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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正是。”桓瓖道。

    公子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现在无心与他探讨。望望天空,月亮已经过了半天,我估摸着时辰,与曹叔约定的时限就在不远。

    现在宫中的事已经平定,我不必再担忧公子的性命之虞,便该考虑自己的事了。

    我心思转了转,轻哼一声,捂了捂肚子。

    “怎么了”公子回头,问道。

    “无事,”我皱皱眉,“大约是着了凉,有些肠胃不适,过得片刻就好。”

    公子道:“你那日就说要去寻药,还未好”

    我小声道:“那时是好了,不过反反复复……”

    公子看着我,片刻,道:“霓生,你回府去吧。”

    犹豫了一下:“那……公子呢”

    “宫城已无事,我稍后便到太极宫去。”公子道。

    我望着公子,仍皱着眉头,似在忍耐不适,又露出不舍之态。

    “去吧,今夜你也累了,回府与家中报一声平安,好好歇息。”公子的声音和缓。

    我心里一喜,表面平静,乖乖应下。

    “我让内侍派人送你。”公子道。

    我忙道:“不必,回宫还要许久,我骑马回去便是。”说罢,我向公子和桓瓖一礼,转身而去。

    公子的腰牌,果然甚为好使。

    内宫中的事虽不出司马门,但这么大的动静,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必是出了大乱子。故而外宫的关卡比往常更严,但当我亮出腰牌,那些人最多问问来历,无人敢阻拦。

    我一路沿着宫道驰出,未多时,便出了皇城。

    宫城中的事,虽仍未波及出雒阳城内,但许多人亦被惊扰。

    我骑马路过各处街道时,只见许多人家灯火明亮。一些贵族高门自有家人部曲执刀拿棒守在宅子外面,而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人家,也大门紧闭,只在墙头探着脑袋,往宫城的方向翘首张望。

    雒阳城中仍然戒严,但街上看不到一个巡逻的军士。在谋划中,诸城门校尉要么策反,要么捕杀,如今看来,行事顺利。

    荀府就在皇城之外,按计议,此处归梁王收拾。荀尚在宫中被拘之后,梁王的儿子东夷校尉司马祥即率兵围住了荀府,不许一人进出。

    我下了马,往荀府门前窥觑。只见人影绰绰,军士举着火把,将府内府外照得通明。荀府内也有府兵,大门紧闭,与府外的兵马对峙。有人在墙内高声大骂,说荀尚是辅弼太子的重臣,是太傅,对皇帝忠心耿耿,诛杀他的皇后、谢氏、梁王等人都是乱臣贼子云云。

    听那声音,却是荀凱。

    我擦了把汗,知道梁王还未动手,自己来得不算迟。

    挨着荀府后园的门附近,有一处巷子,可以藏人。我避开军士的眼线,赶到巷子里的时候,曹叔和曹麟都等候在了这里。

    微弱的月光堪堪照进半边巷子,我望去,出乎意料,除了曹叔和曹麟二人,还有好些人也在,一眼看去,足有三十余人。

    我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霓生,你去了何处”曹麟看到我,如释重负,“我以为你出了何事,险些要去寻你。”

    我说:“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故而来迟。”

    曹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道:“这些都是自家人,你放心,那些书必可安然到手。”

    我颔首。

    按照我的提议,这些人都是京兆府士卒的装扮,曹麟和另两个人是什长,而曹叔则是府吏。曹叔的长相本就有一股书卷之气,一番装扮之后,更是官威十足,毫无破绽。

    曹麟将一套士卒的衣服递给我,我当即换上,虽身量大些,但把多余的袖子卷起,也无甚妨碍。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在脸上做了些功夫。曹麟黏上了络腮胡子,我则是加了小胡子和粗眉,看上去皆与原貌大相径庭。

    京兆府乃为保全雒阳治安而设,荀府内乱起来时,无论哪边占了上风,京兆府来人皆再合理不过。京兆尹赵绾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只要太后这边成压倒之势,他会毫不犹豫地投诚过来。不过现在形势未明,他自是装聋作哑无所动作,所以,我们动作快些,便不会遇到京兆府的真兵。

    荀凱一向高傲,又有功勋加身,我以为这样的人,必是有几分血性,在听到荀尚被杀的事之后,绝望之下,会率着府兵出来殊死一搏。

    然而他只是骂,费了许久,仍毫无动作。

    我和曹叔父子到前门查看,曹麟皱皱眉,道:“这荀府中的人倒是忍得,只是这般下去倒像是要服软,乱不起来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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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解危(上)
    荀府的动静甚大, 走出百丈之后仍听得到纷乱的声音。街道上黑漆漆的,就算有大胆的人跑出来探头探脑,见到军士模样的人经过也吓得缩了回去。

    众人七拐八绕,到了穿成而过的小河边上。这也是早已选好的去处,周遭僻静无人,且有树木遮挡。众人迅速将身上的衣服脱下,聚拢在一处。

    伏姬早已经被蒙上了眼睛,嘴里也堵上了布, 此时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似已经听天由命。

    我看向曹麟,他将那堆衣服点了火,片刻, 转过头来对我说:“你随他们先回去。”

    “你呢”我说。

    曹麟看了看伏姬, 道:“我还须处置。”

    我犹豫一下, 低声道:“她未看清你我面目, 一路了蒙了眼, 你实不必……”

    “我知晓。”曹麟神色不为所动,打断道, “我自有计较,事不宜迟,你们快走。”

    我见他坚持, 不再多言, 看伏姬一眼, 随众人离开。

    回到槐树里的时候, 曹叔和那些人还未回来。我只得让众人将箱子放下,再清点一遍。

    未多时,曹麟回来了。我看了看他的手和身上,并无半点脏污。

    正想要问他如何处置了伏姬,这时,门外响起了动静,却是曹叔也走了进来。

    跟我们一样,他身上也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出门。跟随他的那些人,一个也没跟着回来,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这便是那些书”这时,曹叔看到那些箱子,走过来问道。

    我说:“正是。”

    他打开两个,将里面的书拿起来,翻了翻。片刻,笑而摇头。

    “当年我见先生翻阅,只觉此乃天书,如今看来亦是如此。”说罢,他长叹一声,感慨,“那时我随先生行走,他行囊中带得最多的便是这些书。就算再艰难,也不曾丢弃,如今睹物,却是物是人非。”

    说罢,他眼圈微红。

    我也感慨无比。族叔那事之后,我最愧疚的,其实并非落入奴籍,或者丢掉了祖父的田宅,而是这些书下落不明。奴籍和田宅都可以用钱赎回,而这些书却是不可。如果它们丢了,我想我会自责一生,将来亦无颜到泉下去见祖父。

    幸好,如今它们完完好好地放在了我的面前,再也不必担心。

    曹叔对我道:“霓生,我与阿麟明日即离开雒阳。”

    我诧异不已。

    “明日”我问。

    曹叔颔首,道:“我等有些要事要办,须得往荆州一趟。”

    我瞅着他:“是何要事”

    曹叔微笑:“自不是坏事,你日后便会知晓。”

    他这样说,我也不好再问,片刻,又看向曹麟。

    曹麟也恢复了笑嘻嘻的神色。

    “霓生,”他说,“我父亲已将此处宅院买下,你日后犯了事或当了逃奴,尽可躲到此处来。”

    我“嘁”一声,不理他。

    曹叔望望门外,道:“霓生,现下已近天明,桓府那边如何”

    我一愣,忽然想起,我出来已经许久,宫中的事大约也该完毕了,也不知公子如果回到府中,会不会找我。

    事不宜迟,我即向曹叔和曹麟告辞,借了一匹马,匆匆离开。

    回到桓府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晨风凉烈,吹着脸上,带着一丝烟火的气味。

    幸好,我回到桓府时,公子还未回到。正当我要去院子里,却遇上林勋。

    我知道他先前跟着公子出去了,忙问:“可知公子去了何处”

    林勋道:“公子在淮阴侯府。”

    我讶然:“怎在淮阴侯府”

    “你不知晓”林勋道,“表公子在东宫中保护皇太孙,被荀氏余党重伤,被送回侯府去了。”

    我希望林勋是言过其实,但当我赶到淮阴侯府时,发现此事丝毫不假。

    沈冲一直待在东宫,太子领兵出去之后,他留在皇太孙身旁保护。而太子丧命的消息传回东宫之后,东宫之中一片混乱。沈冲想护送太子妃和皇太孙到安全之处暂避,突然,一个内侍拔刀出来,幸而沈冲眼疾手快,奋力抵挡,将那人杀死。可他自己却猝不及防,被捅伤了腹部。

    他伤势过重,送回侯府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

    淮阴侯府里已是乱成一团,沈冲的院子里,仆婢来来往往,我看到一人手里端着盆出来,里面尽是血水,看得触目惊心。

    我不得入室,只能在窗边凑着缝隙看。

    沈冲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露着半边苍白的脸。室中站着好些人,榻旁的是近侍和太医,与沈延低声说着话,皆神色沉重。公子也在里面,但背对着这边,看不清脸。

    院中还有不少仆婢,聚在廊下,面上皆是忧虑。他平日待人宽和,如今见得这般光景,不少人还忍不住哭泣起来。

    惠风站在门外,看到我,哭哭啼啼:“霓生,方才我听那太医说,公子怕是要难挺过去。”

    我问她可知伤到了何处,伤得多深。

    她却支支吾吾说不清,只说那伤口甚是可怕,太医说可能伤到了脏器。

    我沉吟,正想着如何进去看一看,忽而见公子走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思虑之色,举手投足间却无疲惫之态。脚步匆匆。经过廊下的时候,他忽而看到我。

    “你怎来了”他问。

    我说:“我见公子一直不曾回府,心中牵挂,正好遇到林勋,告知了我此事。”

    公子闻言,目光缓了缓。

    我问:“表公子如何了”

    公子眉间再度蹙起,沉声道:“只怕不好。”

    我心中一沉。他一直待在沈冲身旁,又看了太医处置,说出这般话,当是无差。

    公子看着我,道:“你回去歇息吧,告知家中我就此处,你不必担忧。”

    这般时节,我自然不会回去。

    “府中已经知晓,且公子还在此,我如何歇息。”我说。

    公子还要再说,这时,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动静,望去,却是大长公主和桓肃来了,还有桓瓖的母亲,昌邑侯夫人王氏。

    三人皆风尘仆仆,大长公主向迎出来的杨氏问道:“现下如何了”

    杨氏擦着眼泪,道:“血是止住了,可伤得太深,太医说已是尽力,只得看他自己造化。若是醒转不得,便……”她说不下去,掩面呜咽了起来。

    大长公主颔首,与她一道入内。看了沈冲的伤势之后,亦神色凝重。

    “太后闻得逸之出事,甚为担忧。可宫中那边,你们也知晓,太后不得,便教我等即刻赶来。”桓肃对沈延道。

    沈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明之色,长叹一口气,神容憔悴。

    王氏安慰道:“君侯与夫人还是想开些。想当年,元初亦曾遭不测,命在旦夕,后来亦逢凶化吉。”

    听得这般言语,沈延忽而神色一振。

    “我记得当年,元初病重时,府上为他找了一个辅弼之人。”他对大长公主道。

    我一愣。

    公子亦露出诧异之色。

    大长公主看我一眼,道:“是倒是,可须得方士算过生辰,那方士……”

    沈延立刻道:“那方士再寻不迟。我记得逸之与元初虽非同年,但生克八字甚似。那人既可为元初解难,或也可为逸之抵挡抵挡。”他说罢,声音已经带上哭腔,“公主,不佞唯此一子,他若去了,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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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解危(下)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我舒了一口气。好说歹说把公子劝走,现在, 房中只剩下我和沈冲, 时机终于到了。

    我不再耽搁,即刻从怀中拿出一本无名书,翻看起来。

    祖父最爱读药部,他续写的书册, 也大多在药部,其中的这一本,就是他行医的手记。内中有一篇,记录的正是当年救下曹叔时, 曹叔的伤势和治疗用药之法。无独有偶,曹叔也是腹部中了一刀,有几乎一指深,想来似乎比沈冲还严重。祖父为曹叔缝合了伤口,又以伤药调治, 帮曹叔捡回了一条命。

    祖父曾说, 他别的地方或许比不上云氏先祖,可论医药, 却是自信无人可及。

    这我十分相信,他不仅救过我和曹叔, 也间接救过公子, 所以我想, 沈冲也可一试。

    我将祖父疗伤的药方抄下之后, 把惠风找了来。

    她没有跟别人散去,一直等候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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