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这里花木繁茂,挨着墙根的地方有一棵石榴树,生得很是高大, 枝头伸出了墙头, 搭在上面。我看四下无人,学了两声斑鸠叫, 未几,墙外传来四声。
这是我和曹叔约定的暗号, 如一切妥当,则回以四声, 如遇困阻, 我便须得出府去,到附近的清明观与他见面。
如今得了这暗号, 我放下心来, 知道只消待在桓府里, 等到入夜。一旦宫中动手,我就到荀府外头去与曹叔会合。
内宫中传出消息,荀尚今日仍在庆成殿理政。
桓府中平静如常。
大公子和二公子如往日一般去了官署,而桓鉴府中传来了他染上风寒的消息,桓肃一早就去了探望。
一切似平凡无奇,但我知道,他们各自都已经布线妥当。成败就在今夜,大长公主自是要去与太后共存亡,而桓肃、桓鉴和大公子和二公子则手握着北军的线,今夜,他们将以太后谕令,命左卫将军桓迁、右卫将军五部都王弛、骁骑将军司马显节制北军诸部,以防荀氏余党煽动作乱。
我还知道大长公主特地叮嘱,若遇太子领兵,桓氏和王氏的人切不可与之冲撞。
其实,大长公主想把我也带入宫中去,但她究竟也甚为重视公子的性命,思考再三,将我留了下来。
我松一口气。毕竟今晚我也有事要做,若被困在宫中,只怕要功亏一篑。
所有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的人之中,最难受的,显然是公子。
因为只有他留在了府中,无所事事。
大长公主走的时候,看着公子。
“今日,家中便交托与你。”大长公主道。
公子道:“我可随母亲一道入宫。”
“你也走了,谁来照看家里”大长公主不紧不慢地说着,拍了拍公子的肩头,“你是大人了,须知轻重。”
她的手颇有些用力,停在他的肩头上,手指嵌下。
公子看着她,神色沉沉,但终究没有反驳,“嗯”了一声。
大长公主莞尔,登车离去。
虽说公子的职责是照看桓府,但说实话,并没有什么可需要照看的。
送走所有人之后,公子便烦躁不已。
他的神色虽仍如往常一般不辨喜怒,但走来走去,无论练剑还是骑马,都摆弄两下便罢;好不容易坐到书房中,他坐在案前,却无所动作。书许久也没有翻上一页,砚台里的墨水干了也未写上一个字。
我看着他憋闷的样子,心底叹气。
“公子可是有心事”我忍不住问道。
公子看我一眼,转开视线:“无事。”
我看着他,耐心地等着。
果然,过了一会,公子再度看向我,目光有些不定,眉头微微皱起。
“霓生,”他神色严肃,“今日你就跟在我身边,不可出府去,知道么”
我讪了讪。公子当真守口如瓶,宁可憋死。
“知道了。”我说,“我哪天不是这般。”
若在平时,公子会跟我斗两句嘴,但今天,他没说话,沉着脸,继续翻书。
不久,他派人去淮阴侯府的人回来了,禀报说皇太孙今日去太学,沈冲一早就去了东宫,与皇太孙随行。
公子面无表情,道:“知晓了。”说罢,他让那人退下,静坐不语。
我知道公子在想什么。
沈冲的性情,我亦知晓。从昨日他来桓府的情形看,他和公子一样,知道了倒荀之事。不过皇后等人对太子的算计,如今也不过是猜测,大长公主当不曾透露。即便如此,身为太子的臣属,沈冲也颇受折磨。
他这般读书人,免不得要有些忠义气节的念想,但他知道利害,不会背叛家族。
想到他纠结的模样,我其实有些心疼,见公子这般,心思不禁一动。
“公子想去见表公子”我怂恿道,“不若也去一趟太学。”
公子看着窗外,片刻,道:“不必。”说罢,将手中的书放下,换一本继续翻。
我有些失望,只好陪着他继续干坐。
到了午后,府中依旧安静。公子小憩了一会,当是睡不着,起了来。
他吩咐青玄将他的铠甲和剑都取来,又让我取来油膏,自己坐在堂上擦拭了起来。
光阴一点点变换,太阳渐渐西斜。
巳时过半的时候,仆人来问,说大长公主和主公等人皆传话回来,太后将大长公主留在了宫中陪伴,桓肃和桓攸、桓旭等亦各有缘故暂不回府,稍后是否将公子的晚膳送来院中。
公子没有说话,望着外面天色,忽而道:“霓生,替我更衣,我要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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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内宫(上)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我仍站在原地, 有些怔怔。
公子的提议其实甚好。我有了充足的理由, 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桓府去找曹叔, 直到把事情办好了才回来。
申时以后, 路上便要戒严。故而事不宜迟,我应当现在就去准备, 在公子离开之后就出门。但想着这些, 我却心猿意马。
今夜最凶险的地方, 毋庸置疑就在宫城之内。
心里一个声音道,只要守住内宫, 荀尚断无翻身之机。你眼下最为紧要的, 是与曹叔会合, 合力取回祖父的书。
可另一个声音又道,就算胜算已分,内宫中说不定仍有恶战,公子此去已有赴死之志,万一……
——“听话。”
公子方才的声音犹在耳畔。
冤孽……
心中长叹一口气,我将心一横, 走出门去。
公子将管事叫来, 将府中的事务交代了一番,方才登车。
当我气喘吁吁地跟着坐进车厢之内时,公子瞪着我, 满是惊诧之色。
“你来做甚”他皱眉道。
我将额头上的汗拭去, 镇定道:“我说过, 随公子入宫。”
公子冷下脸,不与我多言,拉开车帏:“林勋!”
“我方才卜了一卦,公子莫不想知晓是凶是吉”
公子愣住,看向我。
我也看着他,面带微笑。
那双眸中的锐利之色终于收起,公子看着我,无奈地坐了回去。
“公子。”这时,林勋走了过来,问,“公子唤我”
“无事。”公子道,“上路。”
林勋应下,未多时,马车辚辚走起,离开了桓府。
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一阵清凉,将我方才疾奔出来的汗气吹散。
公子打量着我,目光奇怪:“院中到府前又不远,你跑这般着急做甚”
我不以为然:“公子不觉得远罢了。”
这自然是敷衍他的。因为我追出来之前,还去了后园一趟,把那石榴树的枝条拨到了另一边,将最上面一截折断。这是我与曹叔约定的另一个暗语。任何一方遇到了意外,恐不能按时会面,便以此为标记。另一方到了时辰可不必死等,相机自行动手。
曹叔办事我一向放心,就算没有我,他应该也会照先前计议,将祖父的书取出。
当然,我并不想将此事全交给他,须得再做打算……
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暗自深吸一口气。只见外头,行人已经稀少,阳光的颜色也变得暗红,耀眼而诡诘。
桓府离宫城并不远,过了阖闾门之后,再前行不过一刻,便是宫城的西门。
公子出入宫禁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宫门虽盘查重重,但卫士对桓府车马早已熟识,公子露了露脸,即许放行。而宫中的人对今夜的谋划显然也保密周到,守卫宫门的士卒和郎官如往日一般神色轻松,待得公子马车过去之后,又站在路边先聊起来。
公子一路不曾说话,我看看他,有些好奇。
“公子怎不问我那卦象是凶是吉”我问。
公子看我一眼,不答反问:“你果真卜了卦”
又被他看穿。
“自是卜了。”我嘴硬道。
公子不紧不慢:“那也必是吉。”
“公子怎知”
“若是凶,你怎会自己也跟了来”
我愣了愣,哑然而笑。这的确是我急中生智生出来的破绽,公子近来真是眼力精进,想来我日后要继续哄骗他,须得更小心一些。
公子并无愠色,叹口气,问我:“你为何定要跟来。”
我看着他,眨眨眼:“我既是公子的贴身侍婢,自当跟着公子,怎可弃公子不顾”
公子显然对我这话很是满意,唇角扬起。
“霓生,宫中虽凶险,但你躲在我身后,我必可护你周全。”他说。
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说。
我笑了笑:“知晓了。”
沈太后的永寿宫,在宫城之北,与皇帝的太极宫相望,暮色下,梁上的朱漆甚为鲜艳。
我随公子下了车,拾阶而上。
大长公主正陪着沈太后坐在堂上,对于公子的到来,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孙儿拜见外祖母。”公子上前行礼,一如往常,“外孙闻得太后身体不适,又见母亲迟迟未归,心中牵挂,便过来探望。”
他神色自若,全无沉重之态。
太后和大长公主却毫无欣喜之色。
“我身体已是大好,天色不早,宫门还要下钥,你早些回去才是。”太后道。
公子却笑了笑:“外祖母上次还说这殿中空荡,孙儿等可过来住上两日无妨。今日孙儿来此,外祖母怎又说起了规矩”
这话出来,太后一时无话。
我朝四周望了望,只见服侍的几个内侍宫人,有两三人是我从前见过的,其余却是陌生面孔。
大长公主目光不定,少顷,笑了笑。
她对太后道:“元初一片孝心,亦是难得。他这性情母亲莫非还不知最是执拗,赶也赶不走。母亲今日便索性让他留下,多个人解解闷也好。”
太后看着她,又看看公子,好一会,长叹一声。
“如此,你留下便是。”太后道。
公子亦露出笑意,向太后一礼:“孙儿遵旨。”
有人监视在侧,众人虽心怀鬼胎,却只能聊些无关痛痒之事。
太后颇为沉着,应许公子留下之后,她心情似乎变得甚好,恢复了往日的慈爱之色,让近侍给公子呈上各色小食,又问起他近来之事。在家做些什么,看了什么书云云。
公子一一答来,神色从容。
“这可是上次跟你入宫的那个侍婢”太后忽而看向我,道,“叫……什么生”
大长公主掩口而笑,道:“母亲好记性,正是她。”
我只得上前,向太后行礼:“奴婢云霓生,拜见太后。”
太后看着我,微微颔首。
“我记得,就是她,可为元初挡灾”她问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答道:“正是。母亲上回还给了她赏赐。”
太后露出笑容,看着我,目光中别有意蕴。
正在此时,外面的内侍来禀报,说桓瓖来了。
他一身殿中中郎的打扮,身上覆着铠甲,风尘仆仆。
看到公子在此,他也露出讶色。
桓瓖亦时常跟随家人到太后宫中走动,见礼之后,并无客套。
“元初也在”他说罢,看我一眼。
“元初惦念太后身
42.内宫(下)
公子也领了一把刀。因为入宫不得带兵器, 公子的刀剑都留在了桓府之中, 只得跟别人一样,在一堆寻常的刀剑里面翻翻捡捡。
不过公子到底是有备而来, 衣袍下穿着平日练武骑马时的装束, 挎上刀,颇有些锐气。
“公子怎不穿上铠甲”我见他就要离开, 问道。
公子看了看库中铠甲, 神色淡漠:“若乱事波及到了永寿宫, 便已是全败, 就算穿上铠甲亦无济于事。”
我说:“公子与鲜卑人拼杀之时, 可不曾如此说过。”
公子看着我,片刻,唇角弯起一抹冷笑。
“与鲜卑人拼杀, 若死了,可谓为国捐躯。”他说, “今夜及往后, 死于此番乱事者,只怕不亚于遮胡关及石燕城。但无论他们站在哪边, 皆无足轻重。”
我说:“怎会无足轻重若为救护天子,莫非不是忠义”
“忠义”公子不以为然, “最终不过都是为了私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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