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到了郡主的帐前,冯菊娘却冷静下来,因为她猛然想到一个办法:金圣女没说必须杀死郡主,说的是如果郡主是个人物,就不需要动她,如果是狐狸精,才要杀死,什么是狐狸精,自己很清楚,什么才算是“人物”,却很难说,金圣女或许有套准则,但是没说清楚,自己可以做出判断……
冯菊娘一路上摇摇晃晃、脸色变幻不定,带路女子看在眼里,以为她只是单纯的紧张,不由得更生鄙夷,在门口道:“等在这里。”
冯菊娘等了一会,回头望去,看到济北王世子、寇道孤那群人没有去见徐础,而是走向山谷深处,显然是要祭拜范闭。
“论战这就开始了。”冯菊娘喃喃道,对这种事情她看得倒是清楚:徐础与寇道孤还没见面,就已在造势,谁都不愿显出急躁。
若是只比耐心,冯菊娘更看好徐础,可她还是觉得,一旦面对面,徐础在气势上会处于弱势。
寇道孤就像是从神坛上直接走下来的雕像,不用开口,只凭气势就足以令许多人信服,甚至跪拜。
“冯夫人请进。”带路女子再出来时,稍显客气。
冯菊娘收回心神,随女子进帐,想着如何行礼,如何说话,结果帐中不只一人,而是十多名女子,大都极为年轻,穿着都差不多,皆是家居衣裙,分不出谁的地位更高一些。
冯菊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下子呆住,不知谁才是芳德郡主,只得随意施礼,然后低眉顺目,双手握住绢帕,不言不语。
帐中诸女对她十分好奇,开始还是站在远处打量,很快就有人上前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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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狂生
济北王世子张释虞还没有完全原谅妹夫,这次来思过谷,主要是为陪同寇道孤。
范闭以不受征招而闻名天下,生前连皇帝都请他不动,门下两名最知名的弟子,一个尹甫早已做官,另一个寇道孤却一直隐居不出,颇有先师遗风,若能留在邺城,哪怕只是领个清贵的闲职,也能给济北王父子争来不少荣光与支持。
为此,张释虞必须自降身份,倾心接纳一名古怪的书生。
第一次见面之后,张释虞就不太喜欢此人,见的次数越多,越不喜欢。
寇道孤太狂傲了,那是一种骨子的狂傲,俯视众生,帝王与百姓在他眼里好像根本没有区别,脸上总是一副神游物外的茫然表情,对方说得再热闹,他都无动于衷,偶尔却会冷笑一声,目光如电射来,毫不客气地挑错,然后又退回到茫然中去,令对方尴尬不已。
一行人来到范闭墓前,张释虞和寇道孤居前,十余名范门弟子和十余名邺城儒林耆宿随后。
张释虞身为济北王世子,当然不能跪拜,拱手做个意思,正要开口赞扬范先生几句,站在他身边的寇道孤突然跪下,号啕大哭。
这一哭毫无预兆,张释虞吓得差点跳起来,最后虽然稳住身形,脸色却已变化,又尴尬了一次。
后面的众书生也都吓一跳,范闭与寇道孤这对师徒之间的恩怨,本已遭到遗忘,这几天又被翻出来,人人皆知,所以谁也料不到徒弟竟会当众大哭。
寇道孤既然跪下,其他人也得跪下,张释虞犹豫一会,侧身让到一边,心中哭笑不得,有点希望妹夫能赢,杀杀寇道孤的傲气。
哭丧本是尽孝的一种表现,在范闭墓前,许多人都哭过,尤其是范门弟子,第一次来拜祭时,都要哭几声。
寇道孤的哭丧与众不同,既非如丧考妣的哀嚎,也非情深意重的悲泣,而是失控的大哭,有一点疯意,像是醉鬼想起了伤心事,像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被父母打得鬼哭狼嚎,像是失意人躲在僻静处的尽情宣泄……
总之,这是很不得体的哭,一开始还有人陪哭,很快别人都哭不出来,惊讶地看着伏地尽情大哭的冠道孤,隐隐觉得不安。
张释虞庆幸自己没跟着跪下,更没跟着哭泣。
安重迁是邺城人,在范门弟子当中,要尽地主之谊,没办法,只好起身走上前,跪在师兄身边,伸手搀扶,劝道:“寇师兄节哀,师父已然仙逝,咱们这些做弟子的……”
寇道孤甩开安重迁的胳膊,边哭边道:“范老病夫,你死得太晚了!”
范闭有时自称“老病夫”,弟子们却从来不会这么称呼,更不会生出“死得太晚”这种想法。
众人大惊,安重迁圆场道:“寇师兄伤心过度。”
寇道孤止住哭声,也不擦拭,任凭泪水糊在脸上,“再早七八年,你正如日中天,知道自己该信什么、该学什么,心无疑碍,可以宗师身份去世,受人怀念,岂不胜于今日”
安重迁已经不敢接话。
站在一边的张释虞问道:“今日怎样”
“范闭巅峰不再,抛弃从前的旧说,新说却未建立,满腹疑惑无处求问,又要向外人掩饰,宗师变成了欺世盗名之徒,令人惋惜。”
安重迁必须为师父辩护,“寇师兄这些话可说错了,师父老而弥坚,对学说没有半分改变,教授弟子越发得心应手,心无疑虑,不需求问,倒是有许多人来向师父问疑,无不茫然而来、满意而去。”
寇道孤冷笑一声——即便只是旁听,张释虞也厌恶这声冷笑——根本不看安重迁,目光停在墓碑上,“你们的疑惑不是真疑惑,只是目光短浅,看不到真相,或是心志不坚,不敢看真相,经范闭点拨,自然能够满意而去。非得是真正的大学问,才有真正的大疑惑,可争论一日一夜,甚至百年、千年,而不得结果。范闭至少是钻研大学问的人,尔等沉迷于小术,哪来的大疑惑”
一番话得罪所有人,安重迁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一位老先生怒道:“好狂的后生,你所谓的大疑惑是什么不妨说来听听。论学问,我跟范先生比不了,但是向你答疑解释,还是足够的。”
寇道孤像是没听到,又或是不屑于与此人争论,伸手指着墓碑,“谁立的碑吴王吗”
安重迁道:“是我们几个同门师兄弟,大家凑钱……”
“搬走,要不就砸了它。”
“啊为什么”安重迁的脸更红了。
“范闭重实学,不喜虚饰,后半生连动笔都少了,据说还将谷中的文章全都烧掉,说明他临终时虽未得大通透,至少懂得谦虚,因此不立文字。你们既是范门弟子,为何在他死后立下文字还刻在石头上,让人品评,实为不孝之至也。唉,你刚才说范闭教授弟子得心应手,倒也没错,可原因不是范闭学问增进,而是挑选弟子不像从前那么严格,当然教起来不累。”
“你……你……”安重迁气得话说不顺,“我们请你来,是要从吴王手中夺回正统,不是要你污辱行师,毁坏正统。”
寇道孤又是冷笑一声。
严微已经公开宣称接受寇道孤的学说,这时从后面走上前来,说道:“寇师兄所言不错,范门弟子的确一个不如一个,越往后悟性越差,咱们可以说是最差的一批。”
“我悟性是差,可至少懂得尊师之道。”
寇道孤的冷笑像是大军正式冲锋之前的一轮远射,总有一两支能落在敌人阵中,“嘿,瞧这块石碑,就知道你们只认得‘尊师’两个字,既不明其义,亦未入其道。”
安重迁气得真发抖,张释虞插口道:“高手对阵,一招致胜。寇先生的本事大家都看到了,安先生还亲身领教一番。够了,在这里没什么可争的,真正的对手在那边。”
安重迁不敢驳济北王世子的颜面,躬身退下,寇道孤全不在乎,“学问不是打架,只有早悟、晚悟、不悟之分,其中没有高
第二百八十二章 邪门
徐础回了一句“不知道”,众人都以为他这是认输的意思,寇道孤反而觉得可以继续论辩下去。
传话的严微脸上一红,深揖一躬,道:“弟子见识短浅,未能参透先生深意,惭愧,惭愧。”
“你未参透,正是应当。但徐础的回答,也可能只是凑巧,我要提第二个问题。”
“弟子愿前往传话。”
“你可能不合适,天下大势、群雄动向,你都了解吗”
“呃……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可不够,得是熟知形势,并且明白走向的人才行。”寇道孤看向济北王世子。
张释虞既恼怒又尴尬,以他的地位,怎么能做传话人可是又不能承认自己不了解四方形势,勉强笑道:“传句话而已,需要这么麻烦吗”
“徐础于形势大好时突然退位,我在听说此事之后,才想来思过谷。徐础此举究竟是为盗取大名,还是另有隐情,不得已而之,十分重要。所以得有人向他说清天下大势,看他如何回应。”
张释虞本人也很想弄清楚妹夫的真实想法,看一眼旁观的读书人,又望一眼远处的随从,他可以找别人去传话,同样熟知天下大势,可能说得比他更明白些,转念一想,还是决定自己去。
“我去一趟,寇先生可还有交待”张释虞既然要去,就要表现得心甘情愿,语气又变得恭敬。
寇道孤摇头,“随世子怎么说都行。”
“好,请寇先生与诸位稍待。”
济北王世子竟然甘受驱使,留下诸人纵有疑惑与不满,这时也不敢开口,各自四望,就是不肯看冠道孤一眼。
严微真心崇敬寇道孤,名为师兄弟,其实已认其为师,见场面有些尴尬,于是开口化解,还要替新师扬名。
“禀先生,弟子心存疑惑,可问否”
“问。”
“先生问‘道可见否可知否’徐础回‘不知道’,我认为徐础认输,先生何以认为论辩能继续下去”
即使是面对崇敬者,寇道孤也会冷笑,“譬如以饵钓鱼,饵能比鱼更大吗”
“当然不能,饵不足鱼的一成、一分,饵远小于鱼,自然之理也,饵若过大,鱼难吞下,即便有万一之幸,大饵钓小鱼,也是得不偿失。”
“然则文字为饵乎为鱼乎”
严微是个聪明人,立刻拱手道:“弟子似有所悟。”
“退下。”
严微走开,站到一株树下沉思。
其他人还是没太听明白,却不好意思询问。
范门弟子于瞻曾与徐础论辩,大败而退,心中一直不服气,十分关心此次交锋,上前拱手道:“寇师兄能说得再明白些吗”
寇道孤轻叹一声,似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开口道:“说得再明白些,我就是范闭了。”
寇道孤如此轻视先师,诸范门弟子都感恼怒,只是再不敢轻易驳斥,担心反受羞辱。
于瞻道:“能再得‘范先生’之教,幸甚。”
“我尽量说得直白:范闭论道,话出其口,字落纸面,尔等亲耳所问,亲眼所见,那些文字就是道吗”
“是……吧,没有先师留下的文字,我们怎能开窍”
寇道孤俯身拣起一块石子,递给于瞻:“拿去。”
于瞻一愣,慢慢伸手,接过石子,不明其意。
“我予,你接。可有我予,你接不到的时候”
“这个……没有吧,太简单了。”
“范闭论道的文字,人人都能理解吗”
“要看悟性高低,寇师兄觉得我等悟性低,还有比我们更低的人……”
“然则范闭的文字不如这块石头,石头人人可接,文字却非人人可受。”
安重迁忍不住插口道:“这人若是瞎子,看不到石头,若是没手,接不了石头呢”
“嘿。”寇道孤拒绝回答如此浅显的问题。
于瞻替他回道:“安师兄想偏了,寇师兄之意是说石块为实,文字为虚,与眼、手无关。”
于瞻翻手扔掉石块。
“无关就别乱打比方。”安重迁嘀咕道。
于瞻继续道:“文字为饵,大道为鱼,纵然说得天花乱坠,写得惊神泣鬼,都只是用来钓鱼,拘泥于文字,便是拘泥于小饵而忘大鱼。”
寇道孤微微点头,随即又摇头,“你在范闭门下待得太久,偶有小悟,终难大悟。”
于瞻以性子刚烈知名,这时却一点脾气没有,乖乖地拱手退后。
一名老先生看不下去,开口道:“再怎么着,钓鱼总得用饵,恰恰说明文字不可废。”
寇道孤冷笑,“文字当然不可废,没有文字,尔等终生昏愦,连小悟也没有了。范闭晚年之疑惑,正在于此,他教你们小悟,得心应手,自己想要大悟,不得其法。”
寇道孤三十几岁,看容貌更显年轻,老先生被称为“尔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说得好听,你所谓的大道、大疑、大悟究竟是什么说出来听听,也让大家参详参详。”
寇道孤又扭过脸去,拒绝回答。
严微从树下走来,说道:“沈先生还没明白当以道悟道,不可以文悟道,沈先生希望‘说出来’,已落下乘,徐公子口称‘不知道’,反而已窥门径。”
沈先生也冷笑一声,威力却小了许多,更像是虚张声势的退兵,而不是兵锋直指的进攻,“按他的比方,是要以鱼钓鱼了”
“文字尚有尽头,比方更是一时之便,不可穷究,需适可而止。”严微回道。
沈先生大笑几声,转向同伴,“寇先生的意思是:他明白,别人都不明白,你若问了,就是没资格明白,想要跟他一样明白,就得跟他一样故弄玄虚。怪不得范先生不愿认他这个徒弟,一个务实,一个务虚,背道而驰。”
只有两个人敷衍地表示赞同,其他人都在思考,未必完全认同寇道孤的说法,心中多少有些想法。
另一头,张释虞的任务比较简单,也不必讲什么大道理,他甚至不用特意准备
第二百八十三章 平常
徐础改换一种坐资,左腿盘曲,右腿支起,双手勾着右膝,他曾在画里见过这种姿势,试了试,的确比正坐、跪坐都要舒服些,若是更累的话,可以将下巴靠在膝头,稍微休息一下。
门窗不紧,经常有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徐础习以为常,从来不费力区分声音的来源与内容。
有人进来,他就露出微笑,但是不起身,也不拱手作揖。
张释虞独自进屋,屏风已被折起一半,他一眼就能看到主人,“徐公子修出一点仙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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