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虞安逸
老丞相继续道:“昭帝所提‘国策、民生、吏治、农商、驭兵、对敌’六术,均为我大楚国君必习之术。然习而不思,思而不用,也是枉然。此六术,因地制宜,因时生变,故难书成文,唯有朝堂议辩,集思广益,方可审时度势,面面俱到。六术皆于楚国大有裨益,然有一术,可谓当务之急,不如今日一议。
先毓王在世时,卫国之君送来国书一封,国书之中有一句话——‘五盟裂宋,九州烽烟复起。’卫王所言‘五国’,乃是齐、卫、陈、蜀、楚。先毓王并未发兵攻宋,亦未答复卫王国书。
自大周亡,宋楚比邻而居,世代交好,然此‘五盟裂宋’之言,已传遍列国,宋楚再难为友。自古邻国相交,非友既敌。
不知太子与公子愆,欲如何对抗邻宋强敌老臣斗胆,请太子与公子愆,于‘对敌’一术,加以议辩。”
在老丞相大论“昭帝六术”之时,恕儿倚着千秋殿的柱子,渐渐睡着了。或许大梦千秋,梦醒时,一切还能如旧。
东方愆正思考间,只听林璎道:“公子愆若想好了,但说无妨,若还需要些时间,我也可以先说。”
东方愆皱眉看向林璎:“我想好了。”
林璎眼中泛起浅浅笑意,抬手道:“公子愆请讲。”
东方愆道:“邻宋势强,昔日楚国动荡,自当友之。然强宋凌弱,竟谋害睦王,插手我楚国内政,楚国岂能不灭之而后快
兵法云,对敌术,有两刃。一刃为‘出其不意,先发制敌’,一刃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卫复国,大败宋军,乃是‘出其不意,先发制敌’,而我楚国若要伐宋,应当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策。待齐、卫、陈、蜀掠走宋国半壁江山,楚军再一举攻宋,‘五国裂宋’便可换为‘楚国灭宋’!在此隐忍不发之际,楚国应重整七郡之兵,严明军治,选拔将帅之才,筹备充足军饷。”
林璎点头道:“灭宋,也是林璎所想。”
东方愆问道:“不知太子打算如何灭宋”
林璎抚了抚手掌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轻笑道:“不发一兵一卒,楚国亦可灭宋。”环视左右文武百官,林璎忽然享受起他们眼中闪过的疑惑,“灭宋之策,只需六术之中的‘半术’即可。”
老丞相问道:“哪半术”
林璎答道:“‘农商’为一术,‘商’为半术。灭宋之策,无须动武,‘商’字足矣!”
老丞相道:“愿闻其详。”
林璎道:“一言以蔽之:易楚宋货币兑换之价,移宋国国库于无形。
宋国穷困,则宋军无饷,楚国灭宋,兵不血刃。此举虽不如出兵迅速,但正因其缓缓图之,宋国也不会立刻察觉。待到宋国察觉之时,恐怕已经一蹶不振。楚国不仅可以从此高枕无忧,还可以民富国强。此一招,既能灭宋,又可强楚。”
楚国大司农冯良跨出一步,问道:“恕臣寡闻,不知太子此言何意”
林璎对冯良道:“请问冯大人,今日我若去临江街头买一把宋国出产的剑,这把剑,在宋国卖三贯宋币,那么我该拿多少贯楚币去买呢”
冯良答道:“一贯楚币,兑换三贯宋币,太子应拿一贯楚币去买。”
林璎问道:“如若现在变为一贯楚币,只兑换两贯宋币,那么这同样的一把剑,拿来我楚国,该卖多少贯楚币了呢”
冯良道:“如若变为一贯楚币兑换两贯宋币,那么同样的剑,来到楚国就要以一贯有半的楚币购之。”
林璎又道:“但是咱们楚国所产的剑,仍旧卖一贯楚币,请问冯大人,我是该用一贯有半的楚币买宋国的剑,还是该用一贯楚币买咱们楚国的剑”
冯良道:“自然是用一贯楚币买咱们楚国的剑。”随即拍手道:“如此一来,宋国的任何东西,到了咱们楚国,便都卖不出去了!这些年楚国战乱不休,咱们楚国的兵器,大多从宋国购买,宋国官营的兵器铺已经从中牟了暴利!如若楚国人只买楚国人做的东西,再不买宋国的东西,宋国便无利可图!”
林璎嘴角一弯,道:“冯大人,这只是其中一个好处。另一个好处,我楚国的大司农都看不到,宋国那些武夫也定然是看不到的。”
冯良愈加兴奋,急切问道:“太子殿下,不知另一个好处是什么”
林璎负手而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易宋楚货币兑换之价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宋国也会以为这对他们有好处,从而听信于我楚国。
‘兵不血刃’固然高明,但‘对敌’术中最高的一筹,乃是‘化敌为友’——就是让宋国欢天喜地地认为我们楚国是他们的盟友,殊不知,我们送去的每一口甜头,都是一柄灭宋的利器。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安邑王爵(下)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适才又说了许多话,楚王林璎的声音已经沙哑:“众卿平身。”又对立在禁军统领身侧的东方愆道:“公子愆,请扶你姐姐起身。”
东方愆平身后,不卑不亢地向千秋殿龙椅上的年轻楚王行了个礼,道:“是。”便走到恕儿身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林璎看向已经伤心到近乎麻木的恕儿,轻叹了一声,下旨道:“七王祸止,楚国一统,公主东方恕功不可没,寡人赐封其‘安邑郡王’,赐封公子愆为‘安邑侯’。安邑王与安邑侯即日领十万楚军,迁居旧晟王郡中安邑城,着人修建毓王陵,不可延误。
旧晟王郡更名安邑郡,与旧裕王郡一起,属安邑王管辖。安邑王麾下十万楚军,赐名‘安邑军’,八万分属安邑王,两万分属安邑侯,至于如何分配调度,全凭安邑王裁决。”
恕儿,去一个新的地方忙碌吧!忙碌起来,你心中的悔恨,或许便能减去几分。只可惜这一次……我不能陪着你了。
东方愆立即拉恕儿一同下跪叩首,两人齐齐对林璎道:“臣东方恕、东方愆,叩谢大王!大王千秋万岁!”
林璎道:“安邑王、安邑侯,请平身。”又对文武百官道:“众位卿家,昨日朝会上,先王说今日朝会,当议我楚国商贸。寡人已将三年前于赵国平梁商会的所见所闻整理成文,呈给先王一阅,先王阅否,今日已不可知,但众卿未阅,不如本王便将当年安邑王和宋王呈给赵王的商策,背诵给……”正说着,忽然嗓子极干涩,便咳嗽了起来。
老丞相吩咐一旁的宫人道:“快去给殿下拿杯茶来!”一直在千秋殿上大气都不敢喘的四个宫人连忙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老丞相道:“昨夜侍卫奏报,说殿下在月下仙祠前一夜未眠,议商贸之事,不如暂且缓到明日,殿下还是应当回宫歇息,保重龙体。”
林璎咳嗽渐止,哑着嗓子道:“罢了,寡人若在梧桐殿找到那卷‘平梁商会书’,便差人誊写,一份送去丞相府,一份送去大司农府。若是找不到,等寡人睡醒了,寡人再写一份,晚些时候差人送去给二位大人一阅。商贸之事,明日朝会再议。”于是接过宫人递来的温茶,草草喝了几口,便拉着那宫人大步走入了后殿。
文武百官齐声道:“大王千秋万岁!”但林璎早已头晕目眩,一个字也听不真切。
林璎吩咐宫人道:“去叫辇,抬寡人去梧桐殿。”
坐在辇上,林璎闭目而憩,不到梧桐殿便已经睡着了。一旁的宫人不敢叫醒新大王,只得轻轻咳嗽几声。宫人又咳了几声,林璎才忽然醒了。
虽然才睡了一小会儿,可是昨日劳累,这一小会儿便如晕厥一般,睡得十分沉。睁开眼的一瞬,林璎乍看向梧桐殿,恍然以为是恕儿的父亲叫了他来,他才来的。可是究竟如何来的,他却记不得了。
林璎晕晕乎乎地下了辇,走向历代楚王的寝殿。他从未遇到过记不得事情的时候,此时不禁觉得惶恐。清醒了片刻,他才想起自己为来到此处。他是来找昨日朝会时呈给先王的“平梁商会书”的。
梧桐殿的宫人见林璎仍着太子服饰,且略有些蓬头垢面,于是行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随林璎从千秋殿来的宫人提醒道:“大胆!还不向大王行礼”
梧桐殿的宫人连忙下跪道:“大……大王,千秋万岁!”
林璎叹道:“无妨。起来吧。”又问道。“先王昨日可有看过一卷‘平梁商会书’你们知道他放在何处了吗”
宫人起身答道:“回禀大王,小奴不识字。但先……先王昨日的确看了一卷书,正放在了卧榻上……”
林璎道:“你去取来。”
宫人将林璎亲笔所写一卷的“平梁商会书”递回林璎手中,林璎又还给了他,吩咐道:“你去万卷阁,差人把这书誊写两份,一份送去丞相府,一份送去大司农府,这一卷,抄完之后就留在万卷阁吧。”
梧桐殿的宫人领命而去。林璎又对千秋殿的宫人道:“抬寡人去锡钰宫睡觉。梧桐殿的物事,一件也不许挪动,寡人醒了再亲自整理。”
回到锡钰宫,林璎倒头便睡,睡前唯一闪过的念头是——只恨昨日太长,今日太短,恕儿,往后
第二百九十六章 十二金钗(一)
楚国昭凰宫,馨岚殿里,众人皆着丧服。毓王与毓王后、睦王后都没有灵柩,楚国又仓皇易主,本是中秋团圆日,却连隆重的丧仪都在史册之中省去了一笔。
原本毓王后安排的阖宫家宴,无人提及,当晚就只有馨岚殿里的一桌素席。
陈国王后林环见众人低头不语,于是先开了口:“安邑王与安邑侯明日就启程北上了吗”
恕儿微微点头,看向林环,道:“表姐,都是一家人,何必叫得如此生疏不知表姐可愿带着愔儿与我们同行我们姐弟二人先去一趟虞陵,将家中旧宅安置妥当,再筹办修建毓王陵一事,等这些事都办好,我们再前往安邑城。姨母在千荡山避世而居,千荡山又离虞陵不远,表姐与愔儿若想尽快去千荡山拜见姨母,我们一起北上,也好有个照应。”
林环轻叹一声,不禁感慨:“当年嫁去陈国,我本没想过还会再回到楚国,更没想过,会是这样回来。原本我们母女也打算与你们一起离开昭凰宫的,但殿下还想留我这个表姐在宫中多盘桓几日,明日我们就先不随你们一起走了。拜见母亲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东方愆道:“表姐,我曾与父王去过一次千荡山,那里风景明丽、山水清幽。姨母长年在千荡山中求仙问道,很是自在逍遥。表姐带着小愔搬去和姨母一起住,也是难得团聚,何必困守在这一座空落落的宫殿里”
李愔静静看着面前与她年龄相仿的白衣少年,只觉两年前在陈国晋阳宫中兴高采烈、大吃大喝的东方公子,昨日在临江酒楼外将杀手打成朋友的小表舅,今日却憔悴而严肃,恍然判若两人。
林环摇头道:“不是不走,是还需一段时日。”
恕儿不禁好奇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十二金钗(二)
东方愆挑眉道:“还有这等事我父王只有母后一人,他也常教导我,一生一世只待一心人。女子又不是物事器具,为何要任人挑选再说,你父亲陈王娶你母后时没有选秀,蜀王娶王后也不是选秀选来的,齐王娶我姐更没有选秀,就连那无耻宋王,也没选过秀,为何独独咱们这位殿下要做‘选秀’这种侮辱女人的事”
林环不禁笑了出来,说:“你是没见过你外祖父楚幽王选秀时的盛况。”
李愔亦“噗嗤”一笑:“小表舅,你只是恰好生在了当今之世罢了。列国君王,忙碌的忙碌,钟情的钟情……”遂又放低了声音,道:“唯有咱们这位新殿下,既不忙碌,也不钟情,当然便可以选秀了。传宗接代,无可厚非。”
林环制止道:“愔儿,不许胡说八道!殿下已不是当年在繁京旧城楼上卖字画的‘苏先生’,你再胡言乱语,仔细了咱们母女二人的性命!”
东方愆点头道:“殿下确实不用忙碌操劳,因为他有昭帝都没有的过目不忘之才。”随即瞥了一眼恕儿,“至于钟情不钟情,想来也的确是个不钟情的了。”
恕儿瞪了东方愆一眼:“你也不许再胡说了。他已是楚王,你可收敛好你平日里对他没大没小的架势。”
东方愆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若想干掉‘公子愆’,大可不必找这种‘出言不逊’的罪名。他若不想干掉我,自然也就不会介意我一如既往地对他没大没小。何况,他‘想不想’干掉我,与他‘能不能’干掉我,又是两回事了。”
恕儿不再理会东方愆,而是转头去与颜笑和赵七一行人商议明日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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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十二金钗(三)
明月当空,月下仙人不知何处去,中秋之夜,万户人家却不尽团圆。
恕儿踏入空荡荡的梧桐殿,只见林璎一人坐于案前灯下,侧颜凄冷,一身白袍广袖拂地,落肩乌发尚沁水汽,滴落在丧服上,犹如泪痕。
林璎识得恕儿的脚步声,当下也不转头,只轻叹一声:“你来了。”
恕儿走上前去,跪坐于林璎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书案。她虽未行礼,嘴上却说:“殿下。”
林璎苦笑,回应道:“安邑王。”
恕儿低头瞧见案上展着一张印有卫国龙纹的薄纸,字虽倒着,却也能看出是卫王的字迹,于是问道:“这是卫王写给我爹的国书”
林璎将那张纸转了过去,恕儿一边读着国书上的字,一边听林璎道:“卫王说,‘邻宋一步错漏,胜过十数春秋。’这个‘错漏’,就是宋国眼见楚国一统,对宋国有威胁,便派人杀了我爹。楚睦王死,宋国以楚水西岸之兵要挟,将你爹推上楚王之位,是要陷你爹于不义,再掀起一阵楚国内乱。
我娘固执地认为,是你爹想要谋权篡位才杀了我爹,所以我娘为了给我爹报仇,也为了推我上龙椅,便使出了昨日那般狠绝的手段,与你的爹娘同归于尽。
恕儿姐姐,今日朝会上,我对小东方说,他若想找我报仇,大可刺我几剑,我不会还手。我其实没有想到,他竟会为了楚国而抛下私怨,不仅没有伤我,还对我俯首称臣。
但他是他,你是你。
我从不想让你承担什么家国大义。你若恨我,就在此杀了我,为你爹娘报仇。我能死在你的剑下,此生无憾。”
恕儿抬头看向林璎,眼泪已经“啪嗒”一声低落于卫国国书上。
林璎正要伸手为她拭泪,只听恕儿哽咽道:“殿下,咱们在陈国那些年,你娘对我照顾有加。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娘只是我的养母,所以你娘、颜姨姨和宋姨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十二金钗(四)
一月之后,秋风又将楚国昭凰宫里的银杏叶染成了金色。
昭凰宫的银杏苑中养着一棵楚昭帝林珗亲手栽下的银杏树。这棵银杏,如今已有三百年高龄。银杏苑中除了这棵古树,便是满苑的秋菊,花开各异,各绽风姿。
十二个名门闺秀踩着苑中落了一地的叶子与花瓣,踏着秋风中荡来的一曲琴音,随宫婢往那古树旁的小亭子走去。因着先王丧期未尽,十二个姑娘皆穿着浅淡素雅,粉黛轻施,楚越女装薄纱层层,更显佳人婷婷袅袅,衣裙翩跹。
走到亭下,十二个姑娘三人为一排,齐齐跪地,却怕打扰了琴者,没有一人开口说话。此时丞相的孙女樊娜微微抬头,只见那琴者玉冠白衣,闭目而奏,恍若谪仙。
樊娜心想,爷爷只说新君才思敏捷不凡,必成一代明君圣主,怎的却没说,他竟是这样形貌风流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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