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楼础惊讶地看着周律,没想到他这么会说话,你不用再来,等我有消息,自会派人去请你。
周律起身伸手入怀,多谢,这点东西你收下,不是礼物,是给你打点上下用的。
免了,我总不能贿赂大将军。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你想见大将军,少不得要给‘小鬼’一点好处。周律将一只小盒放在桌上,全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将大将军比喻成阎王。
周律拱手告辞。
楼础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装满了珍珠,合上盖子,扭头看向藏匕首的地方,想了一会,决定还是自己动手,无论田匠是不是有本事,远水都解不了近渴。
老仆回来,真的牵着一匹马,鞍鞯俱全,他自己也很纳闷,府里竟然借了,说是不着急还,再需要什么随时开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兰夫人留下的命令,楼础没作解释,命老仆开饭,天黑之前他要去驻马门,只需跟随皇帝两三次,摸清套路之后,就可以动手了。
第二十五章 强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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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驾闹得满城风雨,连洛阳以外都受到影响,皇帝本人却已忘记当时的危险,继续在夜里出行,只是更换一批侍卫。
天黑之前,楼础骑马来到驻马门外,街道空荡,一个人也看不到。
驻马门位于皇城西北,是座高耸的牌坊,并没有门户,过去不远,才是皇城真正的门,外面有官兵巡视,不许任何人靠近,望见楼础,也没过来询问或是驱赶。
楼础在牌坊下等候多时,天色完全黑暗之后,才有数人赶来,当先一人大声问道:阁下是大将军之子楼础吗?
正是在下,阁下怎么称呼?
我叫沈耽,家父并州沈牧守,咱们算是世交。
原来是沈兄,失敬。楼础拱手道。
大将军楼温与并州牧守沈直早年间共同辅佐先帝张息,虽是一武一文,却是情同手足,来往频繁,互通婚姻,楼础没机会参与其中,但他知道,这位沈耽是沈直的第五子,比他年长几岁,在家中最受宠爱,正因为如此,没有随父之官,而是留在京城,好让皇帝安心。
沈聘跳下马,几步迎来,拱手笑道:楼公子来得真早,你是第一位吧?
应该是,沈兄怎么知道我会来?
宫里传给我的消息,我原想派人通知楼公子相关事宜,居然打听不到贵舍何处。
沈聘言语温和,举止得体,令人一见如故,楼础笑道:该我去见沈兄,沈兄掌管侍卫,不知该如何称呼?
呵呵,咱们都是一样的侍卫,我管些杂务而已,哪来的称呼?你若是不见外,可以叫我一声‘五哥’。
沈五哥。
两人站在路边闲聊,彼此印象很好。
赶来的侍卫逐渐增多,沈聘全都认识,挨个向楼础介绍,又教他许多规矩,原来众侍卫一更二刻之前赶到即可,皇帝出门从来不会早于二更,可以带一名仆从,不准携带兵刃,原本查得不太严格,自从刺驾之后,人人都要接受仔细搜索,而且不只一次。
侍卫全来自勋贵之家,在驻马门下却与奴仆无异。
将近二更,一百多名侍卫上马,分列两边,照样是主人居前,仆人守后,楼础没有仆人,被安排在右手中间,正是三哥楼硬从前的位置。
皇门那边没有动静,从另一头来了几团灯光。
侍卫们不许带灯笼,一片黑夜中,那些灯光极为显眼,沈聘立刻带领数人迎上去,高声问道:何人擅闯驻马门?
尚书令梁大人!
太傅梁昭在家赋闲数年,几天前刚刚被招回朝廷,担任侍中兼尚书令,在天成朝,这一职位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沈聘下马,其他侍卫也都纷纷下马,不敢在宰相面前无礼。
不知尚书令大人来此有何要务?
你们退下,梁大人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沈聘不敢追问,带人回到原处,站立观望。
梁太傅的轿子就停在道路中间,两边仆从手持灯笼,轿夫退至远处,看样子一时半会不想抬走主人。
侍卫们不吱声,人人都明白,梁太傅这是要向皇帝做一次强谏。
皇门打开,数骑驰出,前头两人手执火把,后面正是皇帝本人,这回没有故弄玄虚。
什么人拦道?沈聘何在?为什么不清路?一人斥责道。
轿子里走出一人,远远道:老臣拦道,与他人无关。
发现拦道者竟是刚刚由闲人成为重臣的梁太傅,皇帝这边停下,执火把者让开,皇帝道:这么晚了,太傅怎么不在家歇着?
梁太傅年纪大,走路颇为吃力,边走边道:老臣在家里左思右想,怎么都睡不着,必须来见陛下。
朕可不会哄人睡觉,老太傅还是找自家的暖床人吧。皇帝调侃道。
梁太傅气喘吁吁地来到皇帝马前,扑通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跪拜,陛下想必知道老臣为何而来,可老臣还是要说:陛下身系天下,怎可轻易涉险?若有万一,臣民何从?陛下纵不自惜,也该想想皇太后。
朕是天下之皇帝,不是内宫之皇帝,朕正是因为在意皇太后的安危,才要亲自巡视京城,确保一切妥当。
陛下若信任群臣,当遣官巡城,若不信任,当免官换人,何必亲乘快马,疾驰于闾巷之间?
什么事情都交给臣子,的确省心省力省事,看上去更加安全,可朕心里不安啊。
陛下因何不安?
历朝历代,大权旁落的事情可不少,宫中皇帝难逃昏庸二字,便是先帝,当初也是替梁朝皇帝分担朝政,才有今日的天成朝。前事未忘,你说朕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留守深宫之中,委事于群臣?
梁太傅连续磕头,梁朝气数已尽,先帝顺天应时,受禅宝位,然后数年间一统天下,成就三百年间未有之伟业,此非人力所及,实乃天授,陛下怎可归功于‘分担朝政’四字?
哈哈,朕还以为老人家精力不济,没想到还有这等本事。好吧,朕已明白太傅的心意,今后不再轻易出宫就是,但是今晚已经出来了,君无轻举,总不能让朕走回头路吧?
有错必纠,圣贤之道,今天这趟回头路,无损于陛下威名。臣请陛下回头。
皇帝沉吟不语,梁太傅匍匐不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在其位,虽死不退,臣再请陛下回头,拼此残躯,不敢让路。
皇帝大笑,向两边的侍卫道:骨鲠老臣,国之重宝,朕亦不敢违背其意,好吧,朕就破例走一次回头路。
陛下回头,天下安定。老臣了无余憾,冒死请罪。
皇帝真的调头回宫,梁太傅一直跪着,直到皇帝进入宫门,才费力地爬起来,几名眼疾手快的侍卫,抢着上前搀扶。
侍卫们无事可做,又不敢立刻散去,只好留在驻马门下,等候宫中的消息。
沈聘走到楼础身边,低声道:姜还是老的辣,梁太傅起家为相,朝中颇有不服气者,今晚闹这么一出,明天再没有大臣能与太傅分庭抗礼。
难得陛下愿意配合。
嘿,确实难得。沈聘向楼础点下头,转身走开。
一刻钟之后,梁太傅乘轿离去,宫中又有人出来,遣散侍卫,单留六人进宫,其中就有楼础。
楼础很是意外,沈聘也是留下者之一,又来到楼础身边,小声道:机会难得,楼公子珍惜。
楼础只能笑笑,他的确需要一次机会,却不是沈聘以为的那种。
皇帝夜里出行习惯了,虽然退回皇城,总得做点什么。
既入皇城,就得严格遵守君臣之礼,在一间小厅里,楼础等人一字排开,跪拜磕头,口称叩见万岁。
万岁似乎还在怀念马背,坐在椅子上发呆,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起身。
没过多久,一名三十几岁的文士踅进小厅,居然不用太监通报,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身边,附耳低语。
皇帝终于恢复清醒,向跪在地上的众人笑道:卿等平身,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起身,束手站立,该拘的礼还是得拘。
梁太傅是朝中老臣,新掌相印,朕不愿与他一般见识,让他暂且赢上一回,并非朕被他说服。卿等以为梁太傅话中可有漏洞?
皇帝既已定性,众人就好回答,纷纷声称梁太傅之言大而无当沽名钓誉假托天意,殊为不敬等等。
轮到楼础,他说:譬如将军,可身先士卒,不可孤身闯阵,逞匹夫之勇。梁太傅身为宰相,乃百官之首,非御史言官可比,若想进谏,当率群臣齐至驻马门,以示百官同心。梁太傅一人独来,败则有损宰相威严,胜则令百官心生嫌隙。他劝陛下回头,自己却一意孤行,不肯回头。
皇帝大笑,向身边文士道:能想到吗?大将军也有伶牙俐齿的儿子。
文士多打量楼础两眼,微笑道:这位楼公子与中军将军年轻时还真有几分相似,不愧是自家兄弟。
皇帝歪头细瞧,是有一点,你若不提起,朕快要忘记硬胖子年轻时的模样了。楼础,小心在意,日后别长成父兄那样的胖子。
草民努力。
你是大将军的儿子,早该获封爵位,为何自称‘草民’?皇帝有些不解。
文士又附耳低语几句,皇帝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怪不得,我瞧你有几分眼熟,但是与大将军硬胖子无关,其实你长得更像吴国公主。
一般人这时会问皇帝见过家慈?楼础却不接话,只是拱手。
皇帝道:你们六人当中,楼础回答最佳,可惜,真是可惜。
先帝禁锢之人,当今皇帝也不能起用。
得以随侍陛下,已是万幸,草民别无它望。楼础听惯了可惜两字,并不以为意。
皇帝点点头,忽然意兴阑珊,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示意身边的文士代为说话。
文士上前两步,向六人拱手笑道:在下黄门侍郎邵君倩,诸位有人认得我,有人不认得,没关系,我只说几句。
邵君倩皇甫阶楼硬,正是张释端所谓的三大佞臣,后两人都是勋贵之子,只有邵君倩出身寒门,以文辞见长,极少随皇帝夜行,因此刺驾发生之后,他很快摆脱嫌疑,宠信不渐。
六位皆是本朝元勋后代,父兄或掌兵要,或守方镇,朝廷所倚重,天下所凭依,可外界却有传言,声称诸位名为侍卫,实为质子,离间君臣情谊,令人愤慨。
有人想说话,表个忠心,邵君倩抬手阻止,继续道:人言可畏,便是至尊也当三思,陛下因此决定给假一年,诸位可回父兄身边,暂免侍卫之苦。
六人无不大吃一惊,想不到皇帝为何突然发此善心。
邵君倩又道:楼公子皇甫公子,你二人的兄长还在皇城里,待会你们可以领走了。
楼础忍不住瞥了一眼皇帝,越发猜不透他的底细。
第二十六章 敌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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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被收押,楼硬其实并没有被送进牢房,而是独自住一间房子里,有宫中仆役侍候,但他真是吓坏了,夜里合衣而卧,闭眼就看到血淋淋的刀,整晚做噩梦,一听到门响就坐起来,浑身冒冷汗,三番五次确定没人进来,才能继续入睡。
今晚,门是真响,外面隐约还有灯光闪动。
楼硬张大嘴巴,感到一颗心就在喉咙里跳跃,急忙闭上嘴,双手抓住被子,心中打定主意,无论皇帝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都要痛哭求饶。
楼中军,有人来看你了。说话者是这些天服侍楼硬的仆役,得到不少好处,因此十分客气,完全没有看守的严厉。
陛下饶命啊!楼硬说哭就哭,翻下床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号啕大哭,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吧。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小时候,我还
仆役吓了一跳,将灯笼放在桌上,上前搀扶,楼中军别哭,来的不是陛下,是你们楼家的人。
楼础也上前搀扶,楼中军,是我,楼础。
楼硬止住哭声,借助灯光认出来者的确是十七弟,立时转悲为喜,抱住他大笑三声,随后又哭起来。
楼础劝慰,仆役将灯笼留下,退出房间,两位先聊,早晨我再来。
门一关,楼硬脸色立变,止住哭声,急切地问:你怎么来了?陛下为什么要抓你?
陛下开恩,命我带三哥回家。
楼硬站立不稳,直接坐在床上,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我我没事了?
没事了,等天亮皇城开门,咱们就可以走了。
楼硬又想哭,强行忍住,刺客招供了?抓到主谋了?
应该还没有,但是陛下相信咱们楼家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们楼家为天成朝立下大功,跟皇帝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参与刺驾?陛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要收押就一块收押,不能只放我一个人——皇甫阶呢?
也被释放。
楼硬的兴奋之情减少几分,哦,还有谁?
一共六个人,还有并州沈家荆州奚家萧国公曹家果武侯兰家的子弟。
嗯,这六家都是开国公侯,肯定无辜。还有几位王子王孙呢?早被放了?
没听说过。
那就是还没放。楼硬压低声音,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什么人想要刺驾?终于让我想出一点眉目来。
什么人?楼础只得问道。
还能是什么人?只能是同姓人,所以异姓公侯的子弟才会被释放,陛下必定是查出什么了。
哦。
楼硬向外望去,热切地盼着天亮,双手互搓,楼家这回没事,我没事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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