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楼础告退,来到住处,明明很困,却无法入睡,最终他只能承认即成事实,自己不可能说服父亲,并非每一位重臣都想当皇帝,大将军湘东王都没有这个野心。
并州沈家或有大志,马维在那边将能施展身手,而他有一个无法摆脱的姓氏,必须留在楼家。
事已至止,他开始琢磨潼关之行,曹神洗为人宽厚,颇得将士之心,但是论根基远远比不上大将军,且又身受乱民与河工两面夹击,可以恩威并用将其收服
楼础刚想出一半计划,就伏在桌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靴子已脱,衣服还在,身上盖着薄被,桌上摆着已凉的饭菜。
自己睡了多久?楼础一跃而起,推门看到太阳半落,竟然快要到黄昏了,院子里多出几辆马车,显然是有使者到来。
肚子里咕咕叫,楼础关门,穿上靴子,坐在桌前吃饭,虽然什么都是凉的,他也不想叫人加热。
乔之素敲门进屋,提着一壶酒,笑道:十七公子可要共饮一杯?
乔先生请坐。楼础起身相迎。
两人边喝边聊,乔之素首先提起遗诏,大将军心意已决,将要霸居一方,湘东王估计也会同意这个计划。
楼础忍不住道:此乃权宜之计,只可解一时之困,难破它日之忧,秦州乱民初胜,外有河工呼应,大将军却要自处险境
大将军的计划是集合潼关之军,北上与并州军汇合,从北边进入秦州,攻叛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直趋西京,改剿为抚,不只是要平乱,还要将秦州经营为托身之地。
楼础放下酒杯,叹道:大概真是我太年轻,好高骛远,一心只想着‘天下’,专行险招,反不如父亲规划得长远。
大将军一生百战百胜秦州之战不算,所依靠的不是勇猛与计谋,而是步步为营详细规划。
父亲是对的。楼础承认得不情不愿,但他的计划都很冒险,确实不够稳妥,对他说来,胜负皆是一身,对大将军来说,关心的却是楼家满门。
大将军脾气暴躁,却将自家儿孙视若珍宝,秦州之战虽令大将军寒心,也不舍得严惩。何况家里还有没长大的幼子幼孙,大将军说了,今后他要亲自抚育,让他们与士卒同吃同住,免得再长成纨绔子弟。
楼础哑然,不过想象得出,这的确是父亲能做出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朝廷会放城里的楼家人出来吗?
正在谈,兰镛此刻就在大将军房中。
兰镛是果武侯兰恂之子,楼础见过几面,诧异地说:兰镛?朝廷派兰家人来当说客?
楼兰两家不和,朝野皆知。
乔之素笑道:两家毕竟是亲戚,平时不和,这种时候还是要互相照应。大将军夫人保举兰镛充当信使,她还亲笔写了一封信。
楼础对兰夫人存有好感,新帝登基,兰家也没得着好处吧?
呵呵,咱们私下里说,还是兰家人实在没出息,文不成武不就,无论谁掌权,兰家都得不到重用,只好做些居中传信的活儿。
大将军与兰家因何交恶?
没什么大事,大将军瞧不起果武侯,而且从不掩藏,经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兰家最大的本事就是生了两个好女儿,男儿全都一无是处。
楼础笑了笑,大将军说得没错,但是太伤人,怪不得会得罪兰家。
朝廷还想让大将军交出兵权?
应该是吧,梁家人也是糊涂,以为讨得新帝欢心,就能掌控天下,看不到乱相频频,正是最需要大将军的时候。
两人颇多感慨,酒不多,却都有几分醉意。
说起潼关,乔之素不以为意,十七公子到了秦州,其实也不必做什么,联络大将军旧部,做好迎接大将军的准备就好。有湘东王协助,又有遗诏明示,朝廷只能接受大将军的一切条件,顶多来回交锋几次。
大将军的计划确实稳妥。
变故不断,总算能有一个好结果。来,咱们喝酒。
两人将一壶酒喝得涓滴不剩,乔之素笑道:就这些吧,等湘东王到了,还需要咱们两人出面呢。
乔之素告辞的时候,天色已暗,兰镛已经回京。
楼础去见父亲,楼温正坐在那里看信,抬头看一眼儿子,冷笑道:你母亲也是鬼迷心窍,竟然找来兰家帮忙,好像我不行了。
楼础道:夫人也是为大将军为楼家着想。
楼温又按按肚子,非将那些乱民杀光不可。
秦州日后乃是大将军之基业,乱民皆是大将军之民。
哈哈,你想明白了?
孩儿想明白了,父亲的安排更加妥善。
楼温将信收好,梁家人派你传话不够,又让兰镛过来传达太后和太子的意思,说是只要我交出兵权,就给楼家一道免死铁券。嘿,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父亲如何回答?
我将自己的意思说了,还告诉兰镛,我手里有份遗诏,但是没说遗诏的内容。你真该看到他当时的神情,好像被人捅了十刀。哈哈,你这份遗诏带来得太及时了,盘活整个棋面。
父子二人聊了一会,楼温唏嘘不已,果然提到要亲自抚育儿孙,到了西京,我要娶十几个能生育的妇人,多生儿子,再造楼家,我就不信,这么多儿子,就只有你一个像样的?
宝剑出鞘方知锋钝,诸位兄弟只是还没有机会。
随我出征不算机会?唉,他们不行,一个都不行,有些宝剑,自己就能出鞘,比如你,有些宝剑,要被人拔出鞘,楼家儿孙里的确有这么几个,都在外面当官,剩下的人只是一截剑柄,有鞘的时候还好,能够唬人,一旦出鞘可就坏了,有柄无身,连条狗都吓不走。
楼温心情大好,与儿子交谈许久,说不上和蔼可亲,但是无话不谈,在楼础印象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都消失,甚至向父亲建言如何治理秦州。
两人一直谈到入夜,外面通报说湘东王快要到了,楼温派儿子与乔之素一同出驿站迎接。
湘东王带来的人不多,只有十余骑。到了驿站门口,湘东王下马,携着楼础的手进院,不许他行臣子晚辈之礼。
大将军与湘东王相识多年,彼此不用试探,寒暄之后,立刻谈到正事,大将军出示遗诏,湘东王拍腿道:大事已成。朝廷无将,新帝胆怯,都不敢出城接管禁军,非大将军出面,谁能力挽狂澜?
光有我一个人可不够,必须是湘东王执掌禁军,我才有信心平定外乱。
两人互相吹捧多时,大将军示意无关人等退下,楼础与乔之素一同离开,知道大将军要与湘东王谈些禁忌话题。
直到半夜,交谈才告结束,大将军唤进亲信,向楼础道:你先不要去潼关了,陪湘东王去军营,也好随时通信。
是,父亲。
楼础出外备马,与湘东王同行。
在军营门口,湘东王留下楼础与护卫,单独进营,楼础不明所以,但也不能多问。
大概一刻钟之后,军营里驶出百余骑,当先一名将军,驶到近前,问道:你是楼家十七子楼础?
是我。
嗯,跟我们进城。
为何进城?湘东王
这就是湘东王的命令。楼础,你的事犯了。
楼础大惊,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他被父亲和湘东王共同出卖了。
第六十七章 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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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有趣的地方,楼础突然笑了,自语道:我也是个名过于实的虚浮之徒,居然真当自己是楼家子孙。
房门打开,两名皇城卫兵进来,冷冷地命令道:走吧。
楼础什么也没问,迈步出屋,卫兵一前一后,将他押送到附近的一座亭子附近。
亭子里灯火通明,但是隔着一大丛衰败的花木,楼础看不到亭子里的场景。
周围全是卫兵与宦者,他一步也动不了。
万物帝刚刚驾崩没几天,举国同悲,禁止一切鼓乐,亭子里却传来悠扬的曲调,还有女子和唱,婉转多变,殊无悲意。
卫兵又押送一个人过来。
邵君倩面若死灰,抬头看了一眼楼础,没认出来,低头发了会呆,才又一次抬头,面露惊讶,张口欲言,马上闭嘴垂头。
被押来的人越来越多,楼础全不认识,最后多达十九人,排成两行,每人身后都有两名卫兵看守。
其中没有张释虞,邵君倩站在楼础身边,又扭头看一眼,见楼础神情不变,他心中略生惭意,神情也稍稍缓和些。
亭子那边突然传来孩子的尖叫声,乐曲骤停,尖叫持续一会才停止,接着是梁升之的声音:让你们唱些欢快的曲子,为何突然惊到陛下?
周围的人实在听不出曲子有何可怕之处,梁升之却是一顿痛斥。
亭子那边安静一会,一名宦者过来,宣道:带犯人楼础。
卫兵推了一下,楼础第一个绕过花丛,来到亭子前方。
亭子里摆着一张软榻,小皇帝坐在上面,裹着厚厚的衣裳,即使这样仍觉得冷,可就是不肯进屋,身后身侧六名宫女手捧铜盘,盘上竖立巨烛。
亭子几面围以绵绣,阻拦凉风,只有一面开放,正对一小块空地,刚才的奏乐者应该就坐在这里,此时都已退下,留下十余张小凳。
梁升之终于换上干净衣裳,立于软榻侧前方,正俯身与小皇帝耳语。
两名卫兵强迫楼础跪下,面朝亭子。
隔了好一会,小皇帝看到外面的人,问道:他是谁?
梁升之答道:陛下,这人是大将军之子
小皇帝扭头捂脸,不知是厌恶,还是恐惧,梁升之加快语速,他叫楼础,是刺杀先帝的主谋之一。
打杀了吧。
他是楼温之子,需审问清楚,才好用刑。
你问。
旁边多出几名宫中官吏,在桌上铺纸研墨,准备记录口供。
下面的人可是楼础?梁升之高声问道。
不用审了。楼础也高声回道,虽不能起身,声音却不肯弱下去,我不仅是刺驾主谋,还在皇帝身上刺过一刀。
听到如此坦白的交待,周围人都吃一惊,只有执笔宦者不为所动,刷刷书写。
梁升之也吃一惊,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咳了两声,谅你一介布衣,断不敢行此大恶,背后必有主使者,是谁?
楼础刚要一己承担,话到嘴边却突然改变主意,太傅梁昭让我刺驾。
梁升之又吃一惊,脸憋得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皇帝腾地站起身,谁是梁昭?梁昭在哪?
梁升之急忙凑到小皇帝耳边悄声解释。
原来是你的父亲,那一定是忠臣。小皇帝坐下,打个哈欠,我不要看审问,我要看打人,狠狠地打。
梁升之后悔将楼础第一个叫上来,向亭外的宦者道:带邵君倩上来!
邵君倩扑通跪下,不等有人询问就喊道:冤枉!冤枉!我没刺驾
梁升之决定满足小皇帝的意愿,冷冷道:先打十鞭。
行刑官早已准备好,手握马鞭从卫兵身后走出来,先抬头看一眼亭子里的人,然后挥鞭狠狠抽打。
只挨一下,邵君倩就已呼天喊地,挨第二下,抱头呼痛,挨第三下,大声求饶,挨第四下开始全盘招供,十鞭打完,他已招出洛阳长公主。
小皇帝一开始缩在榻上不敢看,双手捂住耳朵,梁升之小心观察,一旦小皇帝忍受不了,他会立刻命令停止行刑。
鞭子响到第三声,小皇帝将双手从耳朵上移开,响到第五声,他坐起来观看,第七声,他干脆站起来,十鞭打完,他已经走到亭子边上。
打得好!小皇帝兴奋地叫道,随后迷惑地问:为什么不打了?
梁升之提醒道:邵君倩说长公主是幕后主使。
把她抓来,也打十鞭。
长公主是陛下的姑姑,不可轻易用刑,需审问明白,然后向太皇太后请示。
那就打他。小皇帝指向楼础。
楼础以为自己这回肯定要受皮肉之苦,没想到梁升之居然放过他,小声向皇帝道:后面的犯人还多着呢。
都带上来,通通十鞭!
剩下的犯人都被押上来,行刑官只有两人,一人一鞭,轮流鞭打犯人,鞭响不断,惨叫声也连成一片。
小皇帝拍手大笑,比刚才奏乐时要高兴多了。
人人挨打,只有楼础被略过,小皇帝只看热闹,不在意谁挨打谁不挨打。
众犯争先恐后地招供同谋,说谁的都有,累坏了行刑官,更忙坏了旁边的执笔吏,下笔如飞,边听边写,好在有三名副手相助,不至于写乱写错。
行刑完毕,梁升之传令再去抓捕被供出的相关人等,犯人则押回去。
楼础回到房间里,纳闷梁升之为何会放过自己一马,难道是因为不想太早牵连到大将军?
半个时辰之后,房门又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卫兵,而是楼硬与兰夫人。
楼硬扑来抓住弟弟的衣领,怒道:你真的参与刺驾?
楼础拒绝回答。
兰夫人道:住手。
楼硬勉强放开,肥胖的身躯仍挡在弟弟身前,兰夫人只得道: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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