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虞安逸
对刘璟来说,习武的法门诀窍,与修文、学琴是一样的道理。简而言之,就是儿时父王对他说过的“滚雪球”之法:“璟儿,你看,只要雪球足够大了,再添新雪,滚出更大的雪球,就不是难事。”
这是他对宋怀王的模糊记忆里,唯一印象深刻的一句话。
所以读书万卷,只为一目十行。抚琴千曲,只为触弦成歌。拜遍百家师父,只为在窥得上乘武学招式之时,能够迅速掌握。
不过短短两日,乌衣剑法十八式,刘璟已经学会了十二式。
练剑时,他暗自惊叹:“原来四海八方,江湖之远,果然卧虎藏龙,天外有天。我虽为万人之上的宋国国君,却仍需勤勉补拙。学无止境,行亦无止境。”
……
晚霞落去,宁国殿内无人掌灯。黑漆漆、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听蜀王乌邪的肚子“咕噜”一叫。
乌邪正郁闷无助,宁国殿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两个黑衣人迅速从门缝里跑了进来,行至铁笼前,悄声行礼道:“殿下!青羽、翼枫救驾来迟!”
乌邪站了起来,低声道:“你们怎么来了本王没让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夫复何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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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走了蜀王,恕儿回到不梦阁中,刘璟已为她做好了两菜一汤。
不等恕儿说话,刘璟轻轻一笑:“蜀王也真是一根筋得很。他若是尾随你前来此处刺杀我,倒是还可以先尝尝我的手艺。我饿了他一天,也不知道他清醒了几分。”
恕儿问道:“你早就料到我会把他放走了?你为什么没有阻止我?”
刘璟笑看着恕儿,又为她的碗里添了些菜,和颜悦色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只有你亲自去把他放了,他才不会再用那些污言秽语辱骂你。而且,你若不把他放了,他又如何再回来刺杀我呢?”
恕儿不解:“你为什么纵容他接二连三地刺杀你?你不怕他武功高强,当真把你杀了吗?”
刘璟笑得更加和煦:“恕儿,原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死的。这天底下,只要你不想让我死,没人能杀得了我。”
恕儿冰冷道:“让你死,是便宜了你。”
刘璟道:“让蜀王死,也是便宜了他。”
两人低头吃饭,再无言语。
用过晚膳,刘璟在不梦阁中批阅奏章,恕儿则时而翻书,时而发呆。刘璟见她坐卧不宁,于是说:“咱们出去走走,消消食可好?”
恕儿摇头:“不知道蜀王离开了没有,你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刘璟起身,走到恕儿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锦缎斗篷,说:“今天暖和,月色也好。咱们去摘星台赏月吧!”
刘璟见恕儿不动,于是又道:“你放心,以蜀王的性子,他绝不会在夜晚扮成黑衣人来偷袭我。他自恃武功天下第一,除了宁国殿朝会,他不可能选择在别的时间地点刺杀我。况且宁国殿朝会上,他已连续栽在我手里两次,他若还不肯罢休,一定不会换别的手法。第三次,大概就是明天一早。今晚我只管为你月下抚琴,不用去理会那位‘天下第一’。”
恕儿任由刘璟领着,两人一路走到了怡人园内的荷花池畔。池水映着明月,一叶小舟微微摇曳。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小舟,恕儿坐在船头,捧着刘璟带出寝宫的七弦琴,刘璟持桨,搅碎了水中月。
初春时分,天地静谧,无蛙声,无蝉鸣。
水波柔滟,月光皎洁,刘璟看着船头素衣女子的背影,不禁轻叹一声。
恕儿听到了刘璟的叹息,不愿转头去看他,只好抬头看向月亮,说:“小时候,我坐在这小舟上为你剥莲子,恍如昨日。那时我以为等我们长大了,不过就是你娶你的妻,我嫁我的夫,我们偶尔一见,还是可以无话不谈的。没想到,一切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刘璟忆起儿时景象,沉默不语。
恕儿继续道:“杀你,我的确下不去手。蜀王骂的没有错。天下人骂我,我也不会反驳。我就是下不去手,天下人又能奈我何?”
刘璟闻言,心头油然生出了许多甜蜜,一丝一缕,竟瞬间织成了柔情万缕的缠绵密网,如玄铁天笼一般,将他牢牢束缚于其中。
恕儿道:“可是你杀了我的夫君和义父,我也绝不会原谅你。我就这样阴魂不散地缠着你,直到你妻离子散,直到你国破家亡,直到你有一天忍无可忍地杀了我。”
刘璟轻轻荡着木桨,柔声道:“恕儿,你真聪明。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你若真能纠缠我一辈子,夫复何求?”
两人走上摘星台,席地而坐。高台琴曲,似水流年。刘璟抚的正是周乐王所作的一曲《叹流年》——
陌上溪水淙淙去,
过朝暮兮,越佳期。
星下独温弦弦曲,
错律吕兮,漏欢愉。
犹记眸中颦颦意,
淡柳眉兮,染素衣。
觥筹酒尽痴痴叙,
叹流年兮,忍别离。
参商难得遥遥聚,
不相忘兮,不相忆。
……
次日朝会,宋国一乔氏文臣已然安耐不住,当众谏言道:“殿下历来英明睿智、勤政不怠,岂可因一时兴起,为女色所魅惑,行庖厨之役、夜夜笙歌?”
宋王刘璟挑眉道:“爱卿所言,前半句,确凿无误,后半句,则并不准确。”
那文臣问道:“不知老臣所言,有何不妥?”
刘璟难得在朝会时露出了一抹笑意:“寡人并不是因为‘一时兴起’才被‘女色所魅惑’的。寡人为心爱之人烧菜,又为心爱之人抚琴,实乃宋国男人之典范。寡人没有下旨让举国男丁效仿,已经很是‘英明睿智’了。”
刘璟见那老臣无言以对,当下笑意更深:“爱卿,谁说怜香惜玉的,就一定是昏君?不然,你们找个不近女色的,替寡人来当这个宋王试试?且看他是否也能如寡人般,廿载如一日,勤政不怠。”
那乔氏老臣正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看着与往昔判若两人的宋王殿下,只听大殿之外一声大吼:“龟儿子!你不当宋王,本贤王替你来当!”
不出刘璟所料,蜀王乌邪果然又持剑而来,非要当着宋国文武百官的面杀了宋王。
刘璟拔出怀王剑,笑对蜀王道:“蜀王殿下,寡人等你很久了!你再不来,寡人就要被他们骂成千古昏君了!”
蜀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倒了数名侍卫,直奔刘璟:“龟儿子,你快说,第二个不杀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刘璟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侍卫,当即使出乌衣剑法的招式,应对蜀王的乌衣剑法。
蜀王的一招“鸠占鹊巢”,虽然速度极快,无人能及,却被刘璟的一招还未练熟的“闲云野鹤”所破解。
蜀王大惊,又使出一招“狐假虎威”,却被刘璟前日所学的“猴子称王”所破解。
乌邪大怒道:“龟儿子从何处偷学了我太爷爷所创的‘乌衣剑法’?是不是恕儿教你的?”
刘璟笑道:“‘乌衣剑法’很了不起吗?一招一式,寡人都可以尽数破解,又何必劳烦恕儿相授?”
乌邪又使出一招“鹬蚌相争”,喝道:“本王不信!看招!”刘璟则以“卧虎藏龙”将其破解。
转眼间,蜀王已把前两日所用的十二式剑法都用了个遍,的确招招都被刘璟以乌衣剑法中的其他招式给粗略破解了。
乌邪十分惊讶,一边喊出招式名称,一边使出了其余六式:白鹭腾云、心猿意马、顺手牵羊、蜀犬吠日、鹑衣百结和与虎谋皮。
刘璟在五名侍卫的协助下,勉强接了乌邪这六式新招,并牢记于心。
此时乌邪逼得刘璟退到了大殿右侧,大笑道:“龟儿子!你休想再用那破铁笼子!本王早已将那铁笼给拆了!乌衣剑法的最后六式,你根本就不会破解!大言不惭、满嘴放屁!枉为国……”
“君”字未落,大殿右侧地上的一块玉板忽然掉落,蜀王踩空,也跟着坠了下去,只听“龟儿子”和“哎呦”两声,回荡在大殿地下的暗室里。
刘璟朝站在龙椅右侧按下机括的凌飞眨了下眼睛,便走到那暗室上方,对下面的蜀王喊道:“蜀王殿下,第二个不杀你的理由,寡人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乌邪气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用手中长剑胡乱砍向暗室四周抹了油的铜墙铁壁。
刘璟道:“蜀王殿下,寡人不杀你是因为——寡人拜你为师啦!多谢你亲自将乌衣剑法十八式传授给弟子!弟子以为,乌衣剑法,精妙无双,能破其招式的,唯有其招式本身。师父,弟子可还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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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夫复何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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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殿上,文武百官哄笑不止。
乌邪三次被擒,已经颜面扫地,此时听到笑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见这暗室在大殿底下数丈,却不是一道“地缝”又是什么?暗室四壁涂油,光滑无隙,纵使轻功造诣极深,凡人也无法逃脱。
乌邪正在考虑是否应当拔剑自刎,只听刘道:“师父,弟子以为,拔剑自刎实属懦夫之举!你的武功天下第一,若是死在宋国白玉宫的一道地缝里,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乌邪抬头看向刘:“你要杀便杀,莫要羞辱本王!”
刘低头看向蜀王,语气平静:“蜀王殿下,寡人三次擒你却不杀你,还尊称你一声‘师父’,已经对你礼遇有加。寡人再没有耐性与你耗费时间。今日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死在寡人脚下的地缝里,二是离开白玉宫,领兵西出晋阳关,不灭了戎族狼师,不要再踏足宋国,否则寡人再擒到你,绝不会手下留情。”
乌邪怒道:“龟儿子,你偷学本王的‘乌衣剑法’,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刘轻笑:“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和数十名侍卫,还有你带来的四个蜀国护卫,都亲眼瞧见了你教寡人的剑法招式,怎么倒成了是寡人‘偷学’的?别人学不会,难道就要说学得会的人是‘偷学’的吗?”
乌邪“哼”了一声,方察觉到刘此言有异,遂问道:“本王的四个护卫呢?”
刘拍手三声,骁晓营鲁慧立即将青羽、翼枫、穹云、望烟四人带到了殿上。四人手足皆戴镣铐,每人被左右两名宋国侍卫押解,憋闷至极。
刘低头看向暗室:“蜀王殿下,你的四个护卫,已经被我们给绑了。听闻青羽和翼枫两位将军,还曾是四国盟军的将领。当年若不是寡人放行,他们早就死在了玉都南郊。
你今日若是自刎于寡人脚下的地缝里,你的四个护卫也别想活着走出白玉宫。你若是答应寡人,领兵出晋阳关,灭戎族狼师,寡人就立刻放他们与你一同离开。”
乌邪大喊一声:“放了他们!本王领兵去打戎族狼师!不灭戎人,本王永世不归晋阳关!”
刘吩咐一旁侍卫道:“放绳子,拉蜀王殿下上来。”又对押解青羽、翼枫、穹云和望烟的几名侍卫说:“也放了这四位蜀国壮士。”
侍卫将蜀王拉了上来,蜀王直视刘,说:“龟儿子,本王就不信这个邪了!等本王烧了漠北狼城,凯旋归来,定要再到这宁国殿朝会,一剑刺穿你的喉咙!”
刘对蜀王行礼道:“弟子恭祝师父,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乌邪“哼”了一声,带着青羽、翼枫、穹云和望烟四名昔日的蜀宫侍卫,扬长而去。
……
蜀王等人离开之后,朝会如常。
那乔氏文臣继续开启了适才的议题:“殿下,老臣以为,宋国之君应当志在四方,胸怀天下,岂能为女色所误?
如今齐、卫、陈、蜀四国已灭,当年的九州七国,只剩宋国、赵国和楚国三国并立。宋国一统列国,指日可待!
赵王独孤谲壮年已过,又在芜城之战身负重伤,实在难为霸主。且赵王无子,赵国虽已将旧陈国纳入版图,但空有硕大版图,而无君王将相、无子孙延绵,又有何用?
楚王林璎手无缚鸡之力,只善琴画小技。他沉迷女色,一日之内娶了十二佳丽入宫,对那十二人宠爱有加,不分伯仲,大有其祖父楚幽王的昏聩顽劣、荒淫无道之势。而且他胆小怕事,似要仰宋国鼻息而活。如此纨绔肤浅之人,更是难为霸主。
故而,一统天下之壮举,舍殿下其谁?”
刘挑眉道:“爱卿,一统天下与风花雪月,有何冲突?没有风花雪月,何来子孙延绵?难道你想让寡人学赵王那般,不近女色,一生无子吗?宋楚百年交好,楚国安邑王东方恕是楚毓王之女,又是楚王林璎的表姐,还怀了寡人的骨肉。寡人宠爱她,于公于私,都毫无问题。”
乔氏文臣道:“可是殿下……且不说那楚国妖女已经嫁过齐王为妻,就说她如今无名无分地宿于白玉宫中,整日痴缠殿下,实在有失妇德,万分不妥!王后贤淑,不曾进言,但是殿下若一意孤行,伤的可不止是王后的慈心,还有领兵收复齐卫之地的平昌王乔韫的忠心!”
刘不悦道:“爱卿年事已高,思虑难免有迂腐陈旧之处,念在你看着寡人长大,寡人不与你计较。”
乔氏文臣不依不饶:“殿下,老臣所言,何处迂腐,何处陈旧?”
刘道:“其一,安邑王虽曾嫁齐王为妻,但丧夫之妇为何不可再嫁?寡人都不嫌弃,旁人又有何资格评议?何况,她一出生,寡人便认得她。她与寡人,青梅竹马,感情笃厚,非寡人‘一时兴起’所爱。
其二,寡人向来欣赏直言不讳、忠言逆耳者。王后若当真‘贤淑’,早就应该学爱卿一样,当面向寡人进言。但她害怕进言之后,有损她的气度,更害怕寡人会迁怒于她的兄长平昌王。所以她隐忍不说,只知道伺机在背后暗害寡人的心爱之人罢了。夫妻之间若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何谈‘贤淑’二字?
其三,寡人以为,‘忠心’与‘私心’不可混为一谈。为君者明,自有贤德之士忠心追随。贤德者,何以会用‘私心’挟持‘忠心’?平昌王若是因为寡人宠爱的并不是他的妹妹就失了忠心,如此王爵,削了也罢。宋国上下,有的是贤德之士可以代为胜任。”
乔氏文臣问道:“殿下为何会说王后娘娘‘伺机在背后暗害’楚国安邑王?”
刘不耐道:“她是宋国的王后,是平昌王的妹妹,也是乔爱卿你的远亲,寡人已经对她礼敬有加。今日你不提她‘贤淑’便罢,既然你主动提了,寡人不吐不快。难道乔爱卿非要寡人当着众臣的面,揭露她曾经假传圣旨之事吗?难道楚国安邑王一句挑拨离间的话还未说,乔爱卿就已经要自乱阵脚,逼迫寡人废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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