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第二份榜单?
对,而且太学七门学的学生都写过文章,咱们诱学馆是最后一批,文章五六百篇,东宫评出一份榜单,妇人又评出一份。
富人?洛阳的有钱人这么清闲吗?
哈哈,不是有钱人,是女人,都是些公主郡主王府姬妾什么的,见识短浅,却要评论天下才子,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只求一件事,自己的文章千万不要被选中,以免一世英名毁于妇人之手。
可笑。楼础端起一杯酒,总算明白周律所求何事。
第九章 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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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正在打扫庭院,偶尔驻足倾听对面大将军府里的声音,其实听不到什么,只能想象,想象车水马龙,送礼的客人从前院一直排到街口,想象钱帛堆得像山一样高,宾主个个挺着大肚子,脸上满是油腻的笑容
同样是亲生的儿子,差别真大啊。老仆感慨万千,低头看看自己的粗布衣裳,我也是瞎操心,晚上去玩一把,将这些天输掉的钱赢回来才是正经。
砰,院门被推开,将老仆吓了一跳。
楼础!楼十七!来者大声叫喊。
老仆认得这是府里的七公子楼硕,急忙扔掉扫帚,躬身上前,赔笑道:七将军怎么有空
府里的习惯,对地位高些的公子一律以将军相称。
楼硕没理老仆,向屋里喊道:楼础,出来,你惹祸了!
老仆又吓一跳,急忙道:十七公子不在家,出出门会友去了。
会谁?
马马侯爷。
哪个马侯爷?
悦服侯那个马侯爷。
楼硕想了一会,梁朝留下的那个悦服侯?他家还有人活着?楼础怎么跟他嘿,他俩还真是般配,一对前朝余孽。
楼硕奉命而来,不肯空手回府,向老仆道:你去将楼础叫回来,立刻。等等,你们两个跟去,就是绑,也要将他绑回来。
老仆吓得不知所措,哪敢多问,立刻带着府里的两名管事仆人前往马府,路上小心询问,那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十七公子这次惹祸不小,是大将军本人要见他。
另一边,楼础与马维正喝到兴头上,马维慷慨激昂,牝鸡司晨,妇人取士,三大学堂数百学子呕心沥血写成的文章,竟然要由一群女子评定高下,以后还得由她们选任大臣不成?这样的朝廷
楼础不得不开口劝阻,马兄慎言。
马维大笑,还是收嘴,这里虽是他家,但也难保没人多嘴,不用问,咱们诱学馆无非充数而已,必然是太学的某个家伙名列甲等——没准是公主在选驸马,础弟觉得呢?
何必在意?
哈哈,对,大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关心这些脂粉堆里的琐事?来,喝酒,以后
话未说完,楼础的老仆在马家仆人的带领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公子,快别喝了,家中出祸事了!
马维怔住,楼础先摆手阻止老仆说下去,然后起身拱手向主人道:比我预料得要早一些,原说明天能见到大将军,现在我就得回去。告辞,不劳相送。
马维不明白怎么回事,门口的老仆则大出意料,咦,公子知道公子怎么会
楼础带着老仆离开,马维自斟自饮,几杯酒下肚,自语道:础弟年轻气盛,可不要坏我的大事。
回到家时天色已黑,楼硕等在院门口,一见楼础先哼一声,还好我没有信你的话,险些受你欺骗,担上所荐非人的罪名。
楼础拱手,请兄长带我去见大将军吧。
楼础表现得过于冷静,楼硕多看他两眼,又哼一声,前头带路,领人回大将军府。
招见儿子显然不是大将军最急迫的事情,楼础被送到一间空屋子里,没有茶水,也没有人过问,直等到夜半三更,才又被叫出去,前往选将厅面见大将军。
楼家儿孙今晚来得比较多,五六十人分列左右,个个缩肩束手,目光低垂,人数虽多,却没有半点声音。
楼温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肚皮一起一伏。
楼础走到父亲面前,长揖到地,一下子看到自己送到府中的礼物,盖子已经打开,露出里面卷好的半匹绢布,烛光照耀,他写在上面的大字还在,分外清晰,厅里人人都已看到。
那是一个奠字。
大将军亲率十万大军前往平乱,亲朋故旧都来庆贺兼送行,亲儿子却送来吊丧之物。
大将军居然没有立刻大必雷霆,盯着这个不太熟悉的儿子看了半晌,开口道:这是你送来的?
没错,是孩儿送来的。
字也是你写的?
正是。
许多人偷眼观瞧楼础,惊讶于他的胆量之大,吊丧就算了,竟敢大方承认,话语间没有一丝惧意。
接下来就看大将军如何处罚了,楼家子孙众多,大将军对犯错者从不手软,这些年来至少打残了五六位,那些人犯下的错误比这一次小多了。
大将军沉默了一会,肚皮起伏得越来越剧烈,突然,他笑了。
这一笑,厅中诸人面面相觑,既困惑,又惊悚。
楼础却对父亲生出几分敬意,一直以来,他有点瞧不起大将军,以为这就是一位运气极佳的福将,与皇帝沾亲,因而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无疑属于名过于实那一种人。
现在他的判断也没改,但是觉得名与实的差距没那么大了。
你觉得秦州贼势盛大,我此去必败,会命丧贼人之手?大将军连问话的语气都变得缓和了。
楼础摇头,秦州小贼不成大患,我觉得大将军另有它难。
大将军这回没笑,又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冷冷地说:当年你母亲自杀,我就应该将你溺死,让你们母子相伴。
楼础深揖,父有难,子不得不言,言而不听,子亦无憾。
把他关在西廊,我若是死在秦州,你们将他放出来,我若是活着回来,杀他殉母。
大将军竟然没有当众发火,众人都替楼础感到幸运。
楼础也不多做辩解,行礼退出选将厅。
西廊一带是客房,楼础被送进最简陋的一间,只有一张小床,没有被褥桌椅夜壶等物。
楼硕临走时道:别说我不念兄弟之情,大将军这回真是生气了,出征之前有可能再见你一面,你想想怎么说话吧,再像今天这样,神仙也救不了你。
楼础拱手道:愚弟自会反思,也有劳兄长代为美言。
嘿,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想办法收拾吧,谁敢给你美言?作茧自缚,楼础,你这是作茧自缚。
楼础合衣而卧,沉沉睡去。
没多久,他被人用力推醒,腾地坐起,看到一名提着灯笼的陌生人。
跟我来。陌生人说,看装束应该是府里的仆人。
嗯。楼础也不多问,起身整整衣裳,跟随此人出门,七拐八拐,来到一间他从没进过的屋子里。
大将军换上家居便服,袖子高高挽起,正坐在那里认真地磨刀,这是他保留不多的军中习惯,自己的刀一定要自己亲手磨砺。
一下嗤,一下嚓,刺耳的磨刀声往返不绝。
仆人退下,留他们父子相对。
大将军试试刀刃,往磨刀石上洒些水,继续磨砺,直到吹发立断方才满意,头也不转地说:这叫千牛刀,先帝三十年前召集天下名匠,历时数载打造而成,共有三百口,下等二百口,中等八十口,上等二十口,一半藏于内府,一半赏赐将帅。我这口是上等好刀,斩人十四,不算多,但是你看这刀刃,没有半点瑕疵。据我所知,当初外赐的十口千牛刀,只剩这一口,其余九口早已不知去向,你知道为什么?
名刀必配名臣,想必是主人获罪,刀也随之失亡。
嘿,你再说说千牛刀的来历,我总是记不住。
《庄子有言:疱丁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就是这个,斩杀千牛不太可能,砍几颗头颅不在话下。大将军起身,提刀走到儿子面前,我现在就砍下你的脑袋,带去秦州,让你亲眼看到我大获全胜。
大将军若去秦州,必然大胜,怕只怕去不了秦州。
楼温将明晃晃的刀放在儿子肩上,紧抵脖颈,稍稍加力,见有鲜血渗出,移开刀,笑道:哈哈,你的胆子是真大,不愧是我楼家子孙。好吧,给你一次机会,说得好,饶你一命,说得不好,再杀不迟。
楼础心中重重地松了口气,袖中握紧的拳头终于能够松开。
外面传言甚盛,都说大将军故意放纵秦州之乱,为的就是能够亲自带兵西征,名为平乱,实为避祸,更有传言说大将军要连横并州牧沈直割据一方。
你直接说我想造反吧。嘿,想我一生征战无数,哪一次出征时没有谗言?结果怎样?天成朝多半壁江山是我打下来的!
此一时彼一时,先帝与大将军情同手兄,谗言越多,大将军越受信任。当今天子却未必分得清哪些是谗言哪些是真话。
大将军手中的刀慢慢垂下,不提传言,你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大将军绝不会造反,此去秦州,避祸为主,择机扶持沈并州为一方之霸,然后大将军旋师回朝,与沈牧守互为表里,令天子不想动不敢动楼家。
嘿,小小年纪,想得倒多。你说得不对,但也不算全错。即便一切如你所言,我又有何危险,值得你来吊丧?
天子忌惮楼家已久,怕是没那么好骗,未必会放大将军离京。
你的意思是
‘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天子许与十万大军,乃是‘与之’,不等大将军一个月后率军西征,或许就要‘夺之’了。
楼温沉默不语。
大将军楼础正要继续说下去,楼温道:你可以称我为‘父亲’。
第十章 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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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硬在家中行三,大将军嫡妻兰夫人所生的第一个儿子,楼础小时候见过他,记忆中这位兄长与大将军同样肥硕,肚皮高高鼓起,若说区别的话,大将军的肚皮结实得像是鼓起的风箱,楼硬就差多了,像是微风吹起的帷幔,经不住半点拍打。
楼硬对这个弟弟却已全无印象,只因为他是父亲派人送来的,才会拨冗接见。
你叫楼础,嗯嗯,坐吧,自家兄弟,不必拘礼。楼硬莫名其妙,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接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
楼硬早已成家立业,自有府宅,占地小些,装饰则更华丽,没有盔甲刀枪一类的武具,放眼看去尽是字画与丝绢,一切都显得松软而舒适,与他的肚皮风格一样。
他坐在一张床榻上,屁股下面垫着好几层厚褥,被压得深深凹陷。
该拘的礼还是得拘,楼础站立深揖,愚弟拜见中军将军。
啊,好。你是父亲派你来的?楼硬还是有点不相信。
父亲让我来见中军将军。楼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上前两步,双手交给楼硬。
楼硬接过信之后才反应过来,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楼础,楼家兄弟众多,能称大将军为父亲的人寥寥无几。
楼础退回原处。
楼硬先看信封上的印章,的确是大将军的私印,拆开细读,也是父亲的笔迹,何况楼础是由大将军的亲信送来,没什么可怀疑。
父亲很信任你啊。楼硬笑道,态度亲热许多,那我也应当信任你,咱们兄弟二人无话不说。来人,设宴。
早晨已过,午时未到,仆人却能迅速摆好两桌酒菜,一桌摆在软榻上,一桌设于地面。
楼硬永远都有胃口,端起碗,对十七弟我不见外,你也别挑剔,一点家常便饭,放开吃。
楼础的确饿了,连吃两碗,楼硬则吃到第三碗,十七弟胃口不行啊,是嫌我家的厨子手艺不精吗?
楼础起身笑道:中军将军瞧我的身子骨,就能看出我的胃口有多大了。
呵呵,你今年多大?
十八。
真是年轻啊。想当年我跟你一个岁数的时候,比你还瘦,没过几年就开始长肉,一天比一天胖。楼硬拍拍自己的肚皮,得意地说:半生精华,尽聚于此。
如此说来,我还有长肉的机会。
哈哈。楼硬挥手,命仆人撤席,留他们兄弟二人私下交谈,有话你就说吧。
父亲派我打探天子的心思。
楼硬眉头皱起,还有什么可打探的?我之前说的不够清楚吗?陛下的心思全在东都上,这里建座宫殿,那里围个园囿,要将洛阳建成千古帝都,令后世增无可增,永远定都于此。要说还能再多一点心思,那就是到处折腾,整晚不睡。
父亲也希望我能在中军将军这里学些真本事。
呵呵,父亲真这么说的?你是你的生母是吴国公主吧?
正是。
楼硬长长地哦了一声,总算对这个弟弟有了一些印象,父亲怎么突然想起嘿,实话实说,我觉得你从我这里学不到什么本事。
愚弟确实笨拙,但是
跟你无关,是我自己没有本事,除非楼硬摇头,不行,你做不到。
为自己,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为楼家,我什么都能做到。
哈哈,这才有点意思。好吧,既然父亲派你过来,我不能不接受,你在这里住几天,看机会吧。
一切全凭中军将军安排。
嗯,你去休息,把外面的仆人叫进来,他会给你安排房间等等,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先问一声,瞧你身子骨这么弱,平时挨过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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