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楼温双手慢慢用力,眼中冷酷无情,此时此刻,他不是大将军,也不是父亲,只是战场上一名奋力拼杀的士兵,多年前亲自冲锋陷阵时的热血重新涌遍全身,那时候他身上还没有这么多肥肉,徒手就能将敌人撕成两半
突然间,楼温在儿子脸上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却让他的心狂跳不止,松开双手,将儿子猛地推开,如避蛇蝎。
吴国公主曾经是大将军的荣耀,那是他征战四方最惹人注目的战利品,在她死后,却变成他的一个噩梦。
楼础揉揉脖子,咳了两声,终于能够正常说话,问道:刘有终不见了?
嗯。楼温还在发呆,目光避开儿子的面孔,用粗气掩饰心中的惊恐,别说你不知道。
孩儿的确不知。
刘有终曾经去过你家?
对,就在前两天,他见过父亲之后,去我家拜访,我们闲谈了一会。
闲谈谈什么?
他说他有点纳闷,皇帝为什么突然对我比较在意,甚至将我提拔到身边。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长公主的推荐,也可能是那篇文章
别再提你那篇狗屁文章,它一点用没有。楼温大吼,又将目光移向儿子,再次变得冷酷无情,他连几十万敌军都不怕,更不会怕一个死去已去的冤魂。
是,孩儿确实不解。
楼温喘气越来越粗,但是没再动手,与你见面的第二天,刘有终假托出城会友,一直没回家,所谓的朋友也没见过他,整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什么也没留下。
楼础与父亲一样惊讶,刘有终刘先生在京城没有家人吗?
有,一妻两妾,三儿一女,他一个也没带。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将妻子放在心上,无论到哪,都能重新娶妻生子。
他在京城有对头?
问题就在这里,刘有终在京城只有朋友,没有对头,他这些年与咱们楼家走得比较近,不是自夸,我就是他的靠山,整个洛阳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刘有终若是感到害怕,只会怕一件事,那就是楼家要倒。
楼温站起身,他就是楼家,他倒,楼家才会倒,他立,楼家稳若泰山。
刘有终相人最准,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见你之后不告而别,必有原因,楼家若有大难,一定应在你身上。
楼础反而镇定下来,先躬身行礼,然后直身道:以孩儿愚见,刘先生关心的不是‘孩儿为什么被陛下在意’,而是‘陛下为什么突然在意大将军的一个儿子’。
别绕圈子。
刘先生必是看出朝廷欲对楼家不利。
只是这些?
孩儿想不出还有其它原因。楼础顿了一下,继续道:父亲此前说‘不是时候’,可孩儿以为,‘时候’恐怕不在咱们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想
别说了。楼温又一次阻止儿子开口,语气不再那么强硬。
楼础躬身退后几步。
楼温站在原地思索多时,若干次抬头打量儿子,不知该信他几分,明天明天你出趟门。
是,去哪里?
去城外的大脚驿,代我迎接济北王,乔之素和你一块去。
济北王?楼础很是意外。
楼温犹豫一下才决定告诉儿子一些事情,济北王早在刺驾之前就已奉诏回京,快要到大脚驿了,你去迎接,让他瞧瞧你的模样,或许可以定一门亲事。
父亲
别再说你无意成亲。楼温又变得严厉,夫人与公主下了大功夫,才让皇太后同意保媒,但是要征求济北王的意见,看他哪个女儿合适。
楼础一下子想到欢颜郡主,可她是湘东王的女儿,与济北王无关。
是,亲事自然由父亲母亲决定,孩儿只是疑惑,与济北王联姻,对楼家有何好处?
所以我说你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就敢乱说乱闯,胆子是有了,眼光可不够。济北王乃皇太后所生,与陛下同产,诸王当中最受宠爱,娶他家的女儿,算是亲上加亲,令楼家地位更稳。
辈分会不会有些问题?
济北王是皇太后所生,按兰夫人这边计算,与楼础同辈,女儿自然低一辈,而且年纪不会太大。
楼温怒道:别找借口,这些事情不用你管。
是,父亲,明天我与乔之素去迎济北王。
楼温低语:我要看看,陛下究竟有多‘看重’你。下去吧。
卧室里,两名幕僚准备几样酒菜,一见楼础进来,乔之素笑道:刚才没吃饱,楼公子一块吃点?
幕僚会做人,桌上酒菜没动,其实就是为楼础准备的。
楼础拱手感谢,坐下之后先给幕僚斟酒。
楼础手腕上的红印还没消失,脖子上更是醒目,他也不避讳,吃几口菜垫底儿,问道:大将军的脾气总是这样吗?
幕僚大笑,乔之素道:十七公子算是运气好的,大将军的脾气生气的时候爱动手,高兴的时候也一样,可能下手还要更狠些。
另一人道:大将军天神下凡,宇内第一猛将,战场上所向披靡,平时下手有点不知轻重,但是对自家儿孙那是呵护备至。这么多年来,我们哥俩儿见过大将军骂人打人,就是没见过他真下死手,大将军是真心关怀每一个儿孙。
楼础笑道:父严子孝,大将军的严厉,乃是为儿孙着想。
十七公子说得太对了,老实说,富贵人家易出纨绔之徒,可楼家儿孙过百,没出过不肖子弟,实属难得,全是大将军家风严肃之功啊。
幕僚当然要吹捧大将军,楼础迎合,三人谈得倒是热闹,都不说一句真话。
快要休息时,楼础问乔之素:明天出城,需要向宫里告假吧?
我已经安排好了,十七公子不必担心。
乔之素安排好的不只是告假,次日一早,楼础与乔之素先回大将军府,换上一身新衣,带上贵重的礼物,乘坐马车出城,仆从数十骑,浩浩荡汤,路上驰骋,无人敢拦。
楼础无爵无官,按理说没资格动用府里的仪仗,但是只要大将军允许,没人真会多管闲事。
大脚驿离洛阳正好半日路程,原名神足驿,民间称为大脚,慢慢地,官府也接受了这个名称。
进京官员在大脚驿休息,次日进京,正好精力充沛,不耽误拜访亲友。
带着大将军的名头,又有乔之素从旁协助,楼础住进驿站里最好的房间,再不用与其他人挤同一铺炕。
前些日子派去打探济北王行程的家丁傍晚回到驿站,带来消息,五天之后的下午济北王就能到达驿站。
迎接贵客当然不能等在驿站里,离此十里有座亭子,乔之素带人去搭建彩棚,准备酒食。
楼础纳闷为何要提前这么多天准备,当天傍晚他就明白了。
诸王当中,济北王与皇帝最为亲近,深受皇太后宠爱,每次进京都要大张旗鼓,达官显贵纷纷出城迎接,或亲自来,或委派儿孙,因为人太多,为了避免争抢,所以约好都在大脚驿住宿,在十里亭置酒,谁家也不准多走一步。
彩棚的位置也有讲究,大将军虽然权倾朝野,也不能占据第一位,乔之素因此要提前准备,免得被前后人家抢占地盘。
接下来两天,来的人越来越多,驿站安排不下,地位低些的人,只能在外面搭帐篷。
第四天中午,济北王的前驱使来到驿站,感谢所有迎接者,收下名贴,然后宣告王命:除了宗室与楼兰两家,其他人一律请回,盛情已领,不劳相迎。
所谓迎接,只是意思一下,既有王命,迎接者走了一多半,驿站又变得空荡,有地方安置来往的官府信使,乔之素的提前准备也显得多余。
兰家过来迎接的人是平西将军嫡长子兰镛,听说楼家只派出庶子出城,他很吃惊,拒绝过来相见,只派仆人送上名贴。
第四天傍晚,济北王留在洛阳的世子姗姗来迟,随行十几辆车,众多宗室子弟都跟他一块来。
驿站重新变得热闹。
楼础得去拜见湘东王世子,发现两人在广陵王府里见过面,于是重新互换名贴,又认识一遍。
世子名叫张释虞,比张释端年纪更小,只有十四岁,举止言谈还像是孩子,为人却很随和,很喜欢楼础,留他聊天,很快说到亲事上,笑道:不知道以后我是叫你‘姐夫’,还是‘妹夫’?
事情还没有定论。
怎么,你不愿意与我家结亲?
高攀王家,怎会不愿?
不算高攀,而且你不用担心,禁锢之身嘛,陛下一句话就能解除。
张释虞显然不了解禁锢的真正含义,楼础也不解释,坐了一会想要告辞,张释虞却不肯放他离开,一块喝酒吧,从明天开始,我就要被关在笼子里喽。
不等楼础拒绝,张释虞已命人摆酒,又派人去请兰镛,那边声称主人已经睡下,不敢唤醒,张释虞也不在意,我就知道他不会来,你们两家明明是至亲,却很少来往,听说兰家儿子起名都用‘金’边,为的就是专克你们楼家的石头,哈哈,有意思。
楼础回道:不怕,兰家金少,楼家石多,承受得住。
张释虞年纪虽小,酒量却好,喝了十几杯也不醉。
外面突然有人笑道:哥哥喝酒竟然不叫上我们,明天非向父王告状。
楼公子在这里,你们敢来吗?
有什么不敢?
几名女子鱼贯而入,不全是济北王的女儿,还有湘东王之女欢颜郡主。
第三十六章 恣意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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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不少酒,楼础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倒下,七分醉意,三分清醒,看什么都觉得美好。
张释虞趴在桌面上,时不时嘀咕一句,他的几个妹妹堂妹或是跟他一样卧桌,或是坐在那里傻笑,都已游离物外,只有欢颜郡主还能与楼础对饮。
说实话,你一定觉得我们这些宗室女儿不可理喻吧?
嗯楼础正用三分清醒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欢颜郡主大笑,你已回答了,这不奇怪,我听说过外面的许多传言,将我们说得极为不堪,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天下最坏的女人。
我倒觉得你们都很特别。楼础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
欢颜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忍住,举杯敬酒,还没开口,又笑起来。
楼础不明所以,渐渐地,七分醉意做主,他也笑起来,没有来由,没有目的,只是非得笑出声才觉得舒服。
张释虞的一个妹妹正在傻笑,被另两人的笑声惊得暂时清醒,呆呆地问:你们在笑什么?
我笑天下人可笑之处。欢颜举杯一饮而尽。
我笑天下人竟无可笑之处。楼础也一饮而尽,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张释虞的妹妹不肯落后,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不等开口,直直地趴下。
你要娶的人可能是她,她,还有她。欢颜连指三人,其中一位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抽泣,像是刚刚受过冤屈。
楼础凑过身来,小声道:你知道吗?我一个也不想娶。
欢颜昂起头,怎么,你也跟他们一样,以为我们都是坏女人?
楼础摇头,因为因为我知道这是陷阱,谁嫁给我谁会一块倒霉,哪怕只是定亲,也会受到牵连。
我不怕我们不怕受牵连,恣意妄为就是我们的名声。
楼础还是摇头,但是清醒重占上风,更多的话不敢再说,问道:陛下为何对你们如此宽容?
陛下说了,天子天子,不能号令天下反而受制于人,算什么天子?小时候,讲经的老学士总是讲这个理应那个不可,陛下稍大一些之后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他登基,绝不接受礼教束缚,相反,自己要给礼教定规矩。
楼础相信这是皇帝能做出的事情,原来如此。
陛下又说,礼教其实是个好东西,天子要用它御下,而不是自缚手脚,宗室当中,也只有最亲近之人,才有资格违背礼教。
陛下喜欢少年人。
嗯,因为陛下少年时受过许多苦。欢颜略略歪头,知道吗?一谈起陛下,你和世俗之人没有区别,都在想方设法揣摩陛下的心意。
这不正是陛下的期望吗?
不是我的期望。欢颜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又放下,幽幽道:我们是在皇帝庇护之下被惯纵出来的人物,拥有别人梦想不到的恣意,却不知道拿这恣意做什么,无非是夜夜笙歌饮酒作乐。可我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恣意之人,万乘之威不足以夺其志,江湖之苦不足以变其心。
或许有。楼础不觉也是悠然向往。
两人默默相对,目光分别盯着不同方向,楼础举杯,欢颜也举杯,都不说话,同时饮下,同时发现杯中无酒,同时微微一笑,同时放下杯子,然后继续发呆。
外面响起传更的梆子响,欢颜连试三只壶,又倒出两杯酒来,微笑道:还没谢过楼公子。
谢我什么?
你将让强谏的机会让给我,为此惹恼了长公主,她觉得你两面三刀。
楼础笑了两声,举杯道:你强谏过了?效果如何?
欢颜喝光杯中酒,陛下嘲笑我,说我太想当男儿,必是当初投错了胎,还说他会考虑我的话,但他不会,我知道,陛下根本没将我的话当真。
陛下没有发怒,已经是对你的宽容。
欢颜摇头,那不是宽容,那是轻视。陛下对我们所谓的恣意,就只是夜夜笙歌饮酒作乐,真正不受礼教束缚的恣意,只属于陛下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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