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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懿儿

    她当时从高家别院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并未戴网巾,连懒收网都没来得及找出来。如今一出汗,鬓边的头发就散乱起来,汗湿的发丝垂了下来,挂在脸前。

    余知葳嫌有些挡眼睛,停了手,匆匆把头发重新一绾。

    泥和血就糊了她一脸,花猫一般。

    对面的余靖宁应当是烧得厉害,虽说是昏睡过去了,但身上不舒服,睡得也不老实,翻来覆去消停不下来。

    余知葳甚至能模模糊糊听见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不是梦话就是胡话。

    她一刻不敢停歇,可挖出的坑就那么一点儿,要能过人还是差太多了。

    余知葳心里难受,憋得慌,浑身的汗水大概也是憋屈得厉害,想多找几个口子出去,最后走投无路,从眼睛里渗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觉得自己是真的护不住自己,护不住余靖宁了。

    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栏杆上,拿袖子把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随手一抹。她咬了咬嘴唇,随后却又张开了嘴。

    那声音出来很不好听,哑得厉害。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这唱的是《牡丹亭》,正是《惊梦》那一折。那几处教坊司的胡同,戏子娼门总一家,那些个出名儿戏啊曲子啊,云翠也是会唱些的。况且教坊司出来的女乐,原都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的,旁的词儿写的不好的,只怕是不乐意上口。

    云翠做娘的时候也是年纪轻轻的,不会怎么哄孩子,也不会怎么讲故事,余知葳幼时,云翠哄她睡觉的时候,总是唱戏唱曲子。

    而她最喜欢的也是《牡丹亭》,云翠总唱,翻来覆去地唱,像是在唱着自己的青春韶华。余知葳甚至听到都学会了,如今一开口,唱出来的还是这些。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余知葳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句子唱得唱的七零八落,断断续续,却还是抽着鼻子接着往下唱。幼时听戏,权当是听个有趣。此时自己唱出来,才觉得戏中一字一句都是暗含着如今的境遇。

    茜衫裙,八宝簪,都不过是身外之物,是她见了余靖宁之后才硬扮出的女儿样子。旧物令人感怀之处不在于旧,而在于与这些物什究竟和故人一起经过了甚么故事。她认识余靖宁不足两年,却像是过完了她这辈子所有的精彩,诸天神魔见过,人间百态也见过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京城世子府的小园子中,种着春海棠,今年从辽东回京的时候,早就错过花期了。那今后还会有那么一个春日,有一院子的海棠等着她的生辰吗?她唤作知葳,是他起的名字,而今后所有的春日尚好,都要埋在这样冷冰冰的诏狱之中。

    连一地残红都瞧不见了。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余知葳唱得忘情,倒也不哭了,听着反而字正腔圆起来。余靖宁大概是听着这声音熟悉,觉得安心,不再翻来覆去,像是睡安慰了一般,连胸口的起伏都不像先前那般看着令人揪心了。

    余知葳想着,她再唱两句,等把余靖宁彻底安抚住了,她就接着挖——这已经算是歇了好半天了。

    想必,余知葳倒了一口气,接着起唇道:“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成对儿莺燕啊。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

    正唱着,她忽然觉得身后有响动,甚至不等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就动了、

    余知葳猛地起身,几乎是头也没有回,手上镣铐的铁链咣啷一声被甩得飞了起来,朝着那声音砸了个过去,又快又狠。

    这样粗的铁链要是这么使劲儿砸在人头上,那只怕是要砸个头破血流。

    “余姑娘!”那人忽然出了声,余知葳分辨了出来,像是两个狱卒中的高个儿。

    她猝然收了手,险些把自己给砸着,转过脸来,眼神冷淡:“收了钱还不办事儿,不合规矩罢?”

    那高个儿的苦笑了两下,整张脸就成了一从开了花的蟹爪菊,到处都是褶子:“姑娘别误会,他是阉党的人,我可不是。”

    那高个子一边叹气,一边打开了余知葳和余靖宁牢房的门,朝着余靖宁那方,对着余知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人微言轻,只能做到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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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回: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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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知葳看着那高个子,歪头抿着嘴笑了笑,瞧着有点儿狡黠:“若我说,我还有事要求你呢?”

    那狱卒脸上登时就没了三分颜色,从个蟹爪菊拉成了个苦瓜,整张脸就像是写着几个大字——好难啊。

    余知葳本打算拍拍手上的土,却发现自己手上,尤其是指甲,到处都是伤痕累累呃,,一拍就疼。她面色狰狞了一下,而后又归复了正常:“放心,不是难为您的事儿。”

    她低着头苦笑,道:“我就是想求一桶干净的水,若是有酒,那就更好了。”

    这高个子狱卒好像是很容易有心理负担,给余知葳办事儿他为难,不给她办也为难。现下听闻了求的的确不是甚么太大的事儿,看着整个人都像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冲着余知葳拱了拱手,继续拉着个苦瓜脸:“若是再多些,那恐怕是连我也办不到了。”

    余知葳冲着这人又说了许多好话,这人脸上终于才没那么苦了,嘟嘟囔囔出去给余知葳弄水。

    这家伙其实效率奇高,余知葳没等多久就等来了一大桶水,一坛酒,甚至还有两三块干净的布子。

    余知葳大喜过望,隔着栏杆对人再三感谢,才让人家走了。

    她转过身来,抓着自己的手腕,掐得自己手指尖和手腕子都疼了,咬牙想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

    余知葳猛地一跺脚,心想,余靖宁这家伙不会记得的。

    她半蹲半跪在余靖宁身前,扯开了他囚衣的系带,在心里嘟嘟囔囔着我不看。说是不看不看,可真当她把那一层薄夏衣和中衣剥开,露出伤口来时,她还是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皮肉伤,让人不注意都难。

    余知葳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跟着一起疼了起来,刚被自己压下去的眼泪稀里哗啦回了巢,群鸭出栏一般迫不及待要夺眶而出。

    她吸了几口凉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样的皮肉伤,若是伤着以后好好处理,根本不会闹到现在这种程度。如今余靖宁的伤口不但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时不时还往外渗血,甚至溃烂地也挺厉害。

    余知葳摇了摇头,想必余靖宁自在蔺太后面前跪下来那一刻起,早就没有求生欲了罢?

    她究竟还是与余靖宁有些不同。他能舍生忘死,她自己到底是贪生怕死得紧。

    余知葳吊着一口气,先是给余靖宁喂了一点儿水喝,接着打算用净水细细将他的伤口清洗一番。

    余靖宁哪怕是昏睡着的,也知道自己伤口疼,余知葳没弄几下,就被余靖宁一把抓住了爪子——实在是疼的,随便找了个东西握在手里。

    余知葳当场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脑子过电了一般黑了一下。他们俩着急的的时候,再怎么拽着要跑,那也多是拽衣袖或者手腕,从来没这么抓过手。

    她觉得自己连喘气都不会了,呆在原地魂飞天外了好半天,才抖着另一只手,摸了摸余靖宁的头发。

    其实摸到的大部分地方都是网巾,但余知葳还是能感受得到透手而来的温度。

    真是要烧傻了,余知葳心道。

    她安慰了余靖宁半天,才见人放松了一点,攥得也没那么紧了。

    余知葳如蒙大赦,做贼似的把自己的手从余靖宁的手里头抽了出去,然后把余靖宁自己的衣摆卷吧卷吧塞他手里头了。

    等到余知葳用烈酒再次擦过一遍伤口之后,这才体会到余靖宁先前那个反应还算是好的。这回余靖宁反复醒了好几次,余知葳吓了一大跳,直接拽了块布来,掩耳盗铃似的把余靖宁的眼睛给蒙上了。

    折腾了半天,总算是重新将伤口清洗包扎结束,余知葳把余靖宁的衣带给他系好的时候,一度有一种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把遮住余靖宁眼睛的布取了下来,发现这家伙再次不省人事了。

    摸摸余靖宁的脖颈和额头,还是烫的。

    高热还是没降下来。

    余知葳站起身来,晃了晃自己僵硬的脖子和腰,翻着白眼想到——还得给这家伙退烧。

    她没歇多少时候,只是来回踱了两步,便又蹲了回去。

    靴子和袜子一并除去,手心和脚心皆用烈酒擦过了,最后又给人弄了凉帕子,搭在额头上。

    忙碌的时候不觉得累,如今一停下,疲倦豁地一下涌了上来,精疲力竭的余知葳几乎上眼皮下眼皮打架,掬了一捧水洗了一把脸才觉得好些。

    她在黑暗之中,睁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坐在余靖宁的身旁。

    她的大哥哥曾经也在她发高热的时候给她守过夜的,而如今她又还了回来。只是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两个之间的账,还能算得清楚吗?

    余知葳盯着余靖宁的脸看,小皇帝贺霄曾说他们兄妹两个长得像,其实她半分没瞧出来。若说是真像,那大概是因着生的好看的人总有那么些相似。

    十七岁的余靖宁,当真是个少有的好模样的男子,像是专挑自己爹娘身上好的长了。

    不知是皮相,连骨相都是一种嶙峋傲然的美感,哪怕是憔悴如斯,依旧没减去几分姿色。

    余知葳看着看着,着了魔一般,忽然伸出手来,用手指描摹起了他的五官。

    她想,若是上了黄泉路,也一定要把这个人记得牢牢的,下辈子也要认出来。

    她的手指一路从余靖宁展不开的眉心、紧闭却微微颤抖着睫毛的凤目、高挺的鼻梁摸到了薄嘴唇上。

    她喂水喂得不算少,但大约是因为烧得七窍生烟的缘故,她大哥哥的嘴唇还是干的起皮。

    余知葳咽了一下唾沫,突然之间不知是失去意识了还是失去控制了。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她把嘴唇贴在余靖宁的嘴唇上,睫毛扫在了他的脸上。

    很干,自作多情的余知葳好像还品出了一股带着一股烧得焦糊的硝烟的味道,总之和甚么美好旖旎都不大沾边。

    余知葳以为自己会吓一跳,但她其实只是抖得很厉害,连眼泪都控制不住地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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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回:名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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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贺霄从文渊阁出来,直奔乾清宫。

    他方才发现一种新的偷懒的方法,能帮助他更好地做小傀儡,今天方用了一次,觉得十分不错。

    他母后反正不打算让他理政事,那他先前每回大朝会小朝会内朝都认认真真地听有甚么用,那还不如干脆不听。

    一次又一次被打击积极性的贺霄干脆打算自暴自弃。

    他在去文渊阁之前,将《西厢记》拿出来看一遍,等到文渊阁内朝的时候在心里默背。靠着这个法子,他已经快背下来整本西厢了。

    小皇帝身后跟着那叶姓小公公,一路跑一路嘟囔:“皇爷,太师太傅他们都不让您读《西厢记》,您还偏要读,每回还得藏。”

    藏就罢了,还要藏到我这儿,要是让人查出来我读《西厢记》,那皇爷可甭再想让我陪您了。小叶心道。

    贺霄拍了拍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的小叶,笑道:“那你说好不好看嘛。”

    小叶一愣,脸上腾地就红起来,小小声道了一句:“好看。”

    好罢,说实话,皇爷藏在他那儿的东西,他还真看了。还别说,好看那是真好看,小叶内书堂出身,跟他的皇爷一起天天读四书五经跟朱子集校注,哪里看过这么样的东西,于是还真是看入迷了。

    “所以朕才拿给你看啊。”贺霄乐呵呵的,想着,果真是开朝会的时候不跟着旁听要开心些吗?

    七月流火,按理来说天儿应当是凉下来了才是,可这主仆两个在初秋时节依旧是跑得一头大汗。没等乾清宫里一群人给皇爷打扇子,贺霄就一溜烟地往屋里跑,边跑边问:“纳后的名册呢?拿来与朕瞧瞧。”

    小皇帝明年就要大婚,是一后二妃的礼制,今年下半年就得把人选挑好。

    当然,不管贺霄他认不认识名册上头这些闺秀,这名册他还必须得亲自“过目”了。

    小叶不知道贺霄在高兴些甚么,总之皇爷高兴,他就跟着高兴,他也喜气洋洋地道:“早就送来了,皇爷,我给您找!”

    小叶没一会儿就把名册翻腾出来了,恭恭敬敬往贺霄面前一摆,喜道:“找着了,皇爷瞧罢!”

    贺霄一屁股坐在了榻上,把樱桃煎搁在嘴里吃,顺手就从小叶嘴里接过名册来。

    少年人一天一个样子,小皇帝正是抽条长个儿的年纪,如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了起来。上月坐榻上还能晃腿呢,这月就已经“脚踏实地”了。

    贺霄腮帮子里鼓着樱桃煎,乐呵呵地翻开了名册看。嗯果真前头那几个都是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的人,是阉党人家的女儿。

    甚么户部尚书田信家的田双玉,国子监祭酒夏伟才家的夏锦繁。

    啧,这夏伟才还真把自家闺女留到这种时候?贺霄心道,明年那都十七八了,年纪也太大了点儿。

    夏伟才最近正积极响应内阁首辅于见的号召,在自己老家给裘安仁建了好些个生祠,一跃成为阉党肱骨,贺霄关注他也难。

    贺霄看着前面的,还都是略带着嘲讽的笑意,越往后看越面无表情,直到翻到了名册的最后一页,脸色竟然由白转青了。

    小叶自小就伺候贺霄,一见他脸色就知道不高兴,这会儿怕是还动上气了。

    他战战兢兢试探道:“皇爷这是怎么了?是瞧见哪家的姑娘不合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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