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安重迁还在说下去,老仆向昌言之小声道:“公子偶尔话也多,
第二百七十四章 传授
山谷内外,到处都是人,后到者听说事情经过之后,无不替范门弟子打抱不平。
“吴王连自己的名号都保不住,范先生怎么可能将衣钵传给他”
“对啊,吴王乃丧家之犬,来咱们邺城避难,大家不追究他在东都杀害冀州子弟的事情就算了,绝不能再让他在范先生坟前逞威风。将他撵出思过谷!”
“而且吴王不配做读书人,我听说了,他在东都的时候,强征百姓为兵,哪怕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也被拉出家门,被迫持刀握枪上战场。如此暴行,堪比五国昏君!撵走,立刻撵走!”
……
群情激愤,就等安重迁质问明白,就将吴王撵出思过谷,甚至撵出冀州。
昌言之后悔莫及,这时候自责已经没用,众人根本不信,他只得将随从召集在一起,排成一行,勉强护住身后的房间,时不时亮一下长袍里面的刀剑,这一招尤其好用,前来吊唁的多是文人与百姓,对兵器多少有点恐惧,不敢冲上来挑衅。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范门弟子已开始怀疑师兄遇害,独自前去面见吴王的安重迁终于走出房门,一脸的惶惑茫然,不像是去问罪,倒像是去认罪。
众人立刻围上去询问,安重迁连连摆手,压下嘈杂,开口道:“这个……事情有些复杂,我一个人难以决断,所以要再选三人,随我一同去见徐公子,听他解释。”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先生昨日仙逝,吴王同一天才到,是否见过先生最后一面都很难说,怎么可能被收为弟子”
“宋师兄呢咱们走后,一直是他照顾先生,前因后果他必然看在眼里。”
安重迁再次摆手,“总之我要再选三人。严师弟,同门当中,数你悟性佳、辩才好,随我去一趟。还有……汤老先生,德高望重,也请……”
汤老先生是附近村子里的教书先生,敬仰范闭的名望,偶有来往,今天前来吊唁,遇到这么一桩事,主要是看热闹,不愿参与进去,急忙摇头摆手,向后退却,死活不肯上前。
安重迁没办法,只得又叫上一名姓于的师弟,目光扫视,想找名合适的外人,可死讯刚刚传出一天,吊唁者多是寻常百姓以及他们这些早有准备的弟子,还没有真正的“德高望重者”现身。
他正为难,人群后面有声音喊道:“邺城衙门里来人啦,大家让让。”
安重迁大喜,分开众师弟,迎上前去。
范闭活着的时候,邺城刺史周贯曾亲自前来拜访,并赠以山谷,发现自己也无法劝说老先生出山之后,再没来过,此次吊唁,只派来一名通判。
通判不算小官,在一群百姓和读书人眼里,尤其崇高,安重迁正好认得此人,上前深深行礼,“学生安重迁,拜见葛大人。”
葛通判点下头,微微皱眉道:“范老先生尸骨未寒,这里为何如此之乱,无人主事吗”
安重迁脸上一红,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喊冤,通判随从略一呵斥,所有人都闭上嘴。
安重迁道:“通判大人来得正好,退位吴王徐公子,昨日入住思过谷,不知为何,声称自己是范先生的关门弟子,并已领受衣钵,将接替范先生传道,我们正要去问个明白,若能得通判大人主持公道,再好不过。”
葛通判眉头皱得更紧,“我奉命前来吊唁,给范先生献柱香就得回去……”
安重迁道:“范先生之名,天下无人不闻,师承若是就这样落入外人之手,范门受辱,邺城又有何颜面”
葛通判还在犹豫,有人凑过来耳语几句,慕通判恼道:“安重迁,你不是刚刚进去过吗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也没问清楚”
安重迁脸上又是一红,“就是因为问不清楚,才要求通判大人做主。”
葛通判却越发谨慎,“兹事体大,我做不得住,要回去请示,你们在此等候,不许再生是非。”
“是,全凭通判大人做主。”
吴王身份特殊,就因为听说他在谷中,刺史才不愿意前来吊唁,葛通判因此极不愿听“做主”两字,“我只传话,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害怕再受询问,葛通判也不去坟前献香,叫上随从,匆匆离去。
范门弟子当中有人脾气急,葛通判一走,就大声道:“范先生号称‘素王’,皇帝见之尚要礼让三分,师承大事,岂是一名小小的通判能做主的安师兄太过谦卑,坠了先生的名望。”
安重迁冷脸道:“刚才你怎么不说”
“哼哼,咱们不必等衙门做主,待我去质问吴王,必要让他出来当面认错。”
“于师弟有此雄心,再好不过,我陪你再进去一趟。”
“不必,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我陪你进去。”安重迁坚持,外人以为这是同门情重,他自己心里想的却全是“菊娘”。
于师弟为人慷慨重义,但是有些嘴笨,安重迁又叫上一人,“严师弟,你还是得随我们进去,外人就算了,咱们三人足够。”
严师弟拱手道:“尽凭师兄安排。”
三人整整衣裳,迈着方步,先后走向吴王住处,到了门口,安重迁转身小声提醒道:“小心,屋里不只徐公子一个人。”
“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理在咱们这边,屋里便是藏着千军万马,我也不怕。”
冯菊娘刚刚描完字,站在桌前欣赏,颇觉满意,听到门响,扭头看来,笑道:“安公子又回来了,哟,还带来帮手了。”
“嗯嗯。”安重迁很想表现得庄重些,可是一见到此女,就不自觉地扭捏起来。
于师弟随后,也是一愣,“原来吴王在此金屋藏娇。”
冯菊娘道:“公子可说错了,这里是范先生旧居,老先生淡泊,居处想必称不上‘金屋’,至于我,徐公子身边的侍女而已,不敢担‘娇’之名,徐公子也没有‘藏’。”
四个字被驳得一字不剩,于师弟哼哼两声,“我不与你
第二百七十五章 自问
“闭上嘴。”徐础声称已得范学精髓,却只是模仿范闭的“三字经”式的回答。
于瞻话才说到一半,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愣,随即大怒,挽起右边袖子,喝道:“你仰仗自己做过吴王,就可以随便羞辱读书人吗你那个吴王来历不正,原本就不受天下人承认,所谓退位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根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做王不成,跑来思过谷强夺范学正统,你可错了,范门弟子虽愚,比你聪明的人也有几十、几百位……”
于瞻喋喋不休,徐础像是被数落得无言以对,垂目不语,冯菊娘怒目而视,安重迁一会瞥一眼美人,惊诧她面带怒容时竟然更加艳丽,一会小声劝说同窗,另一边的严微偶尔咳一声,别无它言。
于瞻心头火起,谁也劝不住,可是说得久了,有些词穷,对方又完全没有回应,他渐渐地也觉得无趣,嘴里“这个”、“那个”多起来,最后哼哼声比正经的说话还要多。
徐础觉得差不多了,抬起目光,微笑道:“说得舒畅吗”
“你还没认错,我哪来的舒畅”于瞻心中火气又烧起来。
“所以你刚才的许多话并没有完全说出自己的想法”
“没有!我还要说……那个……你夺不走……你那个……不是真王,哼,哼,不是……”于瞻竟然找不出更新鲜的话来。
徐础又等一会,“阁下拜范先生为师多久了”
“两年三个月,算是后进,但是比你早得多,不不,你根本没入门。”于瞻的火气稍一消退,又升起来,只是势头有所减弱。
“嗯,不算短了,即便没有入室,也该升堂了。”
于瞻微微一愣,哼了几声,“先生的确说过我勉强升堂,离入室还远着。那又怎样于某有知之明,我不是范门最好的弟子,但是有一腔护卫师门的热情。”
“既已升堂,范先生应当对你有所教诲,他没让你少说多思吗”
于瞻又是一愣,他性子刚烈,但是对“范门弟子”的身份极为看得,不会当面撒谎以辱师门,“范先生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说……”
“说什么”冯菊娘好奇地问,“听你说话挺利索的,现在怎么吞吞吐吐了”
“师父教我再思而言,三思而行。”
冯菊娘笑道:“你刚才说那些话之前思了几遍”
于瞻脸有些红,心中怒火将烧未烧,另一个声音提醒他一旦发怒,必然再入陷阱,“不同,这次不同……”
“闭上嘴。”徐础又一次道。
于瞻极度憎恶这三个字,火气腾地蹿起几丈高。
徐础这次不给他长篇大论的机会,马上补充道:“这是你入室之后,范先生才会说给你的话,生前迟迟不说,就是担心你承受不住。”
“我……我……”于瞻的火气蹿起得快,跌落得也快,心乱如麻,目光转动,落到严微身上,向他求助。
严微却不看他。
徐础又道:“范门学问,多半在自悟,‘言传身教’,范先生更重‘身教’,阁入拜师两年有余,没有一点长进吗”
于瞻越发吃惊,“你……你怎么知道先生有文字留下来”
徐础摇头,“身为范门弟子,你当知道,范先生烧掉了所有文章,这也符合他重‘身教’的学风。”
“可是你怎么……有人教你,肯定是宋取竹,他和你倒有几分相似,都很狂妄,自认为能够平定天下,你在东都杀人无数,他在邺城也杀过人,通缉令现在还贴在城门上……”
“有教无类,范先生并没有因此驱逐宋取竹,反而将他留在身边,指定他来处理后事。范先生知人,宋取竹也果然不负所托,对范先生遗命没有半点违逆。”
“那有何难我们都能做到。”于瞻不喜欢宋取竹,对此人能留在师父身边,一直耿耿于怀。
“你们立碑了添土了”
“刻碑立传为留先生事迹,添土增坟为表弟子孝心。”
“却都与范先生遗命不符,若是宋取竹就不会这么做。该烧的烧,该埋的埋,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先生遗命一切从简,乃是他谦虚……”
徐础脸上露出计谋成功的得意微笑,于瞻心中火气又要上蹿,他强行压下去,“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刻碑以传范先生事迹,添土以表孝心,不如身行其道,令身边人慕而想之。范先生尸骨未寒,阁下便已曲解师命,范先生毕生求实,何必自夸又何必谦虚他的每一句话,都需要照实理解,不增不减。他说从简,便是从简,他说你要再思而言三思而行,你就要再思、三思,多一思、少一思都是错误。”
于瞻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一切不增不减,岂不是拘泥于学问范先生最反对这样的做法。”
“所以他要烧掉文章、从简安葬,令天下人无可拘泥。”
“先生文章传播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留在谷中的文章不过万分之一,该拘泥的还是会拘泥。”
“范先生前半生言传,后半生身教,他烧掉文章,不为天下人,只为诸弟子、只为阁下一人。”
“我我可没这个荣幸,先生对我……”
“我只见过范先生两面,便已觉得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每一言、每一动皆中我心,阁下受教两年多,还觉得自己只是众多弟子之一怪不得范先生说你升堂,而未入室。”
于瞻又一次哑口无言,看看安重迁,又看看严微,然后低头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反驳的话,张开嘴,吐出的却是一股无力的空气,这回他遵从师教,再思一遍,一句话不说,竟然转身走了。
冯菊娘莫名其妙,向安重迁道:“他怎么回事”
安重迁的脸一下子红透,嗫嚅半天,也没给出整句回答。
冯菊娘没耐心等他,向严微道:“这位严公子一直不开口,颇有高手之风,你的一个同伴已经走了,另一个话都说不清,该你出手了。”
严微拱手,“严某甘拜下风。”
他一开口就认输,冯菊娘意外,安重迁吃惊,“严师弟,咱们这些人就你……”
严微摆下手,继续道:“严某甘拜下风,但是并不承认徐公子所说的‘已得精髓’,我们这二十二人皆是范门不肖子弟,能够升堂已是意外之喜,再没有入室之人。可范门弟子数百,自有得先生真传者,听闻先生仙逝,必当前来祭拜,到时再与徐公子一辩真伪。”
“欢迎之至,能与同门探讨学问,正是我之所愿。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过关
孙雅鹿并非通判从城里请来的,他与范闭原本就是熟人,来往颇多,虽未拜师,也算亦师亦友,听闻死讯,自然要来吊唁,因为一些事情被耽搁,晚来一步,在半路上遇见通判,问清缘由,笑道:“虽去其名,不舍其实。好,我去会他。”
在谷外,孙雅鹿又撞见争议不休的范门弟子。
这些人离开思过谷之后,越想越别扭,互相埋怨、指责,最后在路上吵了起来,有人想回去,即便不能撵走吴王,也要守在坟前,不能让外人觉得范门正统真的落入吴王之手。
“安师兄上当了,吴王阴险,他让你邀请其他同门,其实是缓兵之计,他好借机名正言顺地占据思过谷。这下可好了,再有来吊唁的人,看到吴王守坟,都会当他是范门弟子!”
安重迁早已焦头烂额,“吴王的随从都是士兵,带着刀呢,你们也看见了,咱们手无寸铁,还能硬抢不成再说邀请同门并非他的主意,是……严师弟,你来说。”
严微倒还冷静,“日后若有同门能够驳倒徐础的歪理邪说,正者自正,他在谷中住多久都没用,若范门果真无人,唉,空要一座山谷又有何用反而给徐础添口实。”
“咱们去守坟,能留下什么口实”
“徐础会说咱们不守先师遗命,曲解其旨,化简为繁,专做表面工夫,不思宏学传道。”
“守坟为给弟子孝心……”
安重迁摆手,“行了,你这些话于师弟早就对徐础说过,结果惨败,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徐础无非辩才好些,不足为惧,范门二百多名弟子,各有所长,还找不出一位能驳倒他的人”
“不用想,必须是尹甫师兄,他在范门之中辩才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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