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潇潇雨崇
终究是长大了……
“殿下,宫中急召。”何枢在门口拱了手,沉着声说道。一身墨蓝色的衣衫沾了水渍,半晕染开,竟是未撑伞急急忙忙而至。
“知道了,备车。”秦君逸站起身来,敛了敛眼中的情绪。待绿苏携了织锦暗纹的官服款款而入时,刚才还忧愁叹着气的人,便又变成了那个身正气华、尊贵无边、可望而不可及的羿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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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急,连饭也不吃”燕回喝着茶,看着沉书为君璃整理那身墨褐色的官服。织锦玉线,青蟒腾峦,衬着那张深刻如影淡漠如玉的脸,倒也……挺是搭配。
第九十四章 仓惶不可回
漆黑的深夜里,雨有些越下越大。池徽两州交界的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哒哒的声响。一抹素灰的身影漂浮着由远及近,到跟前一看,竟是一人骑着墨黑如夜的骏马,驰骋而至。骏马通体乌黑,体型健硕,几乎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凝视前方的眼,显出几分神采奕奕来。
马背上的人擦了擦眉间的水,抬头看了看,自言自语的说到:“白白,雨下大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话毕,那黑马竟是有灵性般,抖了抖耳朵,放慢了脚步,往右一拐,踏上一条小路,得得得得的小跑而去。
约莫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人一马穿过树林,远远的便看到一盏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亮来。灯笼上有字,在这雨夜里看不太清楚,走近了一看,竟是不大不小的“客栈”二字。
客栈不大,只有上下两层,屋墙简陋,窗门逼仄,连那窗纸也是补了又补,只能挡住寒风,毫无美观可言。但是能在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个歇脚过夜之处,已经实属不易了。
和二楼的沉寂黑暗不同,一楼的大厅里却是喧哗热闹一片,一群人或站或坐着喝酒,酒坛子滚了满地,透过半开的大门,那一股醇香,竟是传了好几里。
云夜跳下马,没好气在黑马头上一拍,“我当是你寻路的本事越来越好了,原来是冲着这酒香来的。”
黑马摆了摆头,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连忙跟上素衣的主人,一下子跨入了院中。
几匹马在院中拴着,随意搭了个草棚且当做是马厩。黑马见着干草,眼睛发了亮,顾不得云夜,撒开蹄子挤身进了草棚中,左攒攒,右动动,给自己挪腾出好大一块地来,惹得同类们一阵轻鸣抗议。
屋外一阵熙攘,大厅里却是没人注意客栈里又多了一人一马。
云夜斜倚在门口,靠着歪歪斜斜的木柱子,也没打算入内。本是赶时间,若不是雨大,也定是不会停歇在此处,避完雨就离去,能不惹人注意便是最好。
“那个小娘们可真是霸道,这荒山野岭方圆五十里就这么一个客栈,仗着自己有钱,竟他妈的给全包了。你们说就她那小身板,能占几张床怕是来爷爷我床上,都占不了半张去!哈哈哈哈哈……”
“你可真想的美,你看看人家那身段,那长相,那出手阔绰的,就你这样,怕是给小娘子提鞋都不配!”有人喝多了酒,调侃起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来。
“看这娘们生的娇滴滴的,身边就跟了两三人,最是招那贼子喜欢。不如你跟上去,伺机来个英雄救美,说不定人家一感恩可就以身相许了呢!”
不知哪家的小姐出门,全然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竟是在这荒野处摆起了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包下了所有的客房。也难怪夜半三更,风雨正盛之时,这些赶路人不去睡觉,却在这大厅喝起酒来。
酒香太过醇厚,熏的门口之人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哈欠,翻身飘上草垛,云夜双手枕在脑后,准备打个盹。
“最近你们可听说了北齐的大事”此话一出,有些微醺的过夜人立马又来了劲。
“你说的可是那北齐皇室的丑闻我听人说那北齐的大皇子是皇后与他人所生,齐国皇帝竟是白白给人养了三十多年儿子。”
“可不是,齐都都传的沸沸扬扬了。说那姘夫死了,齐后为了殉情,饮了鸩毒,皇帝气的当场杀了殿中所有侍奉的宫女侍卫,染的那梁柱上血迹斑斑,恍若人间地狱,洗了整整三日还残留着血腥味不去!”道听途说,却说的跟亲眼所见一样,不做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云夜闭着眼,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绿帽子一戴三十年,这齐帝不得气死。”
“诶,你可猜的不错,齐帝出了寝殿门就吐了血,差点一命呜呼!”
“那这是死了还是没死我可是听闻北齐的二皇子暴戾的狠,若他继了位,这南北两国可还能如此和平下去!”
“应该还没死吧,我舅父刚从嘉云城回来,说是寻医求药的告示都贴到那去了,能医会药者,可是赏赐万金呢!”
“万金!!”
第九十五章 执书之人
乐声嘎然而止,执箫之人缓缓垂了手,闭了闭眼,无声的叹了口气。燕回啊燕回,你今日是怎么了,竟是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你是心情不好吗”身后冷不丁的传来清朗的话声,叫燕回一震。
他将玉箫拢入袖中,敛了满身的愁思,慢慢转过身。却又皱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说话之人不若十多岁的少年,脸庞稚嫩,身量还未长开。小小的身板套上了王府下人的衣裳,有些不太合身,松松垮垮耷拉着,连衣袖裤脚都卷了好几圈才堪堪露出手脚来。看着眼生,又不认得自己,莫不是刚入府不久
“我哪里心情不好了。”燕回眯了眯眼,拂了衣摆,在石凳坐下。正好闲着无事,又许久没和人这般说过话了,心中忽然来了逗弄少年的兴致,
“我炖了些梨,你要不要尝尝”小小少年龇了牙一笑,面上闪过些许红晕,“天气凉寒,冰糖炖梨最是润肺去寒。”说罢也不管面前那人微沉的脸色,竟是将手中端着的炖盅往石桌上一放,略带青紫的手递过白瓷的勺子来。
“冰糖!炖梨!”燕回搁在玉箫之上的手指一颤,露出一副诡异的神色,倒不是觉得这些东西低俗普通入不了他的眼,只是自己对那种甜腻腻的东西一向提不起什么兴致。
“恩,你试试,不开心的时候吃些甜的可以缓解心中郁结。”白瓷的勺子又向前递了递,仿佛燕回不接着,他就不收手一样。
无奈的接过白瓷勺,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燕回只好掀开盖子,捞起一块晶莹软糯的白梨。想必是炖了许久,满盅梨子的清香混着热气铺面而来,让人忽然觉得饿了许久。可不是么,君璃走后自己连晚膳也未动,如今早已入了子时,能不饥肠辘辘
“你是刚入府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将软香晶莹的梨子递到嘴边,燕回状似无意的问道。
“恩。”掰了掰手指,算了算日子,少年毫无心机的说道,“今天是第八天。不过沉言总管说我年纪小,让我在大厨房帮工。”
“沉言”燕回刚刚递到嘴边的勺子又放了下来,站在一边的少年眼睛暗了暗,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落。
“他如今可是越发随意,连个小鬼都往回带了!”瓷勺碰上盅沿,发出一声轻响。燕回撑起头,笑意有些微凉,不达眼底,直直的盯着眼前垂首站着,忽然变得局促不安的人。
“是…是…沉言总管见我无家可归,又总是被他们欺负个半死……才带我回来的,先生…先生您可千万别怪罪他!”那个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怎么没眼力劲,总是听出了些许不对。
在这靖阳王府中,能直呼沉言总管大名的,除了靖阳王殿下,便只有那位传说中的燕先生。听闻四皇子为人淡漠,不会与人多话,眼前这位看似温润却又忽然之间散发凛冽之气的人,就一定是那位住在濯青院中,运筹帷幄,手段了得的燕回燕先生了。
“你倒是聪明,知道沉言心软,演了被人欺凌的戏码,想要入我靖阳王府。”顿了顿,燕回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来,“可堂堂靖阳王府,又岂是你说来就来,说留就留的地方!”声疾色厉,咄咄逼人,眼神凌厉的似要将人穿个窟窿。
沉言亲自选的人定会好好调查一番,若不是身世清白,又怎会带入府中。燕回不过是见人年纪小,又来了兴致,逗趣试探一下罢了。
“我…我会做饭,可以给大家做好吃的,先生…先生就留下我吧,我……我……”微微抖了抖,少年抬了手抹了抹眼泪。“我真的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只是想找个容身之处……
第九十六章 可愿一试
云雪的回忆。
云雪,
可想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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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雪已经纷纷扬扬下了好几日。无念山上本就偏冷,如今这雪更是积了满地,让人几乎看不出路来。我提了扫帚,一推开执书阁的院门,就见那个如莲如雾般的人站在窗口,看着絮絮而下的飞雪,默默的出着神。
白衣轻袖,墨带宽绶,素净的脸上一片清淡,却是隐隐浮出些许冰冷、不可接近的气息。
执书阁的阁主,云夜。
那个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岁,便以云字辈的身份执掌了执书阁数年的阁主,云夜。然而过了今天,他就要是这无念山泱泱离宗的第十任宗主了。
上一任明炽宗主突然病故,几位阁主在碧空阁足足呆了三日,再次出现在松月台上时,他便成了几位明字辈阁主口中的继任宗主。
还记得那日的松月台,内宗弟子齐聚,金乌不显、雨雪未霁。众人沉浸于明炽宗主身故的消息,无一不感到震惊和诧然。
云夜阁主脸上寡淡无波,苍白的像要随风而去,乌黑轻挽的发在雪中飞荡,更添了几分冷肃凋零之感。忽然山风齐啸、银光乍崩,几截断剑从他袖中低鸣而出,在空中“铿锵“一声拼成一把没有剑柄的剑。钢剑直直而下,射入山石,瞬间没地三分,空余凛冽的剑气在松月台上来回震荡。
明石、明聿、明修,三位阁主立在一旁,皆面若凝霜,郑重不似往日。一人沉着声道:“兹令执书云夜,继无念十任宗主位。依宗律,云字辈中不服者,皆可上来一试。“
内宗弟子垂头低首,顾盼无言,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一步。
那可是无妄剑,五年前便被云夜阁主藏于袖中的残剑无妄!执武阁中有幸见过此剑的皆是面色讪讪,心有余悸。就更让几个跃跃欲试的小辈们打了退堂鼓,偃息了心思。
“我在执书阁等你们五日,五日后若无人来战,我云夜便是这离宗的第十任宗主。”丢下一句话,挥了挥衣袖,那把入地三分的无妄剑又瞬间四裂崩离,轻鸣浅震,尽数化作一道光,没入了他的衣袖。
他在执书阁坐了五日。五日间,院中空荡寂寥,连雪都积了厚厚一层,却丝毫没有半分被人践踏过的痕迹。那个惊才艳艳,内敛低调的云夜阁主,终究是站到了我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推开窗,说了五日来的第一句话:“云雪,可想下山”
云雪,可想下山。
一句话,让我辗转反侧、飘飘忽忽了一个月,一个月内,未曾睡过一个整觉。身为内宗弟子,能跟随在宗主身边可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我不过是云雪,那个从执武阁中被人救回、一无是处、只能在这无念山中浑浑度日的云雪。
一个月后,宗主带着云霜下了山。临行前,他指着藏书阁的一架书对我说道:我回来前,背完它们,背完了就带你下山。
看着云霜蹦蹦哒哒的随他出了门,我有些不可置信,似乎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只是——背完这些书吗……
四月已至,芳菲未尽,宗主带着云霜回来了。云霜那丫头有些茶饭不思,而我,已经默默背完完了那房间里几乎大半的书……
除了南秦北齐四品以上重臣的身家出处、派别党系、喜恶性情,我还熟记了各地的山川地形,河域水势。更有——那个躺在藏书阁深处,从未被人翻动过的、存在了上千年的古老秘密……
当云夜宗主纤细莹白的手指从那些斑斑竹简上划过时,那双漆黑深沉的眼中腾起了异样的光芒。我正盯着他掌心晕出血渍的伤口愣愣出神,而他却对着我宛然一笑,仿佛一道光,让昏暗的藏书
第九十七章 朱雀牌玉(一)
“你的脸色不太好。”秦君璃接过沉书手中的巾帕,见燕回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说道。
“执书阁的人到了。”来人瞥了一眼桌上清淡养胃的膳食,和之前厨子的手法不太一样,便知又是出自那个少年的手,顿时有些气结。
“看样子你不甚满意。”
“懵懂少年,看着也不够机灵,怕是我们高估了无念山执书阁。”落了座,燕回端起沉书递来的茶,“别说云祁了,连云景的一半都不如。”
秦君璃挑了挑眉,眼中划过一丝玩味,燕回一向行事谨慎,对离宗之事也颇为在意,怎的今日对方刚到,他便摆了脸色,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
“他是怎么来的”忽然想到今夜临出宫时皇帝的那番话,秦君璃有些心悸。
不过是何家势强、魏戚无用,想让他这个刚刚回来的儿子替他探一探蠢蠢欲动的西北外族,竟也能说的如此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这么多年的皇帝果然不是白当的。
西北大营自数十年前魏氏坐大,便一直牢牢的握在魏家人的手中。纵使魏显因年前青平军暴乱一事被调职,依旧削弱不了半分这个靠着女人崛起的氏族对那一方兵权的控制。被安插进入青平军的庞固表面上彰显了皇帝对西北三十万大军的“牢牢在握”,其实不过只是一个“试探”,如果庞固能够顺利交接,一举冲垮西北魏氏的独权,说明魏家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足为惧;如若不然,失了一个庞固,废了一枚棋子,换来的就是对魏家的忌惮与防备。可从这数月青平军的动作来看,远在西北的魏氏众人俨然让庞固这个“青平军主帅”成了架空之态,这一次“试探”便是让皇帝对自己一手扶植的魏家又失望了几分。
此次江南呈上来的密折更是让高高在上的那位意识到西北之地的剑拔弩张、兹事体大。羽叶鬼针草、尉迟逆刃刀、阙谷瘴泽林,外族野心不言而喻,水匪引发的横港官船被劫一事像根针,悄无声息的扎入了那个焦虑不安之人的心里。自古阙谷便是南秦北齐天然屏障,数百年来兵家必争之地,如若真的让外族寻了通道绕过阙谷,南北夹击,让这天险不攻自破,对坐拥这南地九州三百年的秦家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青平桀骜不顺,何魏水火不容,一直相争不休,放眼整个朝堂,能替他一探阙谷究竟的,竟是除了刚刚回京的靖阳王秦君璃便再无他人。
“正值多事之秋,南秦社稷任重而道远,此次又要辛苦我儿了。”那人扶起领命跪地的秦君璃,一副慈眉善目,上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
“璃儿许久不曾回京,如今性子竟也不似年幼时活泼。有空还是在京中多走动走动吧,别总是闷在府里,生生负了大好时光。”临出宫,那人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让秦君璃心中一凛,不知他作何用意,却是在心中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大意。
回到府中,见燕回提到了“执书阁”的来人,就更是小心谨慎起来。
“如今不比当年,萧寻的青莲卫愈发厉害,还是低调点,不要留下什么痕迹。”
“八日前被沉言带回来的。”正说着,沉言敲门而入。见室内的两人皆扭头看向自己,一向沉稳自若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府中大厨房近日多了个帮手,手艺甚好,不知沉言可有印象”话在嘴边绕了绕,燕回没有直白的点出云雪的身份来。
沉言微微一愣,燕先生从来不管府中外院下人之事,如今竟是提起云雪,虽不明何意,却是定了定,拱手说道:“几日前,沉言见他被人欺凌殴打,几乎致死,便出手救了他。念他年幼,又无家可归,遣人查清身份后,方才带入府中,安置在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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