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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灵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touchinghk

    陈家武将出身,大司马体魄健硕,年轻时行军打仗餐风露宿茹毛饮血,如今年龄虽见长,习惯却未曾更改,仍以生食牛肉生饮鹿血为荣。

    大司马府上有一名厨,做得一道生牛犊肉,因鲜嫩多汁极为可口而名满长安。

    宫中若有筵席,大司马总会遣人送来一道府中名厨所制的生牛犊肉。葵口白釉刻花盘中,密密码了一整碟薄如蝉翼的嫩牛肉。鲜红色的血汁顺着花枝刻痕的脉络溢出,仿佛红梅绽放在皑皑白雪上,有种妖异的美感。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地夹起薄薄的一片,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咽。

    而他身旁的皇帝却对着血淋淋的那片牛肉坐立难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善解人意的皇后替皇帝解围,用袖子做遮挡,将滚烫的茶水洒在牛肉之上。薄如蝉翼的肉片被烫至半熟,正好方便皇帝入口。

    当日,小太子桌上也有这样的一盘生牛肉,可他面前茶水早已凉透,无人前来替换,只能沉默着抬起眼,看着高座上的父皇对着体贴入微的皇后,报以感激的一笑。

    今日大司马府上设宴,父皇不愿亲自赴宴,多少也与筵席上血腥的菜色有关。

    小太子轻轻一叹,捏紧手中的筷子,已是做好了生食牛肉的准备。

    可是,小太子却压根没有预料到,大司马寿宴上的最后一道菜,并不是一盘沁着鲜血的生牛肉。

    而是一头活蹦乱跳的小牛犊。

    那牛犊尚在吃奶,两月左右大小,红褐色的皮毛油光水滑,跟在一位袒胸露乳的彪形大汉身后,怯懦地哞哞直叫。

    花厅正中,主桌之前立了碗口粗的一根立柱。那大汉将牛犊拴在立柱之上,冲主桌上的大司马躬身拜下,又从身后拎出一只黑漆小桶。

    小太子尚在愣怔之中,下一秒钟,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彪形大汉猛地将水桶提起,哗地一下冲那牛犊的后股浇去。

    是滚水。

    小牛犊厉声哀嚎,拼命挣扎。大汉一手按住牛犊的后脊,另一手中捏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手起刀落,眨眼之间便从牛犊两股间削下拳头大的两团嫩肉。

    鲜血四溅,夹杂着牛犊的哀嚎和席间一片喝彩叫好。那削下来的嫩股肉,眨眼之间便被大汉片成数十几可透光的薄肉片。

    牛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放入一只只白釉瓷盘中,挣扎的力道逐渐减弱,圆铃一般的牛眼中,滚落滴滴豆大的泪水。

    小太子将那泪水看得分明,喉头艰涩无比,胃中翻波滚浪般难受,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却仿佛没有半点用处。

    牛肉上盘,被端至他的面前。

    大司马言笑晏晏地玩笑着,眼神却不曾离开小太子握着筷子的手,虎视眈眈。

    “殿下尝尝我府中厨子手艺如何”大司马轻笑着开口。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小太子咬紧牙关,拼命回忆逝去母亲的音容笑貌。大仇尚未得报,他,不能冲动。

    胸口感到了轻微的蠕动,是泰安一个劲儿地提醒他,万万不能此时沉不住气。

    小太子提起筷子,夹起一片透着血丝的生牛肉,缓缓往口中送。

    “且慢!”大司马制住小太子,恍然大悟般地拍了下前额,“险些忘记!”

    他清脆地击掌,唤来随侍的家仆,取来一只青釉八角盘,放在小太子的面前。小太子低头一看,青翠欲滴的盘中放着半碗明黄色的粘液。

    小太子幼年长于民间,一眼认出那是打发了的鸡蛋液。

    “生牛肉腥膻之味甚重,以新鲜蛋液佐之,方可去腥膻之味。”大司马笑得开怀,“乳牛肉配上鲜鸡子一道吃,入口即烂鲜嫩多汁,实乃人间美味也。”

    小太子从善如流,微笑颔首,捏起筷子将牛肉在蛋液中轻蘸了一圈,又缓缓向口中送。

    可大司马,第二次地出声打断了他。

    “殿下可知这道菜别名为何”大司马笑意满满的眼中包藏着无穷的祸心,“这道菜的别名,叫做哀子。”

    小太子的脑中轰隆一声,血气一瞬间冲至头顶。

    父丧称孤子,母丧称哀子。牛犊,鸡蛋,皆为人子,双双做了盘中餐。

    大司马说这道菜名叫“哀子”,到底是在说鸡蛋和牛犊可怜,还是在讥讽他太子死了娘亲,无根飘萍,只能任人鱼肉

    小太子耳中嗡嗡,可大司马却一字一顿,仍然在说:“做这道生食乳牛肉,为保牛肉鲜嫩,须得活杀。可母牛舐犊情深,听闻牛犊宰杀时的哀嚎便会发疯撞栏,力道之大令数位壮汉也难制住。”

    “所以欲




36.巫蛊
    陈家治下极严,执事早有眼色, 领着七八名武卫高举火把和网兜守在一旁。闪舞

    大司马眼锋如刀, 右手一挥,数位武卫围成一圈, 步步紧逼。

    夜幕之中火光摇曳, 小太子心口如同被一块巨石堵住, 呼吸间皆是难耐的难受。

    三十年前泰安命丧火中, 清醒之后又附身于书,生平最怕见火。自她到来,东宫之中再无明火,烛台全以纱罩围起,生怕惊扰着她一星半点。

    而现在,她周身遍洒酒液, 却无所畏惧般在这火光之中穿梭,仿若扑火的飞蛾, 视死如归。

    太子心急如焚, 右手紧紧攥住那桌案, 关节发青,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在脑海兜转一圈,偏偏无一可用。

    泰安这样诡异的“暗器”窜出, 恰恰正值大司马对他刁难侮辱的关键时刻, 若是太子此时冒然出声阻拦, 恐怕今日寿宴之上, 他和泰安二人都难逃脱。

    泰安倒也聪明, 借着风力速度极快,也不飞远,只近近靠着大司马身侧盘旋寻找机会。数位武卫手举网兜却不敢全力出手,生怕不慎击中了大司马。

    大司马没了耐心,他本是武将出身,见势一把抓过武卫手中的网兜,瞅准泰安扑来的间隙,狠狠兜头罩下,正正将泰安扣在其中!

    小太子再忍不得,猛地站起身来,厉声高喝道:“大司马好手段!寿宴之上,竟请江湖术士施法作乐,这知道内情的,高赞您一声彩衣娱亲,不知道内情的,怕是以为您醉心巫蛊厌胜!”

    他中气十足,话音高昂,句句在理,话音刚落,方才还嘈杂不已的花厅立刻一片寂静。

    小太子环顾一圈,人群中找到侧坐在他身后的中书令裴郡之。

    裴郡之感受到他的目光,两人深深一望,裴郡之缓缓抚髯,勾唇笑了。

    巫蛊厌胜是诛九族的大罪。太子三言两语之内,将行刺大司马的“暗器”描绘成大司马“巫蛊厌胜作法出了乱子”。

    裴郡之挑眉,不由感慨难怪太子身陷逼/奸疑云都可翻身,果然是聪慧过人,加之脸皮忒厚,忒厚了些。

    不论如何,太子今日愿当出头鸟,为裴家做一次砍向大司马的尖刀,裴郡之乐见其成,便冲太子微微点了头。

    大司马在朝中浸润多年,哪里听不出小太子此时话中落井下石的意味,闻言嘲弄地冷冷道:“竖子不自量力!”

    他手腕一抖,将锥状的纸筒泰安捞起,一边站起身,将手中网兜交给身旁静候的武卫,一边开口冷冷回怼太子:“殿下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老夫做寿遇袭…”

    便是此刻!

    便是大司马开口说话的此刻,原本被罩在网兜中一动不动的泰安骤然跃起,身姿在空中旋转一周,将自己由前粗后细的圆锥筒,卷成一只极细极长的纸箭,便趁着大司马说话分神的一霎,从网兜指缝宽的缝隙中猛窜出去,冲着大司马的眉心直直戳去!

    她速度极快,飞镖一般。闪舞大司马下意识地伸手一挡,泰安机敏,顺势调转了方向,贴着大司马的手臂朝他的眼睛中钻。

    大司马大惊,情急之下侧身避让,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被泰安卷成的纸箭擦着瞳仁飞过。

    鲜血霎时涌出,顺着大司马的右眼缓缓流下。大司马眼前一片鲜红,迸发出惊天怒吼,猛地拽过武卫高举的火把,向泰安飞逃的方向砸去!

    橘红色的火星溅到了泰安的裙摆,眨眼的瞬间,又或者是漫长的很久,一簇小小的火苗从她身后缓缓腾起,沿着那被酒浸湿的身体穿透了她的全身。

    小太子清楚地看见她朝着他飞来时的表情。

    惊慌、恐惧和一点点的自豪,和她扑身刺向大司马的大义凛然,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小太子下意识地想笑,想嘲弄她说你果然还是我知道的那只胆小鬼。

    可是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见她被燃成了一只小小的橘色火球。

    火光翻滚,他未曾听见她小小的身躯发出一声哀嚎,只这样安静地燃烧。

    须臾之后,火光不再,只余下漫天纷飞的纸灰,洋洋洒洒飘散在漆黑的夜幕里。

    什么也不曾留下。

    热血上涌,小太子胸口剧痛,仿佛下一秒便要炸裂,头脑却像从来未有过的清醒。

    心中恨不得将大司马千刀万剐,可他薄唇轻启,生生将无穷尽的情绪埋在心底,说出的话平静又轻柔:“大司马好手段!我今日诚心赴宴以示皇恩,不想竟于筵席上撞破大司马行巫蛊之术。不知大司马厌胜巫蛊所为是何是不满圣人,是不满皇后,还是不满今日赴宴,又鸠占鹊巢的我啊”

    太子字字淬毒,直指大司马巫蛊厌胜是为谋害皇嗣。

    时机甚巧。

    宫中皇后月份已大,两月之后即将生产。若是此时太子遇害,皇后诞子,太子之位岂不是要易主

    裴郡之冷冷听着,暗在心中为太子的机敏叫一声好。

    大司马眉下鲜血未止,已有随侍府中的军医上前处理上口,此时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上,闻言连眉头都不抬一下。

    太仆寺少卿贾士豪上前,双手一拱:“殿下明鉴!方才席上众人看得十分清楚,大司马与您相洽甚欢,恰逢此时遭暗器袭击,还伤了右眼血肉模糊。分明是暗器伤人,又何来厌胜之说”

    又有卫尉寺掌卫钱朶守附和:“殿下这话忒是奇怪!暗器伤人,伤的可不是殿下您啊!事出紧急理当捉拿追逃刺客,不知殿下口口声声指责大司马,可是为了模糊焦点,放那刺客潜逃”

    一时间,十数位前来祝寿的朝臣跪倒一片,比太子进门时跪倒行礼时干脆利落许多,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开口,顷刻间便将风向扭转至“大司马遇袭受伤”上。

    小太子稳稳站着,背后却渐有汗出:“我孤陋寡闻,从不知竟有这等暗器,一张纸筒而已,无绳操控怎可悬浮空中这不是巫蛊厌胜之术,又是何物”

    裴郡之见机,趁势站出,话中有话道:“钱大人此言差矣,既是暗器,理当缴获交于大理寺查探,为何大司马方才要将那暗器烧毁呢岂不是有毁尸灭迹之嫌”

    听到此时,大司马才终于似笑非笑地抬了头。

    泰安最后那奋力一击,只划伤了大司马眼皮上一层薄皮。军医上前,拿棉布按压少许,血流渐止,露出了眼皮上寸余的浅浅划伤。

    泰安以命相换,竟是这么个可笑的结局!太子心中悲凉一片,毫无畏惧与大司马冷冷对视。

    “今晚之事,殿下可看得分明”大司马威胁之意尽显,“若是殿下没看清楚,不若今晚回宫之后,将寿宴上这场骚乱的点点滴滴都讲与你皇帝阿爹,听听圣人他老人家是个什么意思”

    皇帝畏惧大司马权势,世人皆知。

    太子脚步一顿,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凉水。

    巫蛊又如何厌胜又如何他就算将大司马的罪名列举成万字的诉状送到他阿爹面前,也不过换了一句粉饰太平的打哈哈:“…大司马所言甚是,睿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如今既然无人受伤,这事不若就算了罢”

    “巫蛊厌胜”他皇帝阿爹瞪大了眼睛,“切莫再提!再提便要死人的!皇后有孕在身,如何见得了血腥”

    小太子不必回宫去问,只此刻脑中想想便能知道皇帝的反应,不由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孤家寡人,无父兄母舅支持。

    他本该在此时冲大司马低头,将“巫蛊”这两个字收回,再似是而非说上一通刺客可恶需要彻查的话,来安抚席上的众人。

    可是泰安义薄云天,因为他解围而灰飞烟灭,他又如何能在此时服软,对



37.蠹灵
    冰冷的青石砖上, 倒映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长发结鬟燕尾垂下,分明是娇俏少女的模样。闪舞

    太子心头巨颤,凭空生出巨大的期冀, 带着震惊和犹豫抬起头:“泰安”

    面前空无一人, 而地上倒映的黑影却像被惊扰了一般, 倏地一下消失了, 青石砖的地板, 仿佛碧青色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太子手心已有汗意, 抬起头看了眼平放在桌面上的《圣祖训》, 逐渐下定决心,抬脚往桌案前走去。

    指尖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小太子沉下脸, 薄唇轻抿,从博古架上抽出一柄薄刃的刻刀,毫不犹豫往指尖重重按去。

    鲜血霎时喷涌而出,细线一般坠在摊开的书页上。小太子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直到鲜血渐渐止住,而摊开的书页再难承载,顺着暗黄色的书脊晕在书案上, 才终于等到了方才出现的黑影。

    窗外月色极美, 顺着窗棱的缝隙投射在昏暗的房间内, 仿佛白色的雾气氤氲。

    小太子大气不敢出, 那地上的黑影仿佛嗅到了血腥气的狼, 浮在水面似的青石砖上,游蛇般渐渐靠近他身边。

    小太子握紧双拳,那柄刻刀被他暗暗藏在袖中,紧紧贴着汗湿的手臂,传出些微的凉意。

    突然间,那倒映在青砖地面上的黑影竟然“站”了起来!仿佛从水面中捞出一张人形的皮影,直勾勾地立在小太子的面前。

    月色自背后照来,那黑影却像是被白雾般的月光浸润,渐渐由浓转淡。

    像是浓墨滴入清水,那黑影飘散为一缕缕的黑气,勾勒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小太子朝夕相处半年多的纸片鬼泰安,终于像一只真正的精怪魂魄一样站立在他的面前。

    她的身量修长,腰身瘦削,穿一件湖绿色的宫裙,燕尾般的粗辫垂肩,衬得她肤色白皙。她脸盘圆润,两颊丰满,杏眼睁得大大的,整个人仿佛年画里走出的小姑娘,生得喜庆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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