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可这毕竟不是当年,孟僧伦上下打量两眼,不对,这不是你能想出的主意,有人指使你,你还是泄密了。
我不是泄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给咱们吴人安排一条退路。
退路?吴人的路就是追随吴王,还要什么退路?
所有吴人并非一条心。
谁有异心?你告诉我,我先杀他。孟僧伦无法接受有人不忠于吴王。
可不是一个吴人。雷大钧稍稍压低声音,宁王军中的那些江东河工,看咱们的眼神一直不善。
孟僧伦微微一愣,河工他们还记得当年的事。
雷大钧点头,他们是乌合之众,本不足为惧,可现在有宁王带领,难保不生野心。
吴王自有道理,他会连宁王一块处置。
吴王本有机会杀死宁王,一时不忍,必酿后患。
吴王是为了留下宁军将士孟僧伦恍然大悟,吴王不了解江东的复杂局势,只肯除掉宁王,不愿浪费宁军将士,可那些将士恰恰有一部分是江东河工,与七族仇怨颇深。
所以咱们得给吴人留条退路。
你做什么了?孟僧伦生出警惕。
诸王当中,蜀王最想让宁王死。
你怎么知道?
蜀王曾在城墙上力劝吴王不要开门接纳宁王,当时许多人都听到了。
你投靠了蜀王?
不不,我是吴人,干嘛投靠蜀王?我只是想借他的手除掉那些可憎的河工,所以与他有些往来。而且蜀王也是聪明人,不比吴王差多少。听说孟将军的事情之后,他给我出的这个主意。
你还是泄密了。
我是为孟将军着想,不愿看你白白送死。
孟僧伦苦笑一声,终于明白吴王为何对自作主张如此愤怒,就在自裁的前一天,他竟然亲口品尝到了其中的味道。
兰夫人和楼家姬妾还留在府里?
在,一直没动。雷大钧眼睛一亮,以为孟僧伦已被说动。
好。好。好。孟僧伦连说三声,拿起桌上的刀。
第二百三十二章 优劣
郭时风从不依靠忠诚二字赢得主公的信赖,每次见风使舵,他都要提供无可替代的消息,令对方不得不留下他。
对吴王,他带来的消息不止一条。
郭先生来得真早。徐础笑道,看看屋外的黑夜,改口道:应该是说真晚。
夜过已半,徐础睡得晚,因此才能立刻接见使者。
郭时风拱手客套,等卫兵退出房间,他说:我刚从蜀王那边来。
徐础没吱声。
我从北门去见蜀王,出城绕行至西门来见吴王。徐础补充道。
想不到是他。徐础喃喃道,明白郭时风话中之意。
第一条消息就击中要害,郭时风很满意,脸上却毫无兴奋之意,关切地问:吴王从没怀疑过他?
我怀疑过所有人,包括蜀王,但他不在最受怀疑者之列。想想也是,他本无意造反,也不愿意冒险。我曾建议他去益州暂避风头,想试此人野心如何,他立刻同意,还为自己挑选了蜀王的名头。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试图离开东都这块险地这回也是如此?
郭时风点点头,他愿意去掉王号,只求益州官职,甚至不是牧守,能领益州一郡他就很满足了。
徐础笑了一声,有人野心太大,有人野心太小。
总之跟不上吴王。郭时风加上一句。
我没落入官兵的陷阱,他岂不是很失望?
嗯,失望,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还要挑起事端。
我与官兵势不两立,还需要他挑起事端?
大将军很想和解。大将军说了,他会在营中挑起一次哗变,杀死湘东王,再以报仇为名,杀死王铁眉,派楼骁骑以护丧为名,夺取邺城。吴王若愿重回楼家,大将军很高兴,越早越好。若不愿意,大将军也不会继续围攻东都,很快就会退兵去往邺城,双方各退一步,井水不犯河水。
洛兵愿意跟他去冀州吗?
所以大将军才要向吴王示好,虽然他没明说,但是我猜他愿意用被俘的吴兵换取城内的洛兵家眷,如果吴王坚持不换,他也会释放吴兵,不为别的,至少能让手下将士安心跟他离开。
徐础露出笑容,他也是这么想的,郭时风将话都说出来了。
大将军比我更需要尽快罢兵。
正是,无论怎样掩饰,大将军的用意都是找一块立足之地,以稳定将士之心。
蜀王打算如何挑起事端?
这是最为重要的消息,郭时风没有立刻透露,笑问道:吴王还没给我答案呢?大将军急于罢兵,前去夺取邺城,吴王是真心同意,还是假意应允,再来一次突袭?
徐础轻叹一声,计谋不能一用再用,如今我说真话都难以取信于人,何况假话?连费昞都要玩弄诡计的时候,说明这种事已经到头了。
费昞费大人?吴王想必是有误解,别人我不知道,费大人难得地心怀坦荡,宁死也不愿背后害人。无用,但是可敬。
前些天他与你一同进城,透露湘东济北二王动向,不是为了迷惑我?我就是因为信了他的话,以为大将军离得尚远,才要发起决战。
实不相瞒,我当时的确奉命来引诱吴王尽快出兵,费大人没有,带他同来,只为陪衬,谁料到他将我的话都给说了。
他不知道大将军与湘东王已经到来?
郭时风摇头,费大人空有一个官名,不管军务,身边也没有亲信通风报信,大将军那边封锁消息,他一无所知。太后被送出城后,只信任费大人,召他为护卫之官,他现在对杂务更是不闻不问。
徐础有些意外,自嘲道:我的疑心病重,快要怀疑到自己头上啦。
疑心宁重勿轻,吴王有此心,方能压过群雄。郭时风深揖。
徐础看出来了,郭时风正努力讨好他,与此前不同,这一次的真心至少有六七分。
徐础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郭时风,笑道:你要一个答案?
我得知道吴王心意,才能为吴王出谋划策,否则的话,难免好心办成坏事,有自作主张的嫌疑。
这句话说到了徐础心坎里,伸手道:郭先生请坐。
郭时风再次拱手,坐到凳子上,对进展很满意,没有催促。
徐础没坐,在郭时风面前踱来踱去,良久之后,郭时风剪过一次烛花,他才止步道:郭先生以为呢?是战是和?
吴王心中显然已有决定,但是要由别人说出口,郭时风明白这一点,起身道:战和各有优劣
徐础示意他坐着说,郭时风坐回凳子上,继续道:接受大将军的好意,则东都之围立解,吴军伤亡少,正可用之掠地。天下初乱,人心浮动,吴军兵锋所至,必然势如破竹。
这是优势,劣势为何?
如无意外,大将军退兵之后必夺邺城我猜吴王不会重回楼家,顶多与大将军井水不犯河水,没错吧?
郭先生可以先这么假设。
假设如此,则冀洛两州本当互成犄角,可是很难,其中最大的劣势就是大将军本人。
大将军立足之后还想抢夺东都?
郭时风摇摇头,我不知道大将军在想什么,便是吴王,估计也揣摩不出大将军的下一个想法。不是大将军掩饰得好,也不是他的想法太多,而是
郭时风笑了笑,那毕竟是吴王的父亲,他得注意言辞。
郭先生但讲无妨,我了解大将军为人。
大将军心中空无一物,根本没有想法,所以才让人捉摸不透。大将军气势过人,但是身边必须有良将谋士辅佐,才能走上正途,若是他自己拿主意,怕是尽为昏招,可能睡醒后心情不佳,想起吴王的种种行径,一怒之下就派兵来攻东都。
他身边倒有几位不错的参谋乔之素还在吗?
乔之素是楼温身边最受信任的谋士,徐础对他印象比较深。
乔之素被派往洛州寻找楼六公子,不在军中,即便在,他的话大将军也只肯听三四分。
所以若是大将军占据邺城,我非但不能安心,还要分兵防备。
除非吴王真肯认祖归宗。
我若假和真战呢?有何优劣?徐础问道。
虽然计谋已经用过太多,但我仍有办法获取大将军的信任,让他放松警惕,吴王全力一战,至少有八成胜算。吴王将因此威名大振,此中益处说小就小,说大说大,不可限量。
徐础想起田匠关于名实的那番话,喃喃道:凡人皆弱,名方显强。
什么?郭时风没听清。
请郭先生接着说。
除了得名之外还有一桩好处,击败大将军,则邺城还在欢颜郡主手中
嗯?徐础感到奇怪,郭时风不说邺城在二王手中,却说郡主。
郭时风笑道:欢颜郡主是名奇女子,虽为女流,却得士心,不少人死心塌地为她效劳。
郭时风没提孙雅鹿的名字,这是他作为谋士的底线之一,可以出卖主人,却不出卖同行,此举所获极少,还断了一条可能的退路。
她若真有这样的本事,邺城反成强敌,这是郭先生所谓的劣势?
长远来看,或许是劣势,一两年内,对吴王却是优势。
此话怎讲?
大将军随性所至,如今上无皇帝制约,下无良将辅佐,纵有千般好处,他未必肯接受,一旦立足稳定,难保不惦记东都。郡主为人聪慧沉稳,虽是劲敌,却能讲通道理。邺城西有并州沈氏,北有贺荣虎视,南有盛氏之兵,皆是当务之急,吴王若能暂避其锋,专心西征南伐,可保一两年内彼此都没有后顾之忧。所以郡主若占邺城,不是劣势,反是优势。唯有一点,两强并进,日后必有一战,或有养虎为患之忧,吴王思之。
嗯,说过优劣了,郭先生的选择呢?
东都乃四战之地,形势不利于固守,而利于出击,但又不能四面出击,只可结盟一方安抚一方牵制一方,然后专攻一方。此事迫在眉睫,以我计之,宁选郡主,不留楼氏。
这正是徐础的念头,但他不能不犹豫,虽已改姓,天下人还是会说我弑父。嘿,弑君弑父,我的名声快要全了。
郭时风起身笑道:如果不是子弑父,而是父欲杀子呢?
徐础不语,早猜到郭时风还有话没说。
据说吴王要令麾下的孟僧伦孟将军自裁,可有此事?
徐础一愣,想不到传言竟会从郭时风嘴里说出来,世上没有秘密。
我不问其中缘故,只说一件事:蜀王已经得知此事,要趁机撺掇孟将军去杀兰夫人以及留在府中的大将军姬妾。
徐础眉毛一挑,蜀王要用这一招挑拨我与大将军的关系?
对,而且我觉得他会成功,大将军真的很在意这些姬妾,重于曹神洗和私生皇子这位皇子真假难定,或许只是大将军的一个借口。
郭先生的建议是
说出主公心中的邪恶想法,是谋士的职责之一,郭时风拱手道:吴王旁观即可,什么都不必做,静待父来杀子。
如此一来,我与大将军变成明战,伤亡必多。
不会。大将军还没有夺取邺城,不敢为所欲为,我有把握劝他行险计,偷袭吴王
徐础只需设下陷阱,就能反杀大将军,虽然还是摆不脱弑父之名,至少有不得已的理由。
提醒湘东王,让他动手不好吗?
我已经提醒过了,但是不抱希望。况且大将军威震天下,譬如猛虎,吴王不想要搏虎之名吗?
徐础想要,心里却有点怀念孟僧伦,如果郭时风自作主张,让一切就这么发生,而吴王一无所知,该有多好?
徐础鄙视自己的软弱与虚伪,向郭时风拱手道:郭先生一个人,顶得上几十万义军将士。
郭时风还礼,一点也不激动,在这种事情上,他总能成功。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安
郭时风告辞离去,徐础独自坐了一会,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刚刚决定了数百甚至上千人的死期,有些人该死,更多的人只是陪死。
我只为击败对手,古往今来的帝王莫不如此,无缘无故的杀人才叫残暴徐础喃喃道,好奇别的开国帝王是否也曾在杀戮之前心怀不安。
他越想越不安,起身走出房间,唐为天与几名卫兵站在外面,他正哈欠连天,使劲儿摇头以保持清醒。
你去休息吧。徐础向唐为天道,其他卫兵都是轮值,只有唐为天随时跟在吴王身边,没有换休的时候。
我去给大都督铺床。
不必,我去降世金圣女房里休息。徐础想说降世将军,觉得别扭,中途改口。
唐为天巴不得如此。
薛金摇门口也有卫兵,是她亲信的女兵,看到吴王走来,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也不通报,直接开门放行。
屋子里漆黑一片,徐础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薛金摇已经睡下,发出均匀的呼吸,看样子睡得很好。
徐础无数次想要走过去,拥抱那具温暖的身躯,从中获得一丝慰藉,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我已经逼迫自作主张的将军自裁,怎么能够单独原谅她?军法无情国法无情,你若过去,便是枉法,便是软弱,凭什么问鼎天下?徐础不停地用这句话压制心中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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