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百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柯桂陆
岑大听了就是一楞:“好是好,可我还有一家人呢,撇不下呀。”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奶奶、媳妇还有两个儿子。”
“哦,你有两个儿子,多大了读书了吗”
“老爷,我们家就靠云溪寺两亩庙田糊口哪读得起书,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祖祖辈辈就没有一个识字的,也不怕老爷笑话,我这两个儿子老大八岁,老二六岁,一个叫狗儿,一个叫苗儿,至今连个大名也没有呢。”
可不是吗,自己也真有些迂腐,穷人家哪读得起书呢陆方晓想着也笑了:“这样,我来给你的儿子起个大名怎么样”
“那可太好了!”岑大喜出望外。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陆方晓想了想:“岑大呀,你有什么心愿说来我听听。”
心愿岑大毫不犹豫地说:“我做梦都想种上自己的田。”
“好,你家长子就叫‘岑有田’,幼子就叫‘岑有地’,怎么样”
“好,好,有田有地,我谢谢老爷了。”岑大高兴得不知怎么好,膝盖一弯就要跪下来给陆方晓磕头。
“哎哎,可别这样。”陆方晓忙拦住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家搬来杨屋村,另外我再送你十亩水田,一家人的生活也就不愁了。怎么样”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岑大惊呆了,晚清末年十亩水田价值不下百两纹银,这对于穷苦人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想也不敢想。陆方晓怎么会那么大方这自然有他的盘算。一来这府里数以百计的房子不少都是雕梁画栋,留园里还有楼台亭阁,岑大是个用得着的人;二来他极好面子,一向以自己的府邸富丽堂皇为傲,容县名门又不止他一家,要是岑大为他人所用安知不会把家修得好过自己绝不能放他走,至于白送他十亩地那算什么,我陆家良田无数还在乎它岑大感激不尽嘴唇抖动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花在眼窝里打转。从此岑大留在了陆府,他感恩戴德尽心竭力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把个陆府留园装扮得花团锦簇一般,人见人夸。岑家自从有了十亩好田再也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了,岑光在陆府做工有不菲的酬金,后来长子岑有田成了戏班里头牌武生,包银的数目逐年上涨,家境渐渐好了起来,岑家人富不忘本十分厚道,见到有乡亲遭灾遇难每每慷慨解囊出手相帮,十里八乡没有不称赞岑家的。
岑家为人正派一向知恩图报,对自己绝不会有二心,这个副团总就是他了!陆方晓拿定主意亲自上门相邀,岑有田本心不愿,无奈陆方晓与自家有恩不好推辞,再加上戏班散了一时无处可去也就答应了。他是个正直的人做事但凭公理和良心,容县士绅历来把民团当成看家护院的,每逢催租讨债总好叫上几个人跟随左右,这些团丁往往也就狐假虎威做出些欺压百姓的事来。岑有田到任以后这些一概不准,他说民团的职
第36章 祸起萧墙
李阿亮把陆府闹了个天翻地覆,消息很快传到高墙内每一个角落,一扇扇窗户后面迅速亮起了灯火,胆小的两腿筛糠,胆大的奔走相告,越传越离奇,整个陆府三十亩方圆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中。
枪声一响陆大维就被惊醒了,没多久就听外面乱成一团,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到院子里拦住人一问,有的说陆方晓勾结土匪杀人;有的说他害人不成反被官兵抓住了;有的说不对他已经被打死了;还有的说李阿亮带着土匪来报仇,深更半夜杀进府里同官兵打起来,连夏翠夏苍都受了重伤……众说纷纭也不知哪是真哪是假,细问之下谁也没有亲眼看见。陆大维呆若木鸡一颗心突突乱跳,乍听樊田说“容县不太平”他还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岂止是不太平简直是恐怖——土匪竟然嚣张到攻打官兵;他更没想到连陆方晓这么有名的人物居然也暗里通匪!霎那间两个人在西花厅促膝长谈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多么谦恭有礼的君子,处处为别人着想,原来竟是一个戴着假面具的魔鬼!陆大维浑身打了个冷战,这个地方太可怕了,真是一分钟也不愿呆只想赶快逃走,可从杨屋村到绣江码头有几十里蜿蜒山路,这次返乡一路风光早轰动了全县该不会让人半路绑了票吧陆大维越想越怕分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间想起日前评论梅花,当时就觉得樊田似乎话里有话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他这是在苦口婆心地规劝姓陆的。没错,樊田才是个正人君子早就看穿陆方晓为人,看来能让我信得过能救我的人恐怕只有他了……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陆大维急急忙忙过到东府,樊田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现在外面情况不明,你容我时间差人四下打探一下,一有可能就派兵护送你到城里上船。”老人家果然值得信赖,这天把陆大维请来说是王婉兮要到城里县府办事,正好可以把他捎上。
四轮马车平稳地驶离东府大门,慢慢拐出村口。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官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车窗外几名护兵威风凛凛地骑在高头大马上不离左右,陆大维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暮春三月南国大地美得如同少女一般,两旁青山翠绿,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点缀其间,越往前景色越佳,令人如痴如醉,要不是亲身经历真不敢相信,这如同仙境一般的容县竟然危机四伏鬼魅横行,这次回乡能够全身而退逃过一劫真是幸运了,陆大维想着左手按胸右手在身前飞快地画了个十字。
“怎么,你是基督徒”王婉兮眉毛微微一扬有些惊奇地问。
“啊,我没有受过洗礼。”陆大维不好意思地说,“十几年前在法国游学我最好的朋友是个虔诚的基督徒,相处久了我也就……”
“哦,这样啊。”
“我去年有生以来第一次回容县,直觉得家乡山好水好人也好简直像天堂一样,万想不到并非如此,要是没有你们只怕这次我要到地狱走一遭了。”
王婉兮听说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同自己父亲一样也在法国留过学,顿时觉得有几分亲近,关切地说:“陆公子言重了,虽说眼下世道不太平但毕竟还是好人居多,不必太过忧虑。听说这两天你连饭都用得很少,这可不好。前面不远就到十里乡码头了,我们上竹楼歇一歇,都说那家店的主人烧得一手好菜,你是见过大世面的这山乡小吃别有风味不知喜欢不喜欢,怎么样,我做东去尝一尝”
帅府千金彬彬有礼热情相邀焉有不从之理。转眼到了码头,陆大维望一眼竹楼随着王婉兮拾级而上,才走两步王婉兮回转身向下面亲切地点了下头:“你们也都来吧。”
王婉兮秉性善良为人谦和从不摆架子在帅府有口皆碑,尽管如此可到底贵为千金,与她同桌进餐岂不是太失礼放肆了几名护兵正散开警戒,听到招呼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陈龙笑着挥挥手:“还楞着干什么,夫人还管不起你们一顿饭吗”
看几个兵收起枪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陈龙抿嘴一乐摇了摇头仰脸说道:“夫人,我就不上去了,早上吃得太饱懒得动想在车里眯一会儿。”
王婉兮知道陈龙担心自己安危想守在外面,这几晚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心疼地说:“你放心睡吧,我们挑个临窗的座位看着下面,不会有事的。”
竹楼上只有三四位客人,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围在柜台前面,阿兴正眉飞色舞地同他们吹牛。几天前王婉兮从这儿过出手大方得很,付清花费之外还有可观的赏赐,后来听过往的客人说这是陆荣廷家的千金,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幸亏伺候得好不然的话麻烦可就大了。不过阿兴到底是阿兴,后怕也只是一刹那,眨眼间就兴奋起来,像说书一样讲开了当时的情景,什么贵夫人一眼认出六堡茶;小公子七步赋出一首诗……直让满堂客人听得目瞪口呆。这几天连生意也好了许多,常常有好几个人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听这段奇遇。阿兴天性就是个爱说话的这下可如愿了,一张生花妙嘴添油加醋越讲越离谱。
这会儿阿兴的故事又有了新发展:“……甘旺村夏府的总管你们都知道吧,那真是一代名流。两个人以文会友比试才学,夫人吟一首诗,樊大爷当时就和一首,两个人难分高下,我在一旁伺候笔墨那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樊大爷到底是樊大爷,自古道‘民不与官斗’人家知道分寸,到最后哈哈一笑认输了。夫人也是打趣说‘你输我什么我可要容县最好的东西’。你想人家是帅府千金什么好东西能放在眼里樊大爷犯难了,一回头瞅见我有了主意,就说‘阿兴烧的石锅鸡号称容县第一美味。就输你这个怎么样’夫人笑了,‘那还真想领教领教,只可惜我还要赶路,时间来不及了’。我说‘不要紧,看我的’。结果只用一袋烟功夫我的菜就出了厨房,夫人和小公子吃的是赞不绝口,说是名不虚传还要请我到帅府当厨师呢……”
“你又吹牛了。”一位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人不屑地撇了下嘴。
“我怎么吹牛啦”
“石锅鸡这道菜谁没吃过,我们容县风味与众不同就是因为鸡肉要先卤过,至少浸泡一个小时才能入味,你眨眼功夫就好了骗谁呀一袋烟功夫做的鸡也说好吃,我看这位帅府千金不是冒牌就是个蠢货。”
几位听众哈哈大笑起来把个阿兴臊得面红耳赤,尽管如此嘴上却不肯服输:“你们懂什么,我的做法与众不同是得过高人传授的,不过这是独家秘诀不能告诉你们就是了。信不信由你们,反正人家小公子临走时说了,下次来什么也不要单点我做的石锅鸡。”
一句话让高矮胖瘦四个人乐得直不起腰来。
王婉兮到了门口正听见里面在说自己,忙收住脚步把指头放到唇边做了个手势拦住身后的人,柜台旁你一言我一语全听在大家耳朵里。
“这个阿兴果然有趣又在吹牛了。”王婉兮想着微微一笑迈步走了进去。
阿兴抬头一看当时眼就直了,柜台边四个人见他忽然目瞪口呆不明白怎么回事,齐刷刷掉头一看,就见一男一女在护兵簇拥下步进竹楼。陆荣廷的千金到了容县早已传遍了街头巷尾,走在前面的这个女人穿着考究气度非凡想必就是她了。刚才还在骂人家是“蠢货”这还了得,顿时把几位吓得面无人色牙齿打战像中了定身法一动也动不了。
“还不快走!”阿兴压低声音喝了一句。
几个人这才回过神来一阵风似的跑下楼去。
“阿兴又来打扰你了。”王婉兮笑容可掬地开口了。
十里乡码头过往的行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阿兴在这里混早练出一副厚脸皮,眨眼间就像没事人一样笑容堆到脸上:“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小民可担当不起,您是贵人盼还盼不来呢。”
“你这个阿兴,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你还‘小民’‘小民’的,现在是民国了人人都平等的。”
“可不是平等了吗,这要在大清朝,令尊就是王爷您就是格格,我见了您连头都不敢抬,您说对不对。”
阿兴油嘴滑舌把陆大维和护兵全逗乐了。
“阿兴,这位是陆大维先生——南洋的富家公子——听说你烧得一手好菜,今天可是慕名而来呀。”
“哟,给陆爷请安了。小的包您满意,但不知您喜欢什么样口味,是甜的辣的还是酸的;咸的鲜的还是腊的;酱的荤的还是素的……”阿兴嘴一张开话像机关枪一样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帅府千金抬手拦住他,“就点一样,剩下的你随意安排。”
“点什么”
王婉兮微微一笑:“石锅鸡。”
“石,石锅鸡!”阿兴一下窘在哪里。
“对——石锅鸡。”身后几个护兵挤眉弄眼嘻皮笑脸地起哄。
阿兴明白自己吹的牛皮全被听了去臊得无地自容:“一袋烟功夫我可做不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王婉兮见他羞得满脸通红自觉玩笑有些过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嘛,于是略带歉意地说:“好了,简单上些茶点先用着,你在厨房慢慢忙我们不着急。”,
阿兴像得了赦免令似的一溜烟跑到后面关上门,“我的妈呀。”他手捂胸口轻轻叫了一声定了定神,如释重负地擦了擦脑门的汗开始收拾瓜果茶盘。就在这时听外面咣当一响竹楼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挎双枪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
“站住!”陆荣廷的卫队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精挑细选出来的反应奇快,刷一下起身护住王婉兮几条枪一齐顶住对方。来人看样子也就二十四五岁上下,虽然年轻却毫不畏惧冷笑一声:“想动武吗”话音未落呼拉拉从外面拥进来十几人,一人一把汉阳造步枪,手扣在扳机上。双方一下僵在那里看样子只要谁略微动一动竹楼里顿时就要血肉横飞了。陆大维吓得面无人色:完了,不是绑票是什么这帮人肯定是冲我来的。他强打精神声音颤抖地说:“我想你们要找的人是我,与在座的其他人无关,只要好汉爷答应不伤害他们我这就跟你们走,要多少赎金尽管开价。”
“口气不小,确实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肥羊’。”挎双枪的汉子看来是个头儿,上下打量他一眼,“真没看出来你还挺仗义,当我们是土匪吗”说着一挥手,身后十几个人齐刷刷把枪口垂下。
阿兴听到动静就出来了早看清来人是谁,不禁一乐:这回有好戏了。没想到他一个手势这场架好像就不准备打了,热闹看不成
第37章 祸起萧墙
“报告!刺客带到。”两名持枪的士兵敬了个礼一左一右闪开。东府这座客厅足有四百年历史,建于明代中叶我家祖上最为显赫的时期,厅堂十分气派高大,人要仰起脸来才能看到头顶彩绘的梁柁,门外的廊子足有一丈多宽。沈放架着双拐有些吃力地走进来,暮春时节南国山区的天气说变就变,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屋子里又闷又热,预示着一场暴雨快到了,宽敞的客厅里逐渐暗下来。岑有田上下打量一下仍看不清他长相:“你是做什么的。”
“敝人是藤县城里鸿运楼的老板。”
“为什么行凶杀人”
“这实在冤枉,我没杀人,说了多少遍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呢。”
“你没杀人到双豆塘干什么”
“我去看朋友回来路过。”
“到哪儿看朋友。”
“岭咀。”
“看朋友还要带枪”
“这个年月不太平嘛。”
“那你上马车做什么。”
“好奇呀。荒郊野外哪儿来这么好的车,换了你奇怪不奇怪”
沈放知道这驾马车是陆荣廷家的,官府不查个水落石出断不敢结案,只要咬紧牙关不招供,就不会立刻要自己的命,时间长了也许还有逃跑的机会,所以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这套词这两天翻来覆去不知说了多少遍,如今不管岑有田怎么问是对答如流,好像个泼皮无赖一样同他戏耍,不但不怕甚至有几分得意。
岑有田什么有用的也问不出来只觉得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他皱了下眉吩咐一声“打开窗户”,两个士兵连忙过来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四扇格窗统统打开,客厅里一下亮起来。岑有田定睛一看厌恶地说:“这不是沈放吗
“你认得他”李树安忙问。
“他是个光棍,几年前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外甥女——叫阿芳的——来到容县,一直在青衣巷做生意。”
樊田和李树安不禁对望了一眼,青衣巷两个人虽然没去过,可也知道那里所谓生意人都是同黑道有瓜葛的。
岑有田冷笑一声:“一年不见什么时候发财啦我当年也是个走南闯北的什么不知道,鸿运楼那可是藤县数一数二的酒楼,就凭你眨眼功夫挣下这么大家产这其中一定有奥妙,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沈放没想到岑有田突然问这个毫无思想准备,一下卡了壳。
“怎么,心虚了”
“心虚什么我问心无愧。我认识个朋友也就是泛泛之交,十几年前他有难处我帮了一把——也就是举手之劳。去年在青衣巷巧了又见着他,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富甲一方的财主,他看我离乡背井过得不好陪我回藤县,死活送我一处买卖说是要报恩,这叫‘好人有好报’,我这鸿运楼得来光明正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在青衣巷里头买赃卖赃还说是好人,真是恬不知耻。岑有田厌恶地打断他:“行了,你说的鬼才相信。”
“既然不相信来回来去问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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