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郭时风连笑几声,正要开口辩驳,徐础道:这里不是学堂,少做清谈。明天官兵要拿吴军祭兵神,想必是有所求,两位不妨明说。
费昞气鼓鼓地不吱声,郭时风道:湘东王对吴王不抱希望,济北王虽然去往荆州,心中仍将吴王当成自家人,他说,‘经此一役,吴王想必已经完全笼络军心,再没有拒绝归顺的借口,望你好自为之,把握最后的时机,若是实在不愿归顺,也不要再动刀兵,等开春雪融之后,双方来一次决战,以定胜负。’
费昞忍不住补充道:直白说吧,留在城外的吴军就是人质,你若进攻,官兵立刻在阵前杀人质。就这么简单。如今官匪难分,大家无所不用其极。唉。
徐础又一次听到好自为之,笑道:郭先先生来当说客,费大人跟来是为什么?
我来看看你的嘴脸。费昞摇头,显然很失望,随便感谢曹将军此前的帮助你能放他出城吗?
费昞一直态度生硬,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徐础笑着摇摇头,送出太后,是有用处,放出曹将军,我想不到这对我有何帮助,反而令官兵平添一员大将。
邺城不会重用曹将军,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他身败名裂,枉死城中。
那我更不能放人,令曹将军身败名裂者,必是邺城。
费昞再不说话。
郭时风起身告辞,其实没什么可多说的,随吴王巡城时,他就已经得到答案,我只是一名传话者,望吴王不要当我是外人。济北王父子对吴王念念不忘,在荆州粮草运来之前,吴王还有机会。
在我下一次进攻之前,官兵也有机会安全退回冀州。徐础笑道,这一次,主动权不在官兵手里。
至于王颠等人,徐础深感遗憾,但是并不觉得那是不可接受的损失,尤其是与今天的伤亡相比较。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用意
徐础回到卧房时已是凌晨,他依然亢奋得睡不着,脑子里一遍遍地思索,想自己还有哪些可能存在的漏洞。
经过薛金摇的房间,徐础停了一下,随后走过去,去往自己的房间,他不会再将自己送到危险中去。
虽然已经成亲,虽然同床共枕,徐础从不了解妻子的真实想法,就像薛金摇从来猜不透丈夫保留的那三分心事。
唐为天一直跟在徐础身边,他可困极了,进屋就打哈欠,吴王不让他铺床,他也不客气,倒在榻上,衣鞋不脱就要入睡,在进入梦乡之前,他提醒道:降世棒还在金圣
薛金摇没有归还降世棒,徐础当时也没要。
明早再说。徐础坐在床上,还是不想睡,他不急于要回那根木棒,希望能够逐渐淡化它在义军当中的意义与地位。
装神弄鬼是条捷径,但也是一条不可捉摸的险路,大部分权势来自神鬼,徐础能争,别人自然也能,好比刀剑,握在谁手里就属于谁,并无半点差异。
徐础渴望赢得完全属于自己的权势,渴望得到真正的敬畏,他不想做薛六甲或是任何人的继承者,甚至想抹掉吴皇外孙的身份
他起身悄悄走出房间,向门口的一名卫兵小声道:叫孟将军去议事厅。
议事厅里无人,被寒气占据,徐础裹紧披风,坐在椅子上,没让人点灯,外面的光亮很快就能进来。
徐础默默地坐了一会,突然明白马维昨晚为什么瘫坐在椅子上不动,要等客人搀扶,那是一种自信,马维显然觉得自己已获得部下的认可与效忠。
徐础也有同样的自信,但是对某些边角,他还是得敲打一下。
绝不能再有自作主张这种事发生。徐础默默念道,让自己的心变得坚硬,他现在不需要好人之名,更不需要心慈手软之名。
莫名其妙地,徐础想起远在邺城的名士范闭,两人只见过一面,老先生说过的话他都记在心里。
名与实,名与实破名,嘿什么才算破名?他说得倒是轻松。徐础忘记了当时醍醐灌顶般的感受,只觉得可笑,范闭虽然见多识广言辞锋利,终究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说出的话听上去玄奥,却都用不上。
可徐础就是忘不了他的话,不停地琢磨自己要去除好人与心慈手软之名,究竟算不算一次破名。
还有一个足智多谋的名声,他想要保留,并不觉得它有太大的坏处,如果说范闭是纸上谈兵,费昞就是一根朽木,他所建议的仁义之师可以用来装点门面,不堪大用。
谁有大用?徐础思绪转到这里,将手下将领全想一遍,忍不住笑了一声,的确有人可委以重任,却不是他的手下。
传谭无谓!徐础高声道。
门口的卫兵立刻应是。
孟僧伦先到,睡眼惺忪,进厅拱手道:执政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徐础没解释说自己根本没睡,指指旁边的凳子,坐。
孟僧伦察觉到异样,没敢询问,乖乖坐下。
徐础继续想心事,想哪些人可用,哪些人可以大用,想着击败官兵稳固东都之后的下一步计划,心中有一股即将走出牢房的兴奋,从生母吴国公主自杀的那一天起,他就被困在这座牢房里。
谭无谓赶到,不显困倦,他被晋王留在东都,但是没有参与任何一面的战斗,休息充足。
末将谭无谓,拜见吴王。有外人在场,谭无谓不以兄弟相称。
徐础请谭无谓在孟僧伦对面坐下,官兵昨日受到重挫,锐气已失,湘东济北二王分赴汉荆,邀请大将军与奚家共围东都。我打算集结兵力,数日后倾城而出,一举破围,谭将军以为如何?
谭无谓手扶剑柄,上半身挺得笔直,眉头微皱,我对吴王说得很清楚,我是晋王之臣,不给其他人出谋划策。
徐础笑道:这不是出谋划策,我只是请谭将军点评一下而已,当作清谈。
谭无谓对这种事极感兴趣,稍一寻思,觉得不违背自己的誓言,开口道:那我就先从昨天的战事说起。
甚好。
孟僧伦坐在那里不明所以,目光垂得更低,打定主意,只要吴王不开口询问,他一个字也不说。
谭无谓没察觉到古怪,立刻道:昨日之战,吴王胜得侥幸。
义军以硬碰硬,经历一番苦战才击退官兵,你却以为是侥幸?
义军以硬碰硬不假,但也是官兵犯下大错。官兵明明人少,野心却不小,既要在北城设伏围剿宁王,又要进入南城一举攻占东都,必须两边照应,顾此而失彼,令弱势更弱。西城外遭遇的猛攻则出乎官兵意料,大量兵力受到牵制,没法照应南北。
谭无谓虽未参战,事后多方询问,对战事了若指掌,
谭将军不相信这些‘侥幸’都是设计好的吗?
吴王能设计北城之围与南城巷战,策划不了西边的猛攻,我说的侥幸就在那里。西城外的战斗原本不重要,因为义军的持续猛攻,牵制冀州大量兵力,令南北相隔,无法互相支援,这是义军能够获胜应该说是能够不败的最重要原因。
谭无谓稍一停顿,看看吴王,又看看低头垂目的孟僧伦,这是他讲话的习惯,别无含义,继续道:吴王事先可曾料到西边的义军会有如此勇猛?
西边的猛攻,原本就是我的计划,孟将军得我授意,择机而动。
谭无谓笑了,坏就坏在这个‘择机而动’。我明白吴王的意思,你想看南北两边的形势,如果稳定,而且吸引官兵注意,你就趁虚从西边发起猛攻。西边若是攻入敌营,官兵必然大溃,南北战况也得缓解。
正是。
如果按吴王原定的计划,你永远也等不到合适的机会,北围宁王南入城门,是官兵原定的计划,观王铁眉历次之战,此人虽非大将之才,却也不是鲁莽之徒,必然准备充分,怎么可能会让义军争到‘稳定’之势?南北两边若是迟迟不稳,西边不敢进攻,越等士气越低,吴王反受分兵之害。
四面出击本是你的主意,你却说分兵有害?
谭无谓正色道:我当初说的是轮番出击,以疲官兵,本意是给晋王提供机会。晋军人数虽然不多,全是精锐,轮番出击之后,必能彰显晋军之强,令晋王在东都占据优势。
谭将军果然是护主之人。徐础笑道。
谭无谓长叹一声,他虽护主,主却不肯护他,还有,轮番出击只是试探,并不真打,避义军之短,扬义军之长,待官兵露出疲态,义军士气稍长之后,再做决战。这种打法虽然费时久些,但是最为稳妥。吴王只用我计的一半,另采众策,一日而胜,的确令人刮目相看,晋王得知这边的消息,必然惊讶。
他应该惊讶。徐础淡淡地说,在他对未来的规划中,没有与晋王再度联手这一步。
可我还是要说,吴王赢得侥幸,义军最缺士气,畏战惧战,突然间却能勇往直前,力战不休。我不信吴王能提前预料到这一点。
徐础的确没料到这一点,义军的士气来自于降世王,谁也预料不到,他笑道:好吧,就算昨日之胜乃是侥幸,接下来呢?谭将军有何指教?
谭无谓说到兴头上,不再管自己的效忠誓言,官兵的确受到重挫,求取援兵不是一两日能成的事情,吴王此时出兵,时机正佳。不可四面出击,这回要集中兵力,专攻一面。
嗯。徐础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这是所谓的正攻,非奇计,义军只有五成胜算。
只有五成?徐础有些惊讶,他自以为该有七八成。
王铁眉只要不是太蠢,必然调整策略,深沟高垒,采取守势,同时也要集中骑兵,择机从侧后偷袭义军。他若能选好时机,必有斩获。义军士气是有了,尚未熟习兵阵,若遭偷袭,极易散乱,士气能否一直维持下去,难说。
如何增加胜算?
出其不意,官兵无备,则义军胜算大增。
如何出其不意?
这个我不知道,打仗这种事,得随机应变。谭无谓大概又想起誓言,拒绝再说。
徐础笑了笑,没有追问。
谭无谓又一皱眉,两王外出求援这种事,应该是官兵信使告知吴王的吧?
是。
奇怪,此举无异于主动向吴王示弱。若说这是假消息,两王还在军中,我想不出这有何用?论排兵布阵,两王还不知王铁眉。若说另有用意我猜不出用意何在。
两王出使求援的消息,早晚会泄露出来,官兵信使其实是来威胁我。
拿什么威胁?
我曾派一支吴军前去投奔邺城,原计划让他们取得官兵信任之后,找机会投奔汝南城。可惜,这支吴军受人蛊惑,竟然想凭数千步兵,在官兵营中闹事,已经全数被俘。官兵说,我若派兵出城,他们就要在阵前杀吴兵祭神。
孟僧伦脸色苍白,终于明白自己被叫来的用意。
谭无谓只想打仗的事,想了一会,如此说来还有几分道理,吴王若能不顾及这几千吴兵的性命,倒是可以出其不意。说完这句话,他笑了,可吴王不会,吴兵是你的亲信,你又是心善之人,怎么可能舍弃他们的性命?
的确难做定夺。徐础冷淡地说。
孟僧伦终于开口,让我来吧,执政不可担此不义之名,我可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封妻
谭无谓告辞,出门之后小声自语:吴王倒是真心爱惜人才,可惜我已投明主,不能做那三心二意的事情。
谭无谓根本没发现吴王叫他来另有目的,回去的路上全在想义军如何击败官兵官兵如何夺占东都,到了住处,忍不住长叹一声,惋惜自己不能参与此战。
议事厅内,孟僧伦向吴王认错,是我劝说邺城二王将王颠调到城外,以为总之都是我的错。请吴王给我一千兵卒,我去将王将军以及吴军将士都救回来,只要还有一人陷在官兵营中,我提头来见执政。
徐础冷冷地看着孟僧伦,这是他最忠诚的部下,曾经不可或缺,如今也很重要,但他频频自作主张,带来的弊端也越来越大。
徐础冷酷地承认,掌握全部义军之后,他已不那么需要孟僧伦的忠诚。
我不能给你兵卒,一个人也不行。徐础回道。
孟僧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吴王若是派兵,太少太多都会落人口实,吴王要维护自己的名声,孟僧伦必须最后一次自作主张,将所有好名坏名都揽到自己头上。
好,请执政稍待,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孟僧伦拱手,准备告辞。
徐础忍不住问:究竟是为什么?
我以为王颠能帮上忙
不不,我问你为什么总以为我会做不好,所以替我做决定,还不肯提前告诉我?
孟僧伦垂下头,半晌才道:请执政允许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执政是公主之子,在我眼里,执政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儿子。
见吴王没有恼怒之意,孟僧伦继续道:执政算无遗策,可是偶尔会会
心慈手软?
差不多,比如这一次执政又放过宁王。
宁王麾下骑兵乃义军精锐,我需要他们。
别人不知道执政的想法,只看到执政明明有机会,却没有狠心到底。
如果宁王不死,你是不是要替我狠心?
孟僧伦拱手,我错了,请执政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能效微薄之力。
徐础轻叹一声,你本来会有更大用处,如果让我在全军之中只选一名可信任者,必是孟将军无疑。可你多次滥用我的信任,令我无可选择。
都是我的错。
你的确错了。去吧。
孟僧伦躬身退下,知道自己这一次不会再得吴王的宽恕,因为吴王要证明自己并非心慈手软,而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孟僧伦告辞之后正常做事,当天傍晚邀请相熟的七姓将领聚饮,酒过三巡之后,他宣布今夜三更要带本部士兵去救王颠。
众将大惊,孟僧伦解释一番,最后道:是我擅自将王将军找来,他有机会逃往汝南,所以必须是我将他救回来。这件事不要告诉执政,他若知情,必将阻止。诸位愿随我去者,我会感激,但不保证能成功,不愿者,我也不怨,但你必须发誓保密,天亮之前不向执政透露只言片语。
吴人受不得激,七族将领又都沾亲带故,孟僧伦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叫嚷着要带兵出城,一同去救王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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