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在下年少无知,遇到这种事情,心中已然慌乱,还要听沈五哥指点。
沈耽笑道:十七弟这是对我还有疑虑啊。牵扯到自家安危,谨慎一点没错。好,我先说:我到并州之后,必定力劝父亲不要回京,无论皇帝许诺什么,都不要相信,我还要派人前往冀州荆州,劝说皇甫开奚耘按兵不动,如果来得及,我就亲自走一趟。萧国公人在京城,果武侯在秦州平乱,这两人不劝也罢,以免走露风声。至于大将军,依我的浅见,上上之策莫过于尽快率兵西征,远离洛阳。
陛下不会同意。
那就更证明陛下动了杀心。沈耽握住楼础的两只手,感慨道:皇帝之阴险果断,远逾常人,对朝中功臣隐忍至今,必然是要同时连根拔去,不可不防。唉,咱们的两位兄长过于胆怯,陛下稍一示好,他们就当真,不敢生出半点疑心。两家存亡,系于你我。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大将军必须有所作为,方能转危为安。
楼础不能再装糊涂,拱手道:于家于己,我都当尽力劝说大将军离京,只是人微言轻,不敢保证真能成功。
沈耽大喜,大将军之动,家父之不动,足以令皇帝三思而行。十七弟一心为家中上下着想,大将军并非庸人,必能明白其中利害,一说便成。我会派人与十七弟时时通信,互通情况,信中不可明言,就写‘未竟棋局,可有下招’如何?
甚好,不如咱们真下盘棋吧。
沈耽也是看到桌上的棋盘棋子才有此想,立刻应允,与楼础执子互弈,让仆人送茶来,再不提皇帝一字。
楼础棋艺一般,勉强支撑,心里还在反复琢磨皇帝的用意——循名责实,他现在看不清皇帝的实,甚至说不清皇帝的名是什么。
第二十八章 一升一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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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下到一半,沈耽推枰叹息,大丈夫在世,当以天下为棋盘,运筹推演,平乱诛奸,怎可终生郁郁,泯然众人?
沈五哥没喝酒,怎么就醉了?
哈哈,想起江山如画,如饮满坛老酒。沈耽随手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枰上,我与十七公子一见如故,这里没有外人,不妨畅所欲言。当今天子名为至尊,其实不过是名险刻小吏,以为凭自己的聪明,能够玩弄群臣于股掌之间。皇帝登基已十余年来,百官束手,朝廷荒芜,奸佞之徒上蹿下跳,专门迎合皇帝所好,频频兴师动众,又在无用之地大兴土木,天成开国不过二十几年,已有衰亡之相。
换一个皇帝,和换一个朝代,沈五哥以为哪个更好?
沈耽大笑,十七公子果然与我是同道中人,你能问出这句话,就比朝中那些尸餐素位的大臣强上百倍。沈耽收起笑容,神情一下子认真起来,如果能换皇帝,就不如直接改朝。
楼础不吱声,手拈棋子来回翻弄。
沈耽趁胜追击,继续道:张氏篡梁才四十多年,定号天成二十六年,真正一统天下不到二十年,对五国实行苛政,四方人心不稳,西京长安为群盗所围,便是这东都洛阳,又有多少人忠于张氏?
有一些。楼础想起洛阳长公主等人,他们是真心效忠皇帝。
足够统治天下?
楼础摇头,沈五哥说的没错,但是——时机不到。
沈耽点头,的确不到,但我有预感,皇帝要做大事,不成,立即天下大乱,成了,晚一些天下大乱。请十七公子记得我今天这些话,等你觉得时机已到的时候,可以找我。
谨记于心。
沈耽微笑道:楼沈两家同气连枝,家父常说,大将军雄韬伟略,千古一人而已,论尽天下英雄,唯有大将军值得追随。
两人又聊一会,沈耽似有说不尽的话,可厅里的沈聪楼硬喝得酩酊大醉,沈耽只得带兄长回府,楼础也回自家,不让老仆服侍,独坐室中回想沈耽的每一句话。
沈耽与马维很像,高门之子,年纪相仿,为人豪爽,喜欢结交各类朋友,愿意的话,总能与初相识者一见如故,但也有明显区别,沈耽更随和些,让人感觉不到家世的影响,马维则总是有意无间地强调帝胄的身份。
分析过这两人,楼础又琢磨皇帝,还是一团混乱,沈耽说得对,皇帝必然要做大事,可是没人能猜出走向。
等楼础再度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伏案睡了一会,夜色已深,楼础脱衣上床,反而睡不着,一会嘀咕一句循名责实,当时听闻人学究说的时候,自觉醍醐灌顶,待到实际运用的时候,却如披荆斩棘,奋斗多时也没见到路径。
他需要指点,可是闻人学究已经回乡,一时半会找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府里有人来请,说是大将军回府,要立刻见他。
楼硬已经赶到,见到父亲颇为激动,竟然有人声称父亲被软禁在宫中,结果父亲毫发未伤地出来了,哈哈,这回能让所有人闭嘴了吧。
楼温全不像在宫中时暴躁,坐在椅子上默默喘息,听三子胡说八道,楼础到来,他也不开口,还要再等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楼温的儿孙。
刘有终以相术闻名天下,拒绝做官,游走于达官显贵之间,自从十多年前来过楼家之后,与大将军来往频繁,参决机密,虽不挂名,却是最受大将军信任的幕僚。
楼础还记得这名相士,刘有终竟然也记得这个当时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先是一愣,马上笑道:这是‘不言公子’吧?
刘先生还记得,儿时无知,多年前就已经开口了。楼础拱手道。
楼硬在一边笑道:老刘,你当时说我这个弟弟‘闭嘴没事,张嘴惹祸’,他张嘴这么多年了,好像也没啥事。
‘闭嘴则为治世之贤良,张嘴必成乱世之枭雄’,嗯,是我说的。刘有终重新端详。
你现在再看,十七弟哪里像是枭雄?楼硬问道。
他还没张嘴呢,自然不是枭雄。刘有终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楼硬一愣,他没张嘴,这些年来是谁在说话?
坐在主位上的楼温道:张嘴闭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找你们来,不是为了说这些闲话。
楼硬害怕父亲,自己先闭嘴,楼础自然也不吱声,刘有终走上前,略一拱手,坐在旁边,楼家两子仍然侍立。
楼温阴沉着脸,难道是因为我当年杀戮太多?楼家子孙满堂,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让他们出城从军,是指望有人安抚众将,平稳军心。这帮蠢货居然当成避难,躲在军营里无所作为,听说还有人想要逃亡,真他娘的
楼温骂起人花样百出,对自家子孙也无避讳,楼硬楼础只能老实听着,刘有终笑着劝道:大将军平时很少带儿孙进军营,突然却要他们安抚众将,就是神仙也难做到啊。
又不是让他们带兵打仗,只是与将校喝喝酒聊聊天,很难吗?现在倒好,给楼家露怯去了。楼温重重地叹息一声,可惜我那几个还有点用的儿子都不在身边。
楼硬忍不住插口道:父亲,不是还有我和十七弟嘛。
楼温扫视两个儿子,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目光最后落在楼础身上,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小白人儿,怎么蹿到陛下身边的?
楼础也不隐瞒,从借文章一直说到长公主,只是不提马维,也不提张释端家中的情形,他承诺过要守密。
楼温脸色稍稍缓和,扭头向刘有终道:谁能想到,我们楼家居然出来一位能写文章的小子。
我看过那篇文章,的确是好,怪不得长公主看重你。刘有终道。
文章写得再好也没用,真刀真枪方显真本事。楼温对文章不感兴趣,夫人与公主受你撺掇,进宫迄今未还,我与老三回家之后连个伴儿都没有。
父亲,有母亲和公主陪在皇太后身边,对咱们楼家有利无害。楼硬倒不着急见自己的妻子。
楼温瞪三子一眼,又向楼础道:你这么爱出主意,看来是个谋士的命,来吧,大谋士,给我说说眼下形势,再出几条奇计。
楼温明显是在讥讽,楼础拱手道:大将军与刘先生议事,孩儿正该多听多学,哪有乱说的份儿。
嘿,你还懂点规矩。楼温转向刘有终,找来找去,也就这两个儿子勉强有点人样,让他们在一边听着吧。
刘有终点点头,看了楼础一眼,似乎在说你现在还没开口,楼础挪开目光,与三哥站到边上恭听。
楼温最在意城外的大军,自有忠诚的部下向他提供消息,朝廷更换营中一多半文吏,将校倒是没怎么调整,如今临时掌军的是萧国公曹神洗,对我则不清不楚,只说是回家休息,这算什么?
楼硬已经向父亲说过邵君倩的事情,正要开口提醒,被大将军一眼瞪了回去。
刘有终沉吟片刻,观陛下之所为,是个讲道理的人。
哈!
刘有终不在意嘲笑,大将军仔细想想,陛下所废所立所杀所存之人,哪一次没有明确理由?哪一次不是说得群臣哑口无言?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陛下无论要怎么对付我,都得师出有名。
正是,大将军再仔细想想,自己可有被抓住的把柄?
楼温想了一会,没有,我这一家子废物,倒有一个好处,不给我惹麻烦。
楼础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那大将军不必担心,陛下所为,无非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御臣之术,有赏有罚,有升有黜。一赏一罚,令群臣效力,一升一黜,见群臣真心。
你说明白些。
刘有终指向楼硬楼础,笑道:大将军对待子女,向来慈爱吧?
嘿,没打死他们,算我心软。
然则可缺衣食?
当然不缺,男男女女快二百口,每年花掉的钱足够养一万大军了。
既已供衣供食,为何不给和颜悦色?
什么都给,不把他们惯上天啦?管教子女跟治兵一样,必须有张有弛啊,我明白了,陛下这是拿我们这些老臣当儿子对待啊。
刘有终笑道:意思一样,毕竟不同。大将军乃开国功臣,受先帝遗命辅佐新君,新君地位日渐稳固,自然不想再‘惯着’老臣,必须显露严厉的一面,试探你们的反应
看谁忠心,看谁不满。我是忠臣,但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陛下相信?
嗯,为大将军计,明天就上书,交出西征帅印,专心宿卫宫廷。
真交?楼温吃了一惊,掌军多年,让他交出兵权,心里极不踏实。
呵呵,陛下试探大将军,大将军就不能试探陛下吗?文吏可打不了仗,军中将领皆是大将军旧部,朝廷若是真收帅印,他们也不会同意吧?
楼温恍然大悟,向两个儿子道:这才是真正的谋士,你们加在一起,能比得上刘先生的一根脚趾头吗?
楼硬嘀咕道:脚趾头又不会出主意。
楼础道:差之远矣。
刘有终笑道:大将军别夸得太甚,万一说错,我可负不起责任。
错不了,就是你说的意思,老三,把邵君倩的话再说一遍。
楼硬马上复述,刘有终认真听完,点头道:如此说来,陛下想试探的人不只大将军一个。
楼温长出一口气,只是试探,那我就踏实了。
楼础在心里大喊:不对头,这不只是试探。可他什么也没说,反而跟着楼硬一块点头。
第二十九章 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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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有终告辞,走出几步,突然向前一冲,险些摔倒,楼硬体胖不便,楼础离得也更近些,忙上前搀扶。
刘有终笑道:说老就老,师父说我六十岁之后腰缠万贯,不堪重负,我还为是好事,原来是说我会得腰疾。
把万贯给我,你的腰疾或许就好了。楼硬与刘有终很熟,经常开玩笑。
都是命,我宁可被万贯坠腰,也不当挺直腰板的穷光蛋。
刘先生凭嘴吃饭,腰怎么样不重要。十七,送刘先生出门。楼温心情大佳,对刘有终很是满意。
楼础应是,搀着刘有终出门,经过二堂,前后无人,刘有终止步,抓住楼础的手腕,小声道:你有话要问我吧?
楼础吃了一惊,半晌才道:刘先生不是凭嘴吃饭,靠的是眼睛啊。
哈哈,还是你会说话,你家住在哪里?
后巷,东进第七座门。
好,待会在你家见面。
有劳先生。
我也有话要问你。
楼础送刘有终到大门口,回后厅见父亲。
楼温正与楼硬交谈,见到十七儿回来,道:你来说说,陛下真想除掉皇甫家吗?
楼础上前,孩儿愚见,以为陛下想除掉的不止皇甫家。
还有谁?
据沈耽说,邵君倩在去三哥府上之前,去过沈家,希望他们兄弟二人尽快前往并州,请回沈牧守,代替萧国公曹神洗掌管禁军。
楼硬大怒,我与沈大喝了半天酒,他竟然只字未提此事!
楼温冷笑一声,那是沈大谨慎,沈五人小不懂事,才会随口乱说。不过,能得到消息总是好的。奇怪,陛下让曹神洗代我暂管西征之军,又让老沈回来取代曹神洗,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楼础回答不出来,楼硬想了一会,还是刘有终说得对,这就是陛下对几位重臣的试探,表现好的继续掌权,表现不好的回家养老,父亲,咱们楼家可得继续掌权,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父亲呢。
嘿,什么都指望我,哪天我死了,你们跟我一块去地府?
楼硬嘿嘿地笑,他在皇帝身边练得纯熟,父亲说什么都不会在意。
楼温又一次打量十七儿,你认识沈家老五多久了?
昨天初次见面,此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刚刚认识他就对你推心置腹?
沈耽希望借助大将军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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