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楼础寻思一会,说:你担心陛下会降罪于我,将我当场杀掉吗?
欢颜郡主也沉默一会,然后道:转过身来。
楼础慢慢转身,与她四目相对。
我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想要这个机会。欢颜郡主一字一顿地说。
对郡主来说,这是什么机会?楼础也一字一顿地问,在这场对视中,不肯落于下风。
向陛下证明,女子不比男儿差,我也有见识,也能助他治理天下。
以后又当如何?陛下总不能封你官职。
两人对视,都不眨眼,良久之后,欢颜郡主露出微笑,以后再说以后,现在我只求你让我一次机会。
她的笑容声音突然变得如孩童一般天真温柔,像是在向长辈撒娇,但又不过分甜腻。
一切恰到好处,楼础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挪开目光,没等想明白,嘴里已经说道:好吧,你先进谏。
多谢,没什么报答你要这壶酒吗?还剩一些,味道不错。
谢谢,我这里还有。
欢颜郡主点下头,转过身,不再说话。
楼础也转回身,默默地坐了一会,突然间无比后悔刚才的回答,忍不住扭头道:我想尝尝你的酒,或许与我的味道不同。
欢颜郡主将酒壶递过来,微笑道:一定不同。
楼础接过酒壶,欢颜郡主起身走开,去往一间无人的小室。
楼础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倒入口中慢慢品味,似乎没什么同,都是一样的酒。
一名王子不请自来,瘫坐在楼础身边,张释端介绍过,但是楼础已经不记得此人的名字,只知道必定姓张,年纪与自己相仿。
为什么我要长大?为什么父王要带我离开京城?我愿意留在这里,不想去蛮荒之地。
楼础装作没听见,自顾品酒,仍希望找出一点不同来。
少年扭头盯着他,你给我出个主意,让我留下。
我?抱歉,我没有主意。
少年垂头丧气,父王又要强迫我学规矩,啊——规矩规矩,陛下允许我们不守任何规矩,为什么父王如果我向陛下告状,就说父王违背圣旨,你说可行吗?
不可行。楼础断然否决,如果陛下喜欢你,自会想办法招你回来,如果告状只会让你更受厌恶。
陛下最喜欢我!王子喊道,脸上闪现不被信任的愤怒,我要什么陛下都给我,想杀人,陛下给我刀给我人
王子没说自己是否真的杀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楼础继续喝酒,好让自己能够忍受这个疯狂而荒谬的大厅。
不远处突然响起欢呼声,王子起身飞奔而去。
楼础醒眼朦胧,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出几步才看到,皇帝真的来了。
少年少女们围着皇帝又是跳又是叫,争抢着说话,炫耀自己赢了多少铜钱刚刚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
皇帝随意地坐在一张榻上,认真地听,兴趣盎然,大概是骑马在外面跑得疲惫,他倒身缩蜷,长公主出现,一脸的慈爱,亲手将枕头放在皇帝头下,然后守在榻边,目光温柔得像是在看视出生不久的婴儿。
人群渐渐散去,皇帝闭眼小睡片刻,脸上兀自微笑。
楼础之前只在黑暗中接近过皇帝,这时再看,无法相信会是同一个人。
皇帝很快睁眼,到处查看,长公主招手,刚刚向楼础哭诉过的王子立刻跑来,哀怨地说:陛下,我不想离开,不想回家,不想学规矩,那些老家伙太烦了,我父亲不喜欢陛下的做法,会逼着我学这学那。
他还是告状了,以撒娇的语气,像是七八岁的孩子,刚懂一些人情世故,却不懂得背后所隐藏的危险。
皇帝依然保持蜷缩的姿势,三十几岁的人,比十七八岁的王子更像是孩童,但他嘴里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幼稚,总得长大,长大就得学之学那,连我都不能例外,何况你?青春难再,逝者如斯,你想留住这一切?
王子拼命地点头。
那就从这里滚出去,这是我的地盘,不许你破坏这里的欢乐。
王子呆若木鸡,怎么也想不到,最宠爱自己的皇帝,竟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泪水原本就在眼眶里打转,这时喷涌而出,转身向外面跌跌撞撞地跑去。
大厅里的欢乐气氛丝毫不受影响。
楼础看到长公主在向自己招手,急忙走到皇帝面前,又看一眼长公主,决定不行礼,与别人一样,随意地站立,脸上露出微笑,醉意一下子消散七八分。
皇帝打个哈欠,喃喃道:他们都称赞你,说你我见过你。皇帝坐起来,上下打量楼础。
楼础心中一惊,三哥楼硬说皇帝记性极佳,果然没错。
我曾做过中军将军的临时仆从
哦,我想起来了,骆御史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守在门口。皇帝又打量楼础几眼,为了接近我,你还真是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手段啊。
楼础心中更惊,不知该说什么。
第二十四章 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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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楼础局促不安的样子,皇帝大笑,想靠近我的人千千万万,你不过是其中之一,有什么可紧张的?
楼础笑了笑,乍睹天颜,没人不紧张。
皇帝神情突然变得冷峻,骆御史死得很冤。
嗯?楼础被这句话打个措手不及。
骆铮本是言官,挑皇帝的错算是他的本职之一,畏懦不言才是大罪,但凡上书,哪怕说错,也该鼓励,而不是惨遭杀害。
陛下楼础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他知道这时候最合适的选择是替御史台诸言官感谢皇帝,甚至声称骆铮泉下有知必当感激涕零,可他实在说不出口。
皇帝等了一会,重新露出微笑,虽是兄弟,你和硬胖子不是同一路人。
家兄沉稳,非我所及。
哈哈,除了身躯,硬胖子再没有跟沉稳沾边的地方。但你也不是真正的忠臣。
我
我在骆宅发怒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假装是硬胖子的奴仆,当时没有劝阻,事后也没有进谏,骆铮是骨鲠忠臣,你不是,你和那晚在场的人都不是忠臣。
楼础无言以对。
皇帝盯着楼础,缓缓道:现在我心情正好,你想说些什么?
楼础已经答应将进谏的机会让给欢颜郡主,而且他刚刚被认定为不是忠臣,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躲不掉察言观色怯懦摇摆的名头。
我无话可说,唯有还思己过,再献忠言。
皇帝满意地笑了,扭头向守在一边的长公主道:我早跟你说过。
长公主也笑了,你一开口就给人家按上‘不忠’的帽子,莫说一介布衣,就是当朝宰相,也不敢多说一句。
打过硬仗才知道谁是大将,过不了我这一关,凭什么自称才子?心怀天下是好事,可你得有这个本事。皇帝起身,楼础,你不适合留在这里,以后去驻马门待命,下去吧。
楼础谢恩,躬身退出大厅,出门之后还能听到里面的嘲笑声。
张释端从后面追上来,陪着楼础走了一会,问道:怎么回事?
嗯?
你为什么你平时的辩才哪去了?亏我们将你说得那么厉害,陛下有些失望,长公主还有点恼怒。
时机不对。
你已经见到陛下了,还有更好的时机?
陛下命我去驻马门待命,跟得久了,自有更好的时机。
好吧,时机你自己选择,我也知道陛下不好应对。但是——张释端抢先两步,转身拦住楼础,你不要只是利用我们,我无所谓,若是得罪长公主,可能比惹恼陛下,结局更惨。
不会,我没有这个必要。
张释端笑笑,以后咱们选别的地方见面,归园不错,离我这里和大将军府都很近。
随唤随到。
还是段思永送楼础回家。
楼础倒下睡觉,午后才醒,只觉得头疼欲裂,喉咙里干得像是在着火,喝了一大口凉茶,才稍微舒服些,心里不禁同情楼硬,三哥常年累月跟着皇帝夜里巡游,吃过的苦头难以计算。
楼础叫来老仆,命他去府里借匹马,要好马,还有鞍具。
啊?府里会借吗?我不会被骂出来吧?
去问问,不借再说。
老仆不情愿地出门。
楼础找出匕首,思来想去,又将它放回去,他还没有取得皇帝的信任,随身携带凶器,怕是不等用上,就会被搜出来。
楼公子在家吗?我知道你回京了!外面有人大声喊道。
楼础一听就知道是周律,快步出屋,打开院门,皱眉道:你连敲门都不会了?
敲门怕你假装不在家,进去说话吧,我给你接风洗尘。周律身后的两名仆人亮出手里拎着的酒食。
楼础正饿,让进客人,大吃一顿之后,说:你来找我必有事情,说吧,能帮我就帮,不能帮,我也会说个明白。
爽快,我就喜欢跟楼公子这样的人打交道,什么事情都清清楚楚。周律吹捧一通,示意仆人退下,终于说到正事,这回不是写文章,就一个小忙,从军中要个人出来。
楼础一愣,同窗多年,你对我多少有点了解吧,怎么会想到要我帮忙?
因为只有大将军能放人,我想找楼家别人帮忙来着,可是都出城啦,只好找你,而且我听说,楼公子现在不同往日,深受大将军宠信,你之前出门,不就是给大将军办事?
楼础摇头,帮不上忙,我连大将军的面都见不着,何况大军即将率军西征,用人之际,怎么可能放还将士?
这个人刚刚领签,还没有入营,从前也被签发过,交钱就能免除,这回不行,朝廷催得紧,必须人到,交钱没用。
为何不肯从军?十万大军无往不胜,在秦州顶多一年就能平定盗贼,没多少危险。
他不怕危险,这人是个孝子,舍不得离开老母,所以
究竟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在意?
我曾经向你提起过。
是吗?楼础没什么印象。
这人姓田,单名一个匠字,工匠的匠,但他不是工匠,祖上当过小官儿,留下一些产业,母子两人靠此为生,相依为命,过得也还算不错,可他一走,留下老母亲无人照料,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
楼础终于想起来,这个田匠,就是你一直想要拉拢的‘好汉’吧?
对对,就是他,我跟你说过,你俩挺像,软硬不吃,我连他家的大门都没进去过。这回不同,他求到我头上,只要我帮他这个忙,今后他必能为我所用。
你父亲不能免去田匠的军役吗?
本来是可以的,可刺驾的事情发生之后,朝廷天天调换军中将领,弄得没人敢管事,我父亲也找不到人。而且他不愿帮忙。周律带些怨气,他还让我少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可刺驾跟我跟田匠没有半点关系,能惹什么祸事?
你很想结交这位田匠?
当然,我仔细打听过,这位田匠不简单,十二三岁就敢动刀,打遍前街后巷无敌手。
是个无赖少年?
是无赖,但他跟别的无赖不一样,碰见比他更小的孩子,或是妇人老者,打不还手,对手越是强横,他越不退让,浑身流血也要继续打。他还到处拜师学艺,本领高强,赤手空拳就能杀人——当然,他杀没杀过人我不知道,只是听说而已。
这样的人正该送到军中历练。
我还没说完呢。田匠二十岁的时候,父亲亡故,临死前对妻子说,田匠专爱惹是生非,早晚连累家人,他若再跟人打架,让妻子自杀殉葬,免受后苦。田匠当天不在家,回来之后听邻居转述,痛哭一场,竟然真就改性了,整整八年,不跟任何人动手,仇家找上门来,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肯还手。
这倒是位奇人。
对嘛,所以我要帮他这个忙,让他死心塌地给我做事,看看谁还敢动我一根指头。
他自己挨打都不还手,怎么能帮你?
这个我也打听过了,老太太年岁已高,重病在身,顶多再活一两年,这也是田匠为何不愿从军的原因,等老母一死,他就又是当年横行东都的‘死不休’了。
死不休?
他的绰号,光凭这个,你就想象到他有多厉害了。
楼础笑了笑,对周律的话得打折听,至于打几折,要视情况而定。
怎么样?能帮忙吗?多少钱都可以,我真是找不到别人,才求你帮忙。最后一次,再也没有下回了。
此次签军不比往常。
对啊,交钱都不行,田匠想要逃亡,可他母亲走不动。
大将军或许能免他的签。
所以我才来求你,大将军毕竟是你父亲。
你得等,等我见到大将军才好开口。
那是当然,可别太晚,再有五天,田匠必须去营中报到,到时候可就没有免签的说法啦。
我不保证此事能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大将军。
别人指天发誓,我未必相信,楼公子一句‘可能’,我就感激不尽,无论成与不成,你都算帮我一个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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