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touchinghk
她人虽不过巴掌大小,声音却着实不小,此时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从下毒暗杀陈皇后说到巫蛊咒怨大司马,条条建议都荒谬又不靠谱。
小太子听得一个头有两个大,着实受不住了,终于一把将她捏在指尖,猛地塞进那本《圣祖训》中。
书页合上,世界终于清净了。小太子抱着厚厚的《圣祖训》,却在这一室宁静中有些茫然。
他的确心中有了计谋,可是他所有的谋划,所有复盘的希望,说到底都寄托在他父皇阿爹一个人的身上。
寄托在,最靠不住的帝王之心上。
之后两天,再无半点消息传来,点点滴滴都在昭示着他父皇阿爹的游移不定。
小太子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内侍送进来的食物被他细细翻过一遍之后,碰也不碰便原样端了出去。
泰安看出了些端倪。这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痛苦,她经历过,她也懂。
她和缓地拍了拍小太子的手背,安慰道:“你得给你
9.纯孝
她早都不生气啦!
可泰安却还要端着架子,翻身背对着小太子,弓起的后背像傲娇的小猫。闪舞
小太子有些无措,又不知如何开口哄她,想了想,干脆换了个能勾起她好奇心的话题:“你说得对。我之前,心里确实想到了脱身的法子。”
哎泰安立刻将生气的小心思抛诸脑后,一骨碌爬起来:“你想清楚怎么洗清冤屈啦”
小太子摇头:“事到如今死无对证,杨氏与我这桩公案已经是一场死局。想洗清我身上的这盆污水,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可是太傅弹劾我逼/奸杨氏一事,说到底,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小太子眸色深沉,继续说,“正因为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没有第三方的口供,案情扑朔迷离,说我清白和说我有罪同样难,太傅才会在气节和愤怒之下,选择血溅殿前,以死明志。”
太傅死后,小太子失去了背后最大的助力,无法年后大婚开府,也在父皇心里埋下怀疑和厌恶的种子,更是在群臣面前变成了一位德行有失的太子。
但是“逼/奸”一罪,却极可能因为人证和物证的缺失,并不能成立。
泰安很是赞同地点头:“大燕民风开明,何况你是太子,只因这莫须有的逼/奸将你下狱,是不大可能,最多只是破坏你的名声罢了。”
“那如何是好”泰安皱起眉头,“你的声名受损,太子位还能保得住吗”
小太子却轻笑一声,摇摇头:“声名这玩意儿,自来都只是上位者捏在掌心把玩的小玩意儿。父皇若是打定主意废去我太子之位,我再怎样秉性高洁也无济于事。可是父皇若是真心护我,那此刻的污名,根本算不得什么。”
名声能破,就也能立。
他这一役究竟能否活命,只在他父皇的一念之间。
小太子慢慢站起身,沉声说:“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任何善举,都比不上纯孝。任何污名,纯孝可破。”
孝顺是把最好用的矛,也是一柄最好用的盾。再是失德无能的人,只要能搬出孝顺这把遮羞伞,就总能替自己挽回颜面。小太子深吸一口气,继续想。
如果如果家事国事内忧外患的皇帝积劳成疾,一病不起。闪舞
宫中太医束手无策,仍在圈禁之中的小太子听闻消息,摸出书案上的裁刀,手起刀落直对心口,生生剜下一块心头肉制成药引,奉给病中的皇帝服下。
父子连心,皇帝服药之后日渐好转,在众臣面前夸赞太子仁孝有加,至纯至善。
如此一场太子失德的风波,不就在太子纯孝的对比下,不攻自破了吗
泰安恍然大悟:“你是说…你需要和你阿爹演一出苦肉计。你阿爹装病不起,你就剜了自己的心头肉给他做药,借纯孝德行来堵住群臣们的口”
她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这个法子着实不错!太傅弹劾太子德行有失,可是杨氏毕竟是一届奴婢,且业已身故,事发当晚到底是何情形,也没有人能说清楚。”
“有你皇帝阿爹亲自替你担保,夸你德行出色,那些弹劾你的污言秽语,自然立不住脚啦!”泰安脸带笑意,十分轻松。
小太子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想这样一个脱身的法子,做出这样一个局,都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
可她还是不懂。苦肉计也好,反间计也罢,所有的计谋算计到最后,仰仗的都是猜不透的人心。
 
10.计谋
泰安轻轻转身,薄如蝉翼的身体在阳光下五彩斑斓,越发有种妖艳的诡异。
小太子眉头皱起,带了两分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摇头道:“不可。”
昔日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成疾,齐人少翁以鬼神术夜致李夫人样貌,武帝隔帷幕而件之。
可是能为汉武帝招来爱妃魂魄的少翁,第二年就被幡然醒悟的皇帝斩杀。
招魂这回事,传成佳话就是帝王多情。
可是要是稍加渲染,就极容易与巫蛊祸乱牵扯到一起!
他如今已经失去了父皇的全然信任,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被扣上一顶巫蛊的帽子,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小太子断然拒绝,泰安却锲而不舍。
“招魂当然行不通啦。更何况隔了这么长时间,你阿娘搞不好早都投胎了。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去招来你阿娘的魂魄啊”她的头摇成拨浪鼓。
“你爹娘之间,若曾真的有过真情,她无辜受难,你阿爹就算懦弱无能不能亲手替妻子报仇雪恨,心中对于亡妻,多少都会有愧疚。”
而愧疚和后悔,有的时候恰恰比思念和热爱的力量,强大得多。
“我们不需要做得多么逼真多么玄虚,只要找到你阿娘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不停地出现在你阿爹面前提醒他,就可以了。”泰安轻声说。
她这个办法,确可一试。
小太子沉吟片刻,心里暗暗有了计较。如今他身陷囹圄破局无力,泰安这一招虽不知道效力如何,最起码听起来风险可控。
他阿爹为人懦弱无主见,贪生怕死又胆小如鼠。可是和他阿娘在一起的时候,又确确实实曾经将对他们娘俩恩爱疼宠。
其实泰安说得对,不需要太多的物件,也不需要太过于设计的情节。只需要偶尔让他阿娘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出现在皇帝的面前,尽量激发皇帝对亡妻的愧疚之情,他…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可是谁来做这件事呢谁能够帮助他,在父皇身边留下线索呢
小太子犹豫不定的神色通通落在泰安的眼里。闪舞她小手一挥,满口不知哪本话本子里看来的的江湖侠气:“兄弟有难,自当支援。你根基不深,在你阿爹初并没有信得过的眼线,但是…你有我呀!我自然会帮你的!”
泰安笑得狡黠:“我还指望着你早日登基替我重纂历史,洗刷我欺世灭国的污名呢”
事已至此,他又什么还可以失去的呢
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真能闯荡出个结果,也未可知!
小太子心情激荡,少年意气上来,不由攥紧了拳头:“泰安,若真有那日,我一定替你立碑刻篆,寻你尸骨重新落葬,享千秋万世香火。”
他正了神色,郑重承诺:“你不得入皇陵,不要紧。以后就将你的尸骨安放在我的棺木旁边。”
这话说的,倒颇有几分“有我一口吃食便定要分你半碗”的意思。小太子年龄不大,做事却很有分寸,就算泰安是只纸片鬼,都不忘承诺好处笼络人心。
泰安知道他性子内敛,能做出这番承诺已是难得的真情流露。可她赞许之余又有些不满,腹诽道:“旁人拥立之功都是封王称侯,怎么到我这里就变成跟你住一间墓穴了呢真是亏大了…”
11.螺黛
大司马陈克令为了抹去皇帝曾经娶妻生子这个事实,四年前新皇登基之后,未曾守过一天的妻孝。
满宫城张灯结彩,不仅仅是在庆贺新皇登基,也在迎接这个即将入住皇城的女主人。
新皇帝懦弱,却并不愚蠢。登上高位之后化身傀儡,在这宫城之中要向一个女人低头,这些他都懂,也做好了准备。
却没想到年方十八的皇后陈华珊秉性温柔和顺,大婚次日便脱去华贵的衣装,荆钗布裙,素手纤纤,低眉顺眼地替睡眼惺忪的皇帝奉上温凉的漱口水。
十足十,像透了他的阿娘。
小太子眼中淬冰,到底是意难平。
皇后心机深沉,嫁过来半年有余泪眼朦胧地对着皇帝剖白心迹:“妾自嫁给圣人,便与您夫妻一体,一片真心日月可鉴。难道您真的被大司马废黜,妾还能捞着好处吗妾是一届妇人,从来登不得三宝大殿,所思所求唯有相夫教子啊…”
这话说得真切坦诚又聪明。他阿爹当即泪湿眼眶,望着华珊皇后柔顺恭谨的模样,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是夜,独宿半年的新皇终于与皇后圆房。
“父皇对皇后心态复杂,一时觉得她心机深沉不可轻信,一时又心痛她命途坎坷身不由己。”小太子淡淡地说,“皇后聪醒,在我父皇面前越发谨言慎行,素颜淡妆,逢初一十五父皇来时必要茹素。装扮上,也越来越像我母亲。”
他阿娘生前爱俏,又不喜铺张浪费,发钗饰品全部交由他阿爹以木头打造。出事前不久,小太子还曾亲耳听到他们夫妻之间玩笑。
阿娘要阿爹打制一支莲花长簪,莲花下缀一只蝴蝶。阿爹笑着推脱嫌弃费事,抬头取来阿娘描眉的铜黛在她额上轻轻勾勒,两笔画出一只惟妙惟肖的蝴蝶,衬在阿娘白皙肌肤,仿佛栖息在阿娘的额前。
他们笑作一团,小太子隔着帘幕听得分明,忍着笑默默离开,将清晨的满室旖旎留给了恩爱有加的双亲。
“皇后投皇帝所好,衣装饰品不用金银,钗簪梳篦盆杯餐具,一应都为木制。”小太子说,“中秋夜当晚,她发间一套黑檀木莲花簪,式样古朴大方,雕工精美无双,得了父皇赞赏。”
小太子住了口,不再往下说。泰安却十分懂得他的难过。
由来只闻新人笑,却不知夸赞皇后发簪精美的帝王,可曾记得多年以前与另一人描眉欢笑的过往
小太子停顿片刻,又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的黛石,指尖长短,被磨得光滑圆润。泰安接过握在手间,倒像是握住了一把短剑。
“父皇中秋当晚夸赞过皇后的莲花簪,依中宫平日里心细如发的性格,必会精心装扮再度佩戴,以讨父皇欢心。”小太子轻叹,“等二人晚间熟睡,若你能够顺着帷幔落在皇后枕畔,给她颊边添上一只若隐若现的蝴蝶…不知是否能勾起父皇对于我娘亲的记忆。”
泰安点头如捣蒜:“一定可以的!帝后两人同寝,断然没有旁人敢轻易入内。你阿爹醒来见到这只蝴蝶,想必会心虚愧疚。待他自含章殿返回自己常做木工的昭阳殿,又会看见你阿娘的旧物木梳掉落在地。”
何况皇帝和亡妻之间的甜蜜往事,除他二人彼此,再无第三人知晓。
汉武帝隔帷幕见李夫人曾泪洒衣襟情难自禁,若是此情此景还不能让丧妻仅仅四年的皇帝动容愧疚,那也未免太铁石心肠了。
泰安想了想,夸赞小太子道,“高!实在是高!”
太子思忖片刻,仍是细心叮嘱:“事事以你安危为重,若是有半点意料之外的风险,务必停手返回我殿中来
12.脱身
黎明将至,天边露出鱼肚白。小太子屏息躺在床上,隐约听到殿外宫人悉悉索索洒扫的声音,心急如焚。
天光大亮,宫人尽皆起身,她再是一张小小的彩纸,也极容易被人发现。
小太子再睡不着,披衣起身坐在窗边,手指紧紧按在《圣祖训》上。
突然,紧闭的窗棱发出极细微的一声响动,小太子蓦然惊觉,一瞬不瞬地盯着窗棱,下一秒,就看见泰安蹑手蹑脚,像只偷了腥的小猫一样,从窗缝里溜了出来。
她一抬头,看见小太子忧心忡忡眉头紧锁的表情,扑哧一下笑得开怀,双手一摊:“幸不辱命,一切顺利。”
当日晚膳,消息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
一向身体康健脾性温和的新皇,在皇后的含章殿中留宿,早起突发头痛。又因昭阳殿的多宝阁上跌落爱物而大发雷霆,怒气攻心一病不起。
朝堂之上的风向,几乎一夜之间逆转。
轰轰烈烈弹劾太子的太傅一党,几乎立刻之间意识到太子失德和皇帝重病的时机来得十分蹊跷,还不待大司马反应过来,就将攻讦的矛头对准了四年无出的皇后华珊。
暌违已久的黄纸条,终于再一次夹在炊饼当中递了进来。小太子迫不及待拆开,一目十行看完,轻轻舒一口气,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泰安站在他腕上,目瞪口呆地转头问他:“这帮大臣是怎么回事为何墙头草一样,变得这样快”
小太子心头舒畅快慰,瞥了泰安一眼,慢条斯理解释道:“我大燕立国百余年,三任君主仁德开明修养生息,直至中宗信道,醉心沉迷于长生之术,举国大肆修建寺庙…游方术士仅因障眼小计便可自由出入内宫…”
停停停,泰安听得汗颜又愤怒,挥动小拳头砸了他的手指一下。闪舞
中宗,说得不就是她阿爹吗
这个小太子怎么回事,好好地聊天,干嘛又说起她阿爹的不是
她一脸不满从他手上滑下,背对他坐在砚台边上,翘起小脚踩在墨汁里,溅了他满案的墨迹。
小太子毫不在意,一面轻轻将她拎起,一面继续说:“中宗无心朝政,乃至大权逐渐旁落。镇国公辅国公大司马权倾朝野,结党之争越演越烈,甚至演变到了早朝之上大打出手,时任御史被当朝打死的地步…”
泰安张口结舌,朝堂上打起来这事,她倒真的知道。
“兄长当做笑话讲给我听…阿爹一连几天上朝光顾着拉架了…”她喃喃地说。
小太子揉了揉眉心:“合德太子拔山举鼎孔武有力…只是政斗宫心计谋诡计上,大约等同于零。”
他说完,特意看了看此时满脸呆滞的泰安,又忍不住吐槽:“估计是家学渊源…一家子,都没怎么长心眼。”
天真单纯、善良又轻信。他看着这样的她,慨叹之余又隐隐生出不知何处而来的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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