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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冰临神下

    楼础一愣,呃,小时候

    不是小时候,就是最近。

    楼础摇头,愚弟从不惹人,人也不惹愚弟。

    那可不行。楼硬又皱起眉头,像你这样不经打啊。我再跟父亲商量商量,你先住,当这里是自家。

    这可不是自家,中军将军不愧是大将军的嫡子,对内宅看守得同样森严,仆人带十七公子去客房,一路上都在提醒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瞧,直到入房还没说完。

    我在这里闭门静思,一步不出。楼础笑道。

    仆人也笑了,倒那没这么严格,院子里还是可以逛逛的。十七公子需求什么,尽请开口。

    目前没有,这里很好。

    房间确实很好,虽然只是客房,比楼础自家的小宅还要华丽得多,连凳子上面都铺着厚厚的锦褥。

    桌上有书,楼础翻了翻,都是些启蒙书,转身欣赏一会墙上的字画,然后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实在无聊,摊纸研墨,认真地写字,开始想写一篇文章,落笔却只是两个字,一个名,一个实,写满一张纸,又换一张,竟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中军将军的待客之道就是吃好,没过多久,仆人送来午餐,见十七公子果然没出房门,仆人很高兴,我拿些纸来,十七公子尽管用。

    楼硬显然在打听楼础的底细,整天没再露面,不管他打听到什么,天黑之前,府里的待客态度发生变化:送晚餐的是两名年轻侍女,摆好酒菜之后没有离开,一坐一立,笑语盈盈地劝酒。

    楼础起身,拱手相送,两名侍女不太高兴地离开。

    到了夜里,另一名侍女过来铺床,服侍洗漱,完事之后仍是不走,凑过来嘘寒问暖,楼础待之以礼,寸步不肯相让,侍女走时很不高兴。

    楼础将房门上闩,又用凳子抵住,这才脱衣上床睡觉。

    次日又是原先的仆人过来服侍,对昨天的侍女只字不提,送来的菜肴更加精美。

    吃过当天的晚饭之后,楼础终于又见到楼硬。

    楼硬换上窄袖便装,足穿皮靴,腰间挂刀,颇有几分将门之子的风度。

    吃得好吗?住得舒服吗?下人服侍得周到吗?楼硬关怀备至,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走过来伸手搂住弟弟的肩膀,叹道:你这个样子真是不行啊。

    中军将军是说挨打吗?我想我

    挨打是一桩,昨天我送去的侍女,你为什么要撵走?

    愚弟是客,怎能在中军将军府里

    别这么生分,叫我‘三哥’吧。

    是,三哥。

    像你这样,禁不得打,又不能逢场作戏啧啧,反正是父亲让你来的,我可以带着你,是福是祸由你自己担着。

    我担得起。

    哈哈,行,别的不说,胆子你是有的,父亲就喜欢你这样的儿子,可惜,咱们楼家人的胆子被他吓走一大半。楼硬指着凳子上的一套衣物,换上,去后门找我。

    同样的窄袖便装,只是小了许多,适合楼础的身材,一顶小帽,一口腰刀,可是刀太轻了些,楼础想拔出来看看,发现它整个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惟妙惟肖,若非重量不对,即便拿在手里也看不出破绽。

    仆人引路,带楼础去后门。

    后门聚集十几人,全都骑马,没有人提灯,只能借着月光看到人影幢幢。

    有人牵来一匹马,将缰绳交过来,楼础接在手中,找到马镫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上马。

    楼硬骑马过来,马头交错,他稍稍探身,一反常态,严厉地说:你怎么将朋友引来这里?太不谨慎了。

    朋友?我没告诉任何人楼础第一个想到的是马维,可又觉得马维不可能如此大意,三哥说的‘朋友’是哪位?

    姓周,自称是东阳侯的儿子,刚刚跑来找你,直点你的名字。

    楼础也很意外,摇头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找来的。

    楼硬语气稍缓,也可能是府里的人多嘴,总之人已经送走了。出门之前,我必须提醒你两件事:第一,无论别人对你做什么,忍着,忍不了你现在就下马,别连累我;第二,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嘴闭严,就算是跟我也不准谈论。能做到吗?

    能。

    别答应得太痛快,我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刘有终说你什么来着——闭嘴保平安,张嘴就惹祸。我不管你啥时候张嘴说话的,今天晚上,如果有机会,可能还包括以后的晚上,你都得闭嘴。若是真惹出祸来,别说我,就是大将军也救不得你,明白吗?

    楼础闭嘴点头。

    楼硬满意地嗯了一声,调转马头,带领众人出后门。

    夜色初降,外面的街上还有行人,楼硬带队,拣选僻静的小巷,拐来拐去,一刻钟之后,停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仍然没人点灯。

    硬中军来啦?黑暗中有人喊道。

    来啦,皇甫小儿,两天没见,你长出几根毛没有?

    我正努力向硬中军学习,只长肉,不长毛。

    两人调侃几句,楼硬问道:今晚去哪?

    还不知道,上官会不会来都很难说。

    那就等着吧,正好给你介绍一个人。

    算了,你家里尽是庸脂俗粉,我这些天腻得慌,没胃口

    呸,你眼里只有女人吗?

    不是还有楼大肚子吗?

    楼硬大笑,转身小声道:楼础跟我来,其他人留下。

    兄弟二人骑马上前,全靠楼硬引路。

    前方不远人有点起灯笼,姓皇甫的人道:让我看看。

    我的一个兄弟,生母早亡,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我那个仆人不可心,所以换他跟随。

    楼础停在灯光下,在马上拱手,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嗯,是个俊俏小生,不像是能挨打的样子啊。

    这是我的兄弟,不是来挨打的。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定国公家的五公子,殿中左司马皇甫阶。

    台阶的阶,不是姐妹的姐。对方提醒道。

    在下楼础,见过司马大人。

    又是楼家的一块石头。皇甫阶熄灭灯笼,四周隐入黑暗,两位有点准备,我听说上官情绪不佳,今晚不出来则已,一出必要杀人。




第十一章 登门问罪
    楼硬与皇甫阶互相打趣,话越说越污秽不堪,皇甫阶的仆从偶尔插嘴,未必帮着主人,总能引来两主同时大笑。

    楼础在一边听得面红耳赤,好在天黑,没人能看得见。

    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刚刚还在互相嘲讽的两个人立刻闭嘴,在浅淡的月光下拍马疾驰,准确地认出每一次转弯和起伏。

    楼础追随其后,他不太擅长骑马,跟得比较紧张,太近了怕碰着,太远了怕被甩掉。

    路不长,很快停下。

    前方是一座紧闭的大门,道路两边排列数十名骑士,主人在前,仆从在后,楼础乖乖地留在后面。

    楼硬皇甫阶紧挨着,位于中间位置,地位不高不低。

    无人胡乱说话,只有坐骑偶尔嘶鸣。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大门咯咯作响,刚刚打开一半,从里面闪出数骑,马不停蹄,扬长而去。

    等在道路两边的骑士按顺序跟随,主人居中,仆从守卫两边。

    楼础无暇旁顾,控马紧紧追随三哥楼硬,一想到皇帝就在前面带队奔驰,心里不禁有些小小激动。

    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弄错了,从大门里出来的几个人当中并没有皇帝。

    队伍停在一条巷子里,很快又有数骑从大道上驰来,所有骑士下马跪拜,楼础这才明白,原来皇帝是从另一座门出来的。

    街口几个人在说话,片刻之后,有人大声道:硬胖子在吗?上前来!

    在!楼硬忙应道,笨拙地爬起来,楼础想起身帮忙,被楼硬以手势制止,只有他一个人能上前,楼础还是得与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等待。

    楼硬气喘吁吁地跑到街口,不知说了些什么,后面的人只听到他哈哈笑了几声,又唉唉地叫了两声。

    有人高声下令:上马!

    跪在地上的人立刻起身上马,楼础看管两匹马,等三哥跑回来,将缰绳交还。

    楼硬一边上马一边嘀咕,行,今晚找到倒霉蛋了。

    谁?已经上马的皇甫阶小声问道。

    嘴硬不知好歹的骆御史,他今晚怕是队伍前行,楼硬的话被淹没在马蹄声中。

    队伍时快时慢,在一次短暂停留中,楼础小声问:是侍御史骆铮骆大人吗?

    楼硬点点头,随后低声命令道:闭嘴。

    在这支队伍中,楼础的地位属于仆人,没资格随意开口。

    队伍到达目的地,有人高声下令,所有人下马,仆从原地看守马匹,主人跑到前面听候命令。

    从头至尾,楼础没认清道路,也没看到皇帝一眼,只能听到前方传来的叫喊声。

    骆大人,开门!御使台请你回去当官呢。

    侍御使不算大官,骆铮却很有名,他最喜欢挑皇帝的错,三天两头地上疏,终于在去年被贬为庶民。

    事隔这么久,皇帝亲自来大臣家里问话,已属罕见,竟然还要使花招骗对方开门,更是匪夷所思。

    楼础听不到宅内的回话,但显然是不肯开门,招致外面用力敲砸。

    左队,跟上来!有人下令。

    仆从分为两队,楼础正好属于左队,于是将缰绳交出,跟着大家一块跑到骆府门前。

    皇帝大概是早有准备,队伍里竟然带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十几名仆从共同抬棍撞门,主人在两边呐喊助威。

    一下两下骆宅并非深宅大院,院门经不起撞击,终于洞开,里面有人尖叫,有人奔蹿。

    撞门的仆从让开,数人先冲进去,一通呼喝训斥,然后又是数人进去,当先一人气度不凡,正是当今天子。

    天太黑,所有人的穿着又都差不多,楼础看不出皇帝的模样,但是只有此人昂首直入,当是皇帝无疑。

    一名侍卫分派仆从,有人去守后门,有人四处巡查,楼础与几人守在前门,正好能够看见前院的场景。

    有人点起灯笼,找来椅子摆在廊下,楼硬等人侠卫左右,皇帝的位置恰好位于阴影里,楼础只能看到模糊的形象。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为何夜闯一名老者叫嚷道,用力甩开捉他手臂的人。

    皇甫阶上前两步,笑道:骆老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我不认得你们!我是御史台官员,除了骆铮突然闭嘴,他站得比较近,认出阴影中的人,急忙跪下,微臣惶恐,不知陛下陛下驾到

    皇甫阶冷笑一声,骆老儿,你已被免官,还一口一个‘微臣’?

    草民叩见陛下。骆铮恭敬地磕头。

    皇甫阶正要说话,被人一把推开,皇帝亲自出面,将一摞纸扔在地上,这是你写的?

    楼础终于看清皇帝的大致模样,只能飞快地瞥一眼。

    皇帝三十来岁,身材中等,相貌并无特别之处,神情比较严肃,也穿窄袖便装,腰间悬刀,估计是真刀。

    跪在地上的骆铮双手颤抖,拿起纸,借着灯光看了一会,抬头困惑地说:的确是微臣草民的手笔,这是这是去年草民写成的奏疏,因此获罪,赋闲在家

    你说我不体恤民力,今晚我要跟你说个清楚。皇帝语气虽然镇定,却不自称朕,心中显然怒极。

    啊?骆铮糊涂了,周围的人也都糊涂,却没人敢开口询问。

    我问你,本朝户口几何?每年收上来的钱粮多少?其中几人从军?几人服役?消耗钱粮多少?

    草民不知,这种事应该问户部

    呸,你既然不知,为何敢说朕滥造宫苑征伐无度?

    草民以为一般来说古史有鉴,修建宫苑调兵征戍这些事情总会占用大量民力,民力有限,既用于公事,自然没时间种地养蚕

    老生常谈,你有读古书的时候,为何不去民间查访?

    草民老了,草民

    老而不死,就是不肯睁眼看看。我天成朝民丰物阜,户数千万,人口四倍有余,种地养蚕用不到这么多民力,剩下的人做什么?全都闲着吗?秦州为何生乱,还不是因为闲人太多,一有妖人挑拨,就要举旗造反。洛阳为何平静无事,因为没有闲人,官吏各司其职,百姓各有生业

    皇帝滔滔不绝,听上去居然很有些道理,站在院门口的楼础也没法立刻想出反驳的话来,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骆铮,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连称草民无知陛下恕罪。

    皇帝说了小半个时辰,语气终于缓和下来,骆铮,你身为台官,可以挑朕的错,但是不能乱挑。古史有鉴——古史里记载的事情多了,件件都能用在天成朝?你连天下户数都不知晓,也不知几人务农几人服役,就敢说朕不体恤民力?

    骆铮额头出血,草民一时糊涂,触犯天威,罪大恶极,万死不足以赎过,求陛下降罪。

    嗯,你能知错就好。以后你与别人谈论的时候,会怎么说?

    骆铮虽老,却不是真糊涂,立刻道:自从去年免官以来,草民闭门思过,杜绝一切往来。今天承蒙陛下亲来解释,心中豁然开朗,今后唯有继续思过,知无不言,若是不知,就当多看多听多学,再不敢乱发议论。

    这才像话,昨天朕梦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非要与朕争辩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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