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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灵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touchinghk




31.六艺
    其实不需要泰安提醒,太子也已经猜到了秦宝林死亡的原因。

    他入宫时日虽然不长,但也对“贴加官”早有所耳闻:内宫里常用的折磨人的法子,一层层湿了水的桑纸敷在口鼻之上,活生生将人憋死。

    很是恐怖骇人。

    小太子伸手轻拍心口安抚泰安,又冲应先生点头道:“先生不必担忧,我知你的意思。”

    应粤虽说得隐晦,但也如今宫中能有能力给一个宝林贴加官致死,还做得丝毫让人看不出来的,除了权势滔天的陈皇后之外,又还能有谁

    而皇后害死秦宝林这一结果,又与太子和泰安最初的猜测相符,即秦家与皇后闹翻,有孕的宝林被皇后暗害。

    所有的疑点和证据都渐渐指向同一个人,本该越发笃定的小太子心中却涌起阵阵不安。

    太子犹豫的神色落入了应粤的眼中,应粤和李将军略带欣慰对视一眼,缓缓开口:“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太子眉梢高挑,凌冽的审视目光立刻投来:“照实直说。”

    “臣逾矩,验尸时曾解开宝林身上寝衣。”应粤低声说。

    泰安捂住嘴巴,压住几乎溢出口外的惊呼。

    应先生再是仵作,对宫妃不敬也是杀头的大罪!应先生能这样对太子坦诚,可见两人虽是初见,他对太子的信任却很深厚。

    小太子也是这样想,眸光立刻温暖起来,看向应粤的眼神充满欣赏:“医者仁心,无分性别。先生能如此尽责,我心甚慰。”

    应粤到底还是轻舒口气,继续说:“恰逢冬季气温偏低,宝林尸身保存尚可。臣仔细检查过宝林全身上下,有一小发现。”

    “说起来,倒也无足轻重。”应粤仍有忌惮,吞吞吐吐地说,“只是宝林肌肤赛雪,光滑细腻似凝脂一般。全身上下,从指尖到足底,无半分伤疤磨茧。可见家境优渥,养尊处优。”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颇有些不得章法。

    泰安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感慨难怪应先生这般吞吞吐吐——他对着小太子说你老子的宫妃皮肤十分光滑,即便在民风开放的大燕,也太难让人接受了些。闪舞

    秦宝林出身优渥,皮肤养得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可是应先生特意将秦宝林皮肤好这件事点出,又是为了什么

    小太子却并不在意应粤言语中的冒犯,反倒眉头紧锁,思考片刻之后朝应粤深深一揖:“先生所言,我已知晓,多谢先生直言不讳。”

    他挥手示意应先生退下,又对李将军深深望了一眼,说:“鬼胎便依父皇所言,于南城乱葬岗中草草丢弃。大司马若遣吏跟随,便以礼相待,万勿令父皇起疑。”

    李将军低头应诺。

    小太子将沙苑召至身边,吩咐他跟随李将军出宫:“我久未见太子妃,甚是思念。你去送张帕子给她,就说我已相思入魂,形销骨立。”

    言毕,他从怀中捏出一条素色帕子,略思索片刻,提笔赋诗一首。

    “听闻南城玉兰开得甚好,太子妃虽在孝中,也可与秦二小姐一同赏花散心。”小太子轻声说,又将帕子妥妥叠好,递进沙苑手中。

    李将军走后,泰安迫不及待从太子怀中爬了出来。

    “你送了什么给太子妃”她睁着大眼睛,满肚子的疑问。

    太子轻轻“嘘”了她一下,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如今东宫有三百近卫,人多耳杂,你也不知道小心些,当心隔墙有耳。”

    泰安满不在意吐吐舌头,被小太子拿眼一瞪,便嘻嘻哈哈凑上去。

    小太子轻叹一声,到底还是答她:“给秦家卖个巧罢了,告诉他们哪里去寻那鬼胎收敛尸首。”

    他眸色深沉:“宫中秦宝林的尸首,势必留存不下来。且让秦家亲眼见见这鬼胎,就当是那一箱金叶子的酬劳。”

    泰安似懂非懂,又问:“方才应先生为何特地告诉你,那秦宝林皮肤甚好秦宝林好歹也是你父皇的小老婆,他说这话,好生奇怪。闪舞”

    小太子一噎,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喔,你可曾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泰安点头:“那当然啦,应先生说秦宝林皮肤甚好,养尊处优家境优渥。秦家本就富庶,嫡小姐养得尊贵些,不是当然的吗”

    太子轻叹:“应先生方才那句话的重点,并非是秦宝林肤如凝脂,而是在于她周身上下都无半点伤痕和磨茧。”

    泰安不解:“世家贵女,没有伤痕磨茧又如何说起来,我也没有啊!”

    太子抚额,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看着她:“你这丫头”

    “我且问你,你可会抚琴”小太子正了神色,问道。

    泰安一愣,瞬间有些心虚:“呃…略懂。”

    小太子嘴角轻抽:“书法如何”

    泰安声如蚊蚋:“还…凑合。”

    小太子忍笑:“骑射呢,会吗”

    泰安哼唧:“…勉强算。”

    小太子一声长叹,忍不住提高语气:“我大燕皇子皇女,四更伊始便做早课,礼乐书数御射,样样皆须精通。你好歹也是中宗堂堂正正的公主,六艺一样都不会,这么多年到底都学了些啥”

    他不待泰安回答,一鼓作气继续说:“世家贵女,养尊处优不假,但是哪个能像你这般不用功不努力秦宝林为秦家长女,受秦老淑人教养,六艺岂有不精通的道理”

    “琴乐书法舞蹈骑射,若要精通,必得经年累月寒窗苦练,手指脚掌又怎会半点磨茧都没有”

    小太子伸出手,摊开摆在泰安面前:他的食指和中指上,都有厚厚一层常年握笔磨出的老茧。

    小太子似笑非笑:“给我看看你的手”

    泰安心虚地将手背在身后,冲太子摇摇头。

    她受阿爹和兄长娇宠,从来也没吃过苦头,周身上下养得乳白水嫩,羊脂玉一般,哪里体会得到“豪门贵女”的半点艰辛。

    “所以…”泰安滴溜转着眼珠,“秦宝林虽是秦家嫡女,却也如同我一样很受娇宠,不曾努力抚琴练舞,所以才肌肤滑嫩没有磨出茧子”

    小太子缓缓点头:“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应粤一番话,一字一句都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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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屏风
    哪个都要信,哪个却也不敢全信。

    风云变幻局势诡谲,城中各方势力角逐,谁都不敢对谁真正交心。

    秦家防备着帝王和太子,正如帝王和太子防备着秦家一样。

    三日后秦昭仪落葬,丧仪果然十分风光。灵柩由朱雀门抬出宫城,一路行至城西的奉安太庙。柩车之后,皇帝特命秦家老少跟随以尽哀思。

    宫中大监口口声声说是“圣人心念昭仪,施恩秦家”。然而秦缪随车一路哀哭至奉安太庙,冬末时分满身大汗,稽颡之后几难起身,着实遭了一通大罪。

    而几乎与那丧仪同时,秦家埋守在城南乱葬岗的家丁等来了一队太子的近卫,眼睁睁看着一卷竹席被草草埋在一株垂柳树下。

    家丁不敢耽误,立刻将那竹席送回秦家。

    秦老淑人坐守家中,看见那轻飘飘的、诡异的一卷竹席,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亲手将卷席一点一点地展开来。

    内室昏暗,秦缪做梦也没想到那竹席之内,竟会是一个半尺来长未成形的胎儿。小小的身躯青紫交加,清晰的血管肉眼可见,蜷缩着的小手和小脚上长着长长的指甲。

    秦缪脑海中仿若钟声轰地一声,膝弯一软,险些惊得跪下。

    秦老淑人却还把持得住,脸上只是些微有些波澜,细细将那胎儿查看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说:“太子…所言不假。”

    至此,秦宝林失踪的风波,在沸沸扬扬数日之后,由一场盛大的丧礼落下了帷幕。

    皇帝相信了秦氏自尽的说辞,秦家和陈家一言未发,而初春到临,当城南的玉兰终于成片之时,宫中早已恢复平静,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位行事张扬样貌明艳的秦家少女。

    皇后孕相越发沉重,因体力不济,宫中诸多事宜皆放开手不理。

    与此同时,年轻的皇帝有了新宠。

    初初入宫的沈采女承蒙帝宠,已被连升数级擢至婕妤,与琅琊王氏出身的王昭容分庭抗礼。

    风平浪静四年有余的后宫,暗潮汹涌,终于逐渐有了剑拔弩张的态势。

    太子妃裴安素再一次送来亲手缝制的春衫。这一次,四个沉甸甸的楠木箱子满载金银,已丝毫不加掩饰,径直送入东宫中。

    皇后撒手不理事的数月间,沈王两位新宠嫔妃拼命在宫中安插眼线和人手的时候,一向低调的小太子也在悄无声息地蚕食着宫中的地盘。

    数月时间,东宫已经大变模样。

    原本空空荡荡的游廊,如今摆放了一面紫檀嵌石大插屏。一尊半人高的白玉鱼缸,端正放在太子书房的窗外。

    而原本房中的那张黄花梨方桌,如今已换成了一张紫檀书案。

    略微令人奇怪的却是,太子那分外大气的桌案上,偏偏放了一架折枝花卉的绣屏,半透明的纱屏上花团锦簇,小巧玲珑分外可爱。

    这屏风一看便是女子所用。东宫内侍之间早有传言,说这屏风为太子妃裴安素亲手所绣,是太子心爱之物,自来不许人碰。

    传闻愈盛,便又有内侍添油加醋,不消数日,阖宫皆知太子对太子妃的尊崇优宠。

    就连皇帝也有所耳闻,戏谑小太子道:“我儿如今心系佳人,日日瞧着一面屏风睹物思人,相思之苦可还好受不若与裴家议定婚期,早些将裴氏娶进东宫”

    太子俊面微红,满面羞涩连连摇头:“阿爹,不可因我私欲,扰了安素守孝。”

    言语之间满是维护,更是坐实了他一往情深的名头。

    然而此时东宫内,那传说中对太子妃深情满满的小太子,正耐着性子冲着那张精致的绣屏后面哄慰。

    “这已是我能寻到最好的一面绣屏了,情势紧张,你不要再挑三拣四。若将来我真有富可敌国的那日,再用金子做一面围屏给你,可好” 小太子说。

    花团锦簇的绣屏之后,正是泰安缓步走了出来。

    她的身量又长了一些,站在紫檀的书案上亭亭玉立,远看倒似面目精致的小娃娃。

    泰安弯下腰,一面细细端详屏风的绣工,一面不客气地回怼小太子:“谁挑三拣四啦我又没嫌弃你什么,只是照实直说嘛。这透绡的屏风,要用金线来绣才不会喧宾夺主,偏你寻来这一面,五颜六色的都是花儿,也忒艳俗了些。”

    她啧啧两声,又扫了太子一眼:“小太子,不是我说你,你这审美可真不行啊。”

    泰安伸手拨开绣屏,露出别有洞天的一方天地。

    太子书案小小的一角,却放了一张更加小的、半米长、极精致的黄梨木架子床,与泰安身量差不多长短,床上铺着青缎粉底的方巾锦帕,布置成少女闺床的样子。

    泰安随意往床上一歪,脚上晃悠,一派天真烂漫,偏生嘴上还在不停地吐槽:“你这床,雕得也忒粗糙了些。昨夜我做梦荡秋千玩,睡梦中许是挥了下手。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袖子挂在床架上,划破了好长一条呢。”

    她嘟起嘴,半真半假地抱怨,卷起袖子来给他看被划伤的那一处:“我就说你不靠谱,还不如托人去宫外买些成品的偶人床,又精致又漂亮,偏生你非要拿块木头,自己做木匠雕家具…”

    小太子额头青筋乱跳:“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公主,买偶人家具做什么传出去,旁人还当我跟个小姑娘似的玩木偶呢。我的颜面放哪里”

    他被她一连串的啰嗦吐槽气得狠了,一气儿将她“禀性骄纵,立志矜奢”的坏习惯数落了许多。

    可说着说着,眼角又瞥到她被划破的一抹衣袖,小太子顿了顿,到底还是将替她雕的那张小木床拿了回来,取出砂纸细细地摩挲略有些粗糙



33.恩典
    世人皆知皇后纯孝。

    她未嫁时,因家中姊妹众多,并不算十分得宠。待到入宫封后,却对父亲大司马十分礼遇尊重,每逢时节必有赏赐。

    连续三年,大司马寿宴均由皇后主持设在宫中。小太子记得十分清楚,去岁寿宴之上,皇后娘娘从凤座上缓步走下,奉上亲手所抄无量寿经:“今日家宴,没有宫中皇后,唯有孝女一人,愿父亲大人福如东海,百岁平安!”

    皇后如此孝敬温顺,连带着座上的皇帝也姿态极低。

    筵席之上,大司马心中快意非凡,大快朵颐,情不自禁饮多了几杯酒。他本就体胖畏热,吃得满头大汗,不顾皇后苦苦劝解,非要解开外面穿着的大衣裳。

    初春的太液池畔,华灯高挂,水面上拂过的晚风带着清寒。满面红光的大司马喝得酩酊大醉,被皇后娘娘着人送回府中。

    隔得几天,却有消息传入宫中,说那晚寿宴之后大司马足足睡了一日,待第二日傍晚才起身。可偏偏起身之后,一向身体康健的大司马四肢无力,周身酸痛不已,手肘膝盖更是红肿得好似被火烧过一般。

    皇后娘娘急得满嘴燎泡,连连遣了数位宫中太医前去探望。

    几位太医年资不同,回来的说辞倒都一致:“大司马身宽体胖,兼之酒后着寒犯了风湿,症状虽然来得凶险,但于性命无忧,只需好好将养便可。”

    皇后放下心来,又满世界地寻那上等的药材替大司马补养身子。

    岭南挖出一株四米余长的淮通,手腕般粗,盘踞成团仿佛巨蟒,被岭南巡抚当作仙品圣物进贡入宫,便立刻被皇后赐给了大司马补身。

    福建进贡一棵生长三年的旱禾花,生满锈褐色的短绒,形状仿若刚出生的胎儿,江浙一带又进宫一支百年首乌,状若青龙栩栩如生,也通通被皇后遣人送入了大司马府中。

    圣品药材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赐下,皇后出手无比大方,处处显示了纯孝之心。

    而一贯懦弱的皇帝,明面上只敢嘿嘿笑,连声夸赞皇后知礼懂事。

    可皇帝心中淌血,便私下冲小太子咋舌:“我们吃一口饭,大司马便要吃一口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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