回过神来,全军上下每人先领一斛,剩下的粮食不要动,其它粮仓全都不要打开。
是。将领们兴高采烈,一斛粮食就能让他们满足一阵。
宁抱关转身,向众将道:跟我进皇宫,瞧瞧宫里的娘们儿长什么模样!
众人哄然叫好,兴奋得眼里放光。
宁抱关需要他们的兴奋,目光扫过,却看到一张完全没有兴奋之情的脸孔。
吴王似乎有话要说。宁抱关稍稍冷静下来。
不是我有话要说,是城外的晋王降世王等人有话要说。
宁抱关兴致全无,向众将道:先发粮食,其它事情以后再说,东都已经是咱们的,不急这一时。
众将悻悻离去,一边走一边议论宫里的女人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宁抱关示意卫兵留在原地,带着徐础走到一边,你在城外劝我称帝,现在又觉得不是时候了?
徐础微笑道:我劝宁王称帝,讲过几大便利,可没说过称帝之后会一帆风顺,只是
唯独在徐础面前,宁抱关很难保持镇定,右手总想摸刀,一会人话,一会鬼话,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徐础拱手,别管人话鬼话,宁王择其善者而从之,有何不可?
宁抱关扭头看一眼粮仓,再看一眼仍处于兴奋中的卫兵,思忖再三,你再说点人话给我听听。
宁王夺得东都,好比路上拾金,可以挥霍一时,可以卖田置地,可以藏而不用,还可以赐予他人。
等等,前面还像人话,后面就不对了,我拣来的金子,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宁王刚才为何要给每名将士一斛粮食?
他们替我打仗,当然要分点好处,不止是粮食,东都的好东西都要分。
徐础拱手,怪不得降世军将士都愿意追随宁王。然则宁王还想要更多将士?
当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宁抱关沉默了一会,不是在想徐础的话中之意,而是在想自己究竟愿不愿意接受,东都算是我白拣来的,用它收买人心,我还能拣来更大的金子。
徐础再次拱手,宁抱关绝不是一个容易劝说的人,但是至少能听得进去。
可我也可能拣不到更大的金子,反而将到手的一块给分光了。
徐础点头,任由宁抱关自己寻思。
良久之后,宁抱关道:我得收买多少人心才够?
此所谓多多益善。
嘿,听你这么一说,东都立刻变得没有多大,粮食也没有多少,好像不够分啊。
志在天下者,当然会以东都为小。
不知不觉,你就从人话说到了鬼话宁抱关又陷入沉思,到手的金子,还没用来享受,就要分与他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
宁抱关有一点与别人不同,需要劝说的时候,他可以听取意见,一旦做出决定,他就不再与别人商量,而是要自做决断。
将领们正好带本部士兵过来领粮,并非所有人都来,只是少数人,将足够的粮食抬走,回去再分,宁抱关表现大度,允许将领们自报人数,多一些也不追究。
趁着大家高兴,他向众将道:东都所有的钥匙今后都由吴王掌管,任何一道门,不管是皇宫的大门,还是百姓家里的小门,没有吴王允许,谁也不准进入。明白吗?
众将领命,都用极其羡慕的目光看向徐础,羡慕他得此肥差,但是以吴王之功,没人提出异议。
宁抱关走到徐础面前,小声道:既然要收买人心,先从你开始吧,如果真有效果,我再考虑‘多多益善’的事。
宁王若无大志,我绝不会说那些话。
宁抱关露出一丝微笑,我管城上和城外,你管城下和城内,别让我的人饿着冻着苦着,其它事情随你处置。
我不会让宁王失望。
这本是一句奉承话,宁抱关却叹了口气,去找你的人吧,留一部分助我守城。
对宁抱关来说,信任吴王是必要之举,也是不得已的冒险。
徐础拱手,没再多说一句。
这回徐础不必再故做姿态调用宁王部下,直接叫来吴军本部将士,将梁晋兵卒全留给宁抱关。
吴军骑兵大都借给了晋王,剩余不足三百人,首领昌顺之还被处死,徐础必须重新巩固这些人对自己的忠诚。
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困难,徐础早已得到吴军的敬畏,昌顺之的死亡只是增加了畏的一面,在得到一些额外赏赐之后,近三百名吴军对执政王再无半点怨言。
东都部司众多,库房更多,没人总管全部钥匙,徐础若是一处处收集,几个月也未必能够完成,他得另想办法。
周律跑了,曹神洗还在,仍是军中俘虏,被关押在一处军营里,由于有吴王的照顾,曹神洗独占一间屋子,没受太多苦头。
一见到徐础,曹神洗就叹息,比宁抱关悲忧百倍。
大将军已带兵逃走,降世军诸王就在城外,宁王正在考虑要不要将他们全放进来。徐础道。
唉,东都真的落入群贼之手,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是我的错,我若是唉,不提也罢,只希望你们能够稍稍手下留情,给东都百姓留一条活路。尤其是你,无论你与楼家有何恩怨,东都仍是你的故里。
徐础想起费昞和田匠的话,将百姓挂在嘴上的人,都没当自己是百姓,借机肥私而已。
他忍不住笑了,随即端正颜色,曹将军不想回家看看吗?
曹神洗露出惊讶之色,我可以回家你有何用意?
曹将军不必多想,我不能放你自由,但是可以陪将军回府中一趟,看看家人是否安全,过后还得回来。
你我要去看看。曹神洗对家人悬念已久,无法拒绝徐础的好意。
东都权贵之家多半集中在北城,东边文臣多些,西边武将多些,前往曹家的路上,正好经过楼府所在的街巷,徐础甚至没有扭头看一眼,曹神洗暗暗观察,又叹一声。
曹府大门紧闭,吴军士兵敲打好一阵,直到曹神洗亲自去叫门,才有人打开小门,见到主人,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哭。
曹神洗的成年儿孙都在大将军帐下,兵败消息传来,家人几乎跑个干净,只剩下老夫人带着几个年幼的孙子孙女,坚持不走,没想到真的等来了丈夫。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曹神洗先冷静下来,安慰一番,交待一些事情,回到府门外,向等在这里的徐础道:我明白你的用意,唉,本来我是宁死也不做这种事情的。可是一路走来,我看街巷未遭破坏,你们似乎真是一支义军。我想我可以为你们做点什么,但我不会投降,仍是天成之臣,请你勿存它想。
当然,我找曹将军帮忙,不为招降,只想保住东都,不令士民受辱。
唉,你想从哪开始?
先从召集群臣开始,东都若要维持正常,离不开他们。
怕是没剩下几位,我听夫人说,我家的儿媳孙媳都跑回娘家,一同逃出东都。
有几位是几位,若是不足,可以再任命一些,东都人应该还愿意当官吧?
曹神洗只剩下叹息。
吴军士兵跑遍全城大街小巷,高声宣布曹神洗曹将军回城,在殿中召集群臣,下至无品小吏,上至三师三公,都要去拜见,先到者有赏,后至者无功,不至者受罚。
的确有人赶来,开始不多,见到曹神洗之后,他们又去找人,引来不少同僚,老吏居多,三师三公一位没有。
徐础当场造簿,记录人名职位,重新指派责任,多半天过去,虽然没能掌握整个东都的府库钥匙,至少弄了一个大概,于是先调布帛粮草器械,以供应城上的宁王将士,然后是供应全城士民,甚至没忘了赈济最为穷苦的百姓,专门指定数处赊粥之所。
曹神洗露脸而已,坐在一边旁观,慢慢地,唉声叹气少了许多,最后他说:稳定东都,先从皇宫开始,两宫避难,太后还在。若能得太后出面,事情会更容易。
徐础拱手致谢,带人前往宫门,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太后是万物帝正妻,这么久了,他居然一直没注意到此事。
一名士兵跑来,对皇城的宏伟惊讶不已,边跑边看,来到近前,拱手道:宁王让我通知吴王,明天一早,降世王会率诸王进城,让你找个地方,好好接待。
宁抱关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主意,徐础佩服此人,同时也明白,前路将更加艰难。
第一百五十七章 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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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家姓栾,出自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
栾父曾做过地方小官,与权贵之门几乎没有任何来往,独生女儿被选入东宫之后,他从来也没有过奢望,继续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官,断绝了再生儿子的念头,打算致仕之后徜徉山水之间,以养天年,结果却死在了任上。
栾父之死对整个朝廷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在地方上也没引起波澜,照常收葬,照常记录在案,仅此而已。
天成朝——那时候还是大成朝——的开国之君张息帝在给太子挑选皇后时,却注意到这件小事,并因此下定最后的决心。
万物帝那一年才十七岁,温文尔雅,少年老成,颇有帝王之风,深受臣民喜爱,尤其是各家权贵,早在几年前就已开始明争暗斗,都想让自家女儿当未来的皇后。
张息帝不胜其烦,从每一家都挑选了一名女儿送到东宫,却迟迟不肯选立太子妃,直到再也拖不下去的时候,他要来册籍,查看东宫诸女的家世,权贵之家的女儿全被否掉,家族盛大兄弟众多的人也不入眼,最后他选中了栾氏。
栾氏此时已是孤女,父亲的亡讯记录在册,她却一无所知,从来没人想到过要通知她一声。
张息帝派人稍做打听,发现栾氏差不多是个透明人,东宫的许多人根本不认识她,即便认识也说不出什么来。
张息帝越发欣赏此女,让皇后召见栾氏,劝慰一番送回东宫,有聪明伶俐的太监宫女看出端倪,向栾氏悄悄恭喜,并暗中通知各大权贵之家。
栾氏不相信,各家权贵也不相信,三天之后,张息帝颁旨选定太子妃,满城皆惊。
多少年之后,栾氏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直小心翼翼,从来不敢与其它秀女相争,继续做她的隐形人,成为皇后诞下太子,都没有让她改变性格,看到她的人都说,先帝果然有眼光。
太后兰氏对皇后也很满意,对她毫无忌惮,但也没有半点信心,于是将太子留在身边抚养,一是避开众多贵嫔的忌恨,二是担心孙子受栾皇后影响太深,日后性格软弱,不能统驭大臣。
就这样,栾氏住在深宫之中,享受着皇后的待遇,像是一件被藏在盒子里的珠宝,然后又被埋入地下十尺,主人偶尔想到珠宝的存在,却从来没再打开过。
万物帝早早就对后宫失去兴趣,转而喜欢民间女子,驾崩前三年,与皇后一面也没见过。
栾氏倒也不在意,她已经听说父亲的死讯,派人重修坟茔,年年祭拜,经常与太后一同四处拜佛,打算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
万物帝遇刺的消息传来,栾氏心无波澜,努力回忆,居然想不起皇帝的相貌。
太子登基称帝,对待亲生母亲如同陌生人——他们的确算是陌生人,每年只能见上两三次,周围还总是有人陪同——他与太皇太后更亲密。
栾氏心如止水,除了太后的头衔,察觉不到万物帝之死对自己的任何影响。
天下越来越乱,败战一场接着一场,栾氏全不关心,拜佛拜得更勤,一日不落,乞求的不是国秦民安,也不是皇帝无病无灾,而是希望自己能够早登西方极乐世界,再不入帝王之家。
对栾氏来说,接下来的事情太过突然,她还没看到碎石的滑落,整座山就在眼前坍塌:太皇太后好几天没出现,传言都说兰氏已被湘东济北二王带走,没过几天,皇帝也跟着梁家人一块消失。
逃走的时候,谁也没想起太后,栾氏心中并无怨恨,只是纳闷,祖孙二人曾经相依为命,比母子更亲,何以大难来临的时候却各奔东西?由此她越发笃信佛经所言,世间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可梦幻泡影也有成真的时候,有一天,栾太后突然发现身边的太监似乎少了几名,没过几天,一群大臣突然闯进宫来,大叫大嚷。
栾太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普通男子,更没经过这么大的阵势,多年拜佛练成的禅定功夫,一朝破散,吓得痛哭失声。
大臣们对哭声另有解释,劝慰一番,退了出去,栾太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点头已经任命了一名守城大臣。
日子似乎恢复到原有的样子,太监虽然少了几名,诸多宫女还在,服侍太后仍与从前一样严谨。
只有一个变化,栾太后吃素多年,入冬之后,暖房每日提供新鲜蔬菜,这天早晨却没有了,宫女端上来的是一碗粥和一碟咸菜。
栾太后为人随和,没有指责,吃了小半碗,命人撤膳,坐在屋中发呆。
午膳同样简单,太后念了一个下午的佛经,将近黄昏时,她问身边的女官,外面怎样了?
回太后,外面大晴天,就是有点冷。
我是说皇宫外面,大臣们前两天叫叫嚷嚷,说什么我没听清,好像不是好事。
外面女官再也忍受不住,扑通跪下,哭道:太后,东都已被反贼包围,早晚会攻进来。
哦,怪不得皇帝和太皇太后要走。太后端起茶杯,轻轻抿尝,心想,原来外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女宫惊讶得止住了哭泣,太后,反贼入城,免不了烧杀抢掠,太后快想个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不是有大臣吗?
大臣都跑了,只剩下费昞费大人独力支撑
说谁谁到,一名宫女慌张地跑进来,太后,费大人求见,我斗胆做主,将费大人带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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