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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楼温抬手,制止三子插口,继续道:朝中重臣好几位,邵君倩不找别人,偏偏来向我求助,唯一的原因就是相信你是刺客同党,他以为我也参与了刺驾。

    楼础神情不变,打定主意不说实话,邵君倩相信刺客的口供,是他的事情。但孩儿以为不只如此,邵君倩必然以为陛下最忌惮最想对付的乃是楼家,所以

    父亲,你可不能相信这个家伙的胡说八道!楼硬大声道,又站起来。

    楼温瞪了一眼,楼硬只得坐下,转而向十七弟瞪眼。

    假设邵君倩相信刺客的口供,那么陛下也一定相信。楼温平时粗暴强横,这时却是心思缜密,一点不乱。

    所以陛下欲对楼家不利。

    但你不是刺客同党?

    不是。楼础肯定地说。

    好,既然如此,明天我送你去与刺客对质,要么让陛下断绝此念,要么来个水落石出,胜过彼此猜疑。

    楼温绝不会为任何一个儿子而冒险。




第三十八章 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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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温三次上书归还帅印,朝廷三次拒绝,并派内侍到大将军处探视宣慰,请大将军勉强进餐,为国效力。

    你来我往的试探到此结束,楼温感激涕零——真的涕零,在内侍面前撒下许多眼泪——当场喝下内宫送来的药汤,走床穿上甲衣,宣布要为陛下死而后已。

    事有万一,疾病缠身的大将军向朝廷请派监军,这回没有谦让,朝廷立刻同意,召集大臣简短商议之后,皇帝指派太子监军,声称将吾儿托付于大将军,朕心无悔。

    楼温本应在九月初五恢复西征统帅的职务——正式官名是西道大都督,兼秦并二州刺史,大都督掌兵,刺史可征粮征物——他在九月初四傍晚正式将宿卫重责移交给刚刚进京的济北王,立刻便装出城,夜宿军营,与最受信任的几名儿孙部将住在一起,打算次日一早,持旨从萧国公曹神洗那里取回帅印。

    楼温出城的同一刻,不信任皇帝有阴谋的楼硬,亲自带着楼础去往内宫请罪,声称外面传言纷纷,楼家愿与刺客对质,还一个清白。

    两人当然不能进入内宫,楼硬写一份封书,从宫门上的小洞里塞进去,求相熟的内侍尽可能让皇帝早些看到它,然后跪在宫门外枯等,这是近臣请罪的常规做法。

    虽是初秋,夜风已然凉沁心脾,楼硬一身肥肉,仍冷得打哆嗦,埋怨道:你太不小心,真是太不小心你怎么一点不害怕啊?

    楼础的确不害怕,笑了笑,陛下慧眼如炬,必然早已看出我受污蔑,所以没有公开刺客口供,我自然没什么可害怕的。

    嘿,猜测陛下的心事,你这是自取其辱。你肯定以为有大将军的庇护,又有岳父济北王的喜爱,所以陛下能饶你一命,告诉你吧,休想,陛下绝不会楼硬又打个寒颤,不敢说下去,怕连累到自己。

    一个时辰之后,宫里传出皇帝口谕:既是传言,理它做甚?回去睡觉,明天到园内待命。

    兄弟二人磕头谢恩,却不能领旨,大将军离开前曾下过死命令,今晚无论如何要与刺客对质,说个明白。

    内侍第三次隔门传话:楼硬楼础,陛下说‘这兄弟俩真是死心眼,不愧是楼家的石儿孙,立刻滚到资始园去,再敢抗旨,着宿卫将士乱棍打出’。

    楼硬大喜,拽着楼础一块磕头谢恩。

    兄弟二人跪守宫门,远处一直有宦者观瞧,这时带他们前往附近的资始园,路上,楼硬小声道:陛下说‘滚’,那你可能真没事。

    刺客骗不过陛下。

    当然,天下没人能骗过陛下。楼硬对皇帝既畏且敬,像是一头从小被驯服的家养犬。

    夜里的资始园比白天更显空荡,两人被送入观马厅,除了背后的山墙,三面无壁,皇帝偶尔会坐在这里休息,看别人骑马舞槊。

    至少有一杆真槊就放在附近的小武库里,宦者守卫,楼础只能瞥上一眼而已。

    小半个时辰之后,有人进园,楼硬正要高呼万岁,发现那不是皇帝,而是济北王世子张释虞。

    你怎么来了?楼硬很意外。

    两人常年在园内待命,彼此熟悉,张释虞让侍从留在外面,自己走进厅内,打个哈欠,道:奉旨而来,陛下有急事吧。

    我是说,你怎么能夜入皇城?楼硬对任何人意外受宠的迹象都很在意。

    张释虞向楼础拱下手,笑道:硬中军忘了,我父亲刚刚接掌宿卫,让我陪他一起入住皇城,离你的住处不远。

    楼硬这才大笑,原来如此。想起自己还是待罪之身,马上换一副严肃神情,陛下要你过来,大概是

    不用再猜,园门大开,一队骑士飞驰而入,停在厅前。

    三人急忙迎出去,园内的规矩,臣子不必下跪,三人躬身迎驾。

    皇帝骑在马上,冷冷地说:夜里扰朕清梦,硬胖子该当何罪?

    该当死罪。楼硬一听皇帝叫自己的绰号,心里更加踏实,可传言实在不堪,臣听在耳中,急在心里,不敢稍有忽怠,立刻来向陛下请罪。

    既是无稽传言,何罪之请?

    臣阖家上下皆怀一片赤心,容不得半点瑕疵。

    嘿。皇帝冷笑,转向楼础,传言与你有关,你怎么不开口?

    微臣以为陛下心中有数,因此不言。

    哈哈。皇帝说笑就笑,说停就停,没错,刺客的确招供说曾去拜访楼础,与他商议刺驾计划。

    楼硬大惊,拉着弟弟要下跪,皇帝摆手阻止,可朕并不相信,你们知道为何?

    张释虞警觉地站在一边,不点头不摇头,保持置身事外的姿态。

    陛下知道楼家人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半点邪念。楼硬回道。

    皇帝看着楼础,楼家只能保你一半无罪,另一半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朕问你,既有进谏之意,为何迟迟不肯开口?

    微臣微臣

    你以为欢颜郡主能骗过朕?她虽有卓尔之才,但是有些话明显不是她能想出来的,什么运粮之船搭载私物地方官吏借假朝廷之威滥用民力若非亲眼所见,断不会说得如此详细。所以朕向长公主打听,知道这原是你的进谏之辞,却让给欢颜郡主,对不对?

    微臣惶恐,微臣知罪。

    你好像很喜欢将自己的文章送与他人啊,先有‘用民以时’,后有‘劝急之谏’,因为你是禁锢之身,以为文章无用?皇帝已将楼础打听得清清楚楚。

    微臣自以为聪明,逞一时之计,伏乞重罚。

    赐你无罪。不管怎样,你有进谏之心,甚至亲去游历,以求眼见为实,就凭这一点,朕相信你不是刺客同党,哪有一边刺驾一边劝谏的道理?

    陛下洞隐烛微,明察秋毫,微臣心中豁然,唯愿能够长侍陛下,不离左右,以效绵薄之力。

    皇帝撇下嘴,对这等谀词不以为然,但朕不喜欢你乱让文章的做法,今后有话当面对朕讲。

    微臣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至于你的‘劝急之谏’,朕已明白,你不必再说,朕心中有数,该缓的时候自然会缓。

    微臣仰观山岳,不解其高,擅自揣度,妄加议论,陛下择其一二善者而思之,微臣心愿足矣。

    今后还当去民间多听多看,但有所得,让朕知道。

    微臣遵旨,陛下有思民之心,天下百姓必定上感天恩,下尽己力,天成朝千秋万代,皆源于此。

    皇帝摇头,算了吧,你还是多想进谏的事,说这等话,你比朝中大臣差得太远,连你三哥都比不上。

    楼硬嘿嘿地笑。

    行了吗?朕亲来解释,你们楼家可还满意?

    楼硬忙道:满意满意,楼家一直满意,只是受不得小人冤枉。

    皇帝犹豫一会,既然来了,就多待一会,牵马来,朕与三卿夜驰资始园,只要不出皇城,老太傅该没话说吧?

    楼硬喜出望外,手舞足蹈,胡言乱语,上马之后也不安稳,跑出不远就掉到地上,那马本不愿驮这样一件重物,撒蹄跑远,不肯再过来。

    皇帝大笑,带着楼础张释虞驰骋不停,楼硬拖着肥胖的身躯到处追赶。

    直到后半夜,皇帝才算尽兴,临走时向张释虞说:济北王要招楼础为婿,所以朕招你一块过来听听,免得你家听信传言,不愿联姻。

    张释虞笑道:我那几个妹妹抢着要嫁楼公子,父亲正为此头疼呢。

    皇帝笑着离去,楼础与张释虞搀着身体僵直的楼硬回住处。

    虽然累得半死,楼硬却非常高兴,一个劲儿地说:瞧见没,这就是信任。

    张释虞本来就对楼础印象很好,这时更是款诚接纳,真将他当成未来的妹夫,虽然这个妹夫比他年纪更大。

    到了住处,张释虞告辞,楼家兄弟回房休息,楼硬拉住楼础,想不到你有这么多事情瞒着父亲与我。

    三哥海涵,我真以为那都是小事,没想到陛下早知知晓,并非有意隐瞒。

    哈哈,这叫不拘一格,你这样的讨好手段再妙不过,正合陛下心意。现在我可以向你做出保证:禁锢之令禁得了别人,禁不了咱们楼家的人,官位只是虚名,得陛下宠信才是实权,再加上楼家势力,保你前途无量。

    竟然能从三哥这里听到名实两字,楼础既惊讶,又觉得正常,名实之学原本就是生活中的学问。

    回到自己的卧房里,楼础疲惫至极,摸黑倒杯凉茶,正要喝,听到角落里有人道:十七公子回来啦。

    这间房原住三人,楼础以为那两名幕僚都已随父亲出城,没想还有一人留下,乔先生没走?

    嗯,大将军命我留下,明日再出城汇合。

    哦。

    怎样?十七公子既然回来,陛下那边想必是没事。

    一切都好,陛下带我们在园内骑马乔先生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呵呵,其实不说也罢。

    左右无人,天还没亮,灯也未燃,乔先生但讲无妨。

    大将军连夜出城,倒是防住了‘万一’,可如此一来,陛下怎敢对楼家子孙轻举妄动?

    楼础沉默一会,我这是狐假虎威。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楼础之前的坦然正源于此,大将军出城以观事变,皇帝恰恰因此不想有事变。

    笑声很快消失,两人都不说话,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皇帝并非真的信任楼家,他能隐忍,必有深谋。



第三十九章 骥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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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础回家一趟,找出隐藏的匕首,带着老仆去往新宅。

    新宅是大将军府的一座跨院,另开门户,一切应用之物都由府里提供,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极尽奢华,与内宅不相上下,布匹成堆,珠宝满箱,廊柱全用锦缎包裹,庭院里的青砖刚刚重新铺过一遍,每天要用清水洒扫三遍,为的就是保持崭新,给将入门的新妇一个好印象。

    老仆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惊讶地说:这一块砖就得几贯钱吧?

    连楼础也不好意思踩踏地面,沿廊庑绕行,假装查看房间,将匕首藏到珠宝箱子里,万一被人发现,也会以为它是府里的东西。

    楼础要做的事情不少,马上就得离开,老仆留在新宅里看家,只来得及跟主人说几句话:这些天来拜访公子的人不少,尤其是东阳侯家的三公子,来过好几次。

    周律又来了?楼础直皱眉,他记得周律说过,以后不会再来求帮助。

    还送来许多礼物,我没敢收下。

    嗯,不要收。还有谁来过?

    再就是自家亲戚,还有还有马侯爷也派人来过两次,打听公子回来没。老仆不太愿意提起马维。

    嗯。楼础犹豫要不要去见马维一面,他现在还没有取得实际进展,连匕首都没法带进皇城。

    对了,并州送来一封信,特意交待,让我亲手交给公子。瞧我的记性,差点给忘了。

    老仆从怀里摸索半天,取出一封信,边角有些磨损,封缄倒还完整。

    什么时候送来的?

    三天前吧。

    楼础打开信,草草地看了一遍,内容很简单,先是报平安,然后说起棋局,写道子落三六,再不后悔,吾专守一角按兵不动,待十七公子妙招。

    大将军声称并州牧守沈直肯定会来洛阳,沈耽却暗示说要留守北边,不知谁对谁错。

    信的最后又加上一行字,显然是匆匆写就,而且笔迹与沈耽不同:终南布衣附于骥尾,谨问十七公子安好。

    楼础收起信,向老仆道:周律再来不必理他,更不要收他的东西,马侯爷若派人来,你告诉他,我在资始园待命,轻易离开不得,以后有机会再去府上拜访。

    知道了,公子。自从进入新宅之后,老仆谦卑许多,不敢多说。

    楼础出门上马,他还要赶往城外的军营面见父亲。

    由各地调来的十万大军都已集结在洛阳城外,分为五座军营,由东到西绵延数十里,彼此间相隔不远,各有主将统领。

    大将军坐镇中军,占地最广,离洛阳城也最近,营外大道两边,尽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与帐篷,人来人往,比城里还要热闹。

    十万大军身后,跟着至少三万商贩与随行家仆,更有权势或办法的将士,能将随从藏在营里。

    楼温重回军营,事务极为繁杂,只能抽空见一下儿子,交待一些事情,又命另外几个儿子回城里,帮助楼础准备婚事,最后才将十七子单独留下交谈。

    陛下肯原谅你,那是看重楼家的面子,也是你的运气。别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你得加倍努力服侍陛下,不准再胡乱结交外人,尤其是五国之人,离他们远远的,明白吗?

    孩儿明白。有件事情父亲应该知道。楼础与乔之素商量过,有些话只能由他这个做儿子的来说,大将军动心之后,乔之素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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