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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正是。”太子妃擦着眼泪,道,“自太子监国以来,他每日行乐,不问政事。妾与东宫诸内官皆忧心忡忡,太子不但不听,凡有劝诫便要发怒。从前以来,太子因听信荀良娣谗言,对妾母子已是甚为厌恶,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妾曾劝谏太子保重身体,不可彻夜饮酒,太子竟也暴怒,将妾殴伤……”说到难过之处,太子妃又哭泣起来。

    大长公主安抚着,扶着她,在旁边的茵席上坐下。

    “因得荀氏煽动,太子深恨妾母子,常怀废黜之心。”太子妃拭了泪水,继续道,“妾即便身死,亦无所怨言。然太孙仍年幼,前番生病,便是因此事亦受了惊吓。”

    “竟有这等事”大长公主皱眉,怒道,“那荀氏何人,竟敢无法无天。”

    太子妃掩面泣道:“荀氏乃太傅侄女,仗着见宠于太子,一向横行东宫。如今太傅得势,此妇愈发嚣张,连妾与太孙亦不放在眼里。”

    大长公主安慰道:“你且莫难过,此事妾已知晓。皇太孙乃陛下所立,亦为储君,妾便是拼上性命,也必不让奸佞得逞!”

    太子妃闻言,神色大恸。

    “若公主可助妾母子,妾便是肝脑涂地以报亦在所不辞!”她再拜道。

    “太子妃快快请起。”大长公主将她扶起来,看着她,叹口气,“荀良娣之所以肆无忌惮,乃是因为太傅。自从陛下卧病,荀党横行,早已招致朝野不满。然此事要处置,只怕牵连甚广。不知太子妃求助于妾,富平乡侯可知晓”

    “




36.皇后(下)
    我和大长公主来到寺中之时, 离巳时二刻还有约一个时辰。

    时值初秋, 寺后的林间已有树木初红。一名僧人引着我们走到一处小院前, 敲了敲门。

    那乌漆门无声地开了半边, 大长公主整了整衣袂,迈步入内。

    院子里甚是安静,能听到远处佛殿里僧人唱经的梵音。禅房中, 一人素衣素面,正在饮茶, 待回过头来,正是皇后。

    门早已关上, 大长公主上前, 与皇后见了礼, 也无多客套,在案前相对而坐。

    皇后看我一眼。

    大长公主道:“这是我心腹之人, 中宫不必忌讳。”

    皇后微微一笑,看着她:“公主多日不见, 别来无恙。”

    大长公主叹口气,道:“妾虽无恙,但自圣上卧病, 每日忧心不已, 想来中宫亦是一般。”

    皇后眉间露出失落之色,亦叹气:“谁人不是。”

    “妾多日不曾见圣上, 未知现下如何”大长公主问。

    皇后苦笑:“莫说公主, 便是妾, 名为中宫,实为囚徒,如今连圣上宫中也不得去。”

    大长公主诧异不已:“哦太傅竟敢如此不敬”

    “他如今万人之上,有甚不敢。”皇后语气淡淡,说罢,却话锋一转,“我今日来,乃是有一事要告知公主。”

    大长公主神色平静:“皇后但说无妨。”

    “圣上并非生病,乃被奸人毒害。”

    我闻言,心底一惊。

    大长公主亦露出惊诧之色。

    “中宫怎知”她问。

    皇后不语,却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置于案上。看去,只见那是一只金瓶,除了瓶身光闪闪的,却看不出奇特之处。

    “这瓶中所盛之物,乃产自百越之地的蛊毒,名曰百日眠。中毒者,先是失语偏瘫,而后昏迷不醒,其症恰似中风。荀尚用以谋害圣上的,正是此物。”皇后道。

    大长公主皱眉:“哦”

    “太医蔡允元,广知毒物。圣上刚刚倒下时,妾便疑其有诈,曾请蔡太医为圣上查验,蔡太医不久即辨认了出来。”皇后道,“可其后,太子监国,便不再许我等出入陛下寝宫,为陛下治病的太医,亦是荀尚手下。公主可想过,这是为何”

    大长公主神色不定,道:“可太傅太子既要谋害圣上,何必还留圣上性命”

    “这正是他们思虑周全之处。若圣上暴亡,天下人岂不生疑”皇后道,“公主但往前想,太子白日犯了巫蛊之事,是夜,圣上即不省人事,天下岂有这般巧合之事太子行事一向狠戾,对圣上亦悖逆不孝,此乃众所周知。在宫中行巫蛊之事乃是死罪,即便太子亦不得免,一旦事发,莫说东宫,就连荀氏亦不免连坐灭族,凶险如此,又何惧铤而走险”

    大长公主露出恍然了悟之色,长叹一声:“竟是如此。”说罢,眼角湿润,举袖哽咽,“痛哉吾弟!操劳半生,竟为亲生所害!”

    皇后亦泣,举帕拭泪:“妾初闻此事时,亦震惊悲痛,只恨宫中已不得自由,也无人可信,只得以身试险,隐匿出宫……”说着,她深吸口气,“圣上曾与妾说过,众多亲眷之中,未公主最可信赖。如今妾举目四望,可倾诉者亦唯有公主。”

    大长公主亦动容,道:“可事已至此,不知中宫有何打算”

    皇后肃然道:“圣上身陷危急,妾虽粉身碎骨,也不不教奸佞得逞。妾已传书告知梁王及楚王联络宗室,可惜陛下昏迷不醒,无从请诏,如今之事,唯有太后可主持大局。只待太后发诏,将太子及荀氏罪行昭告天下,州郡及藩国之兵必举事共讨。”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大为摇头。

    荀尚手中有皇帝和太子,已是端坐正统,岂会因为一纸诏书就跟着造反。且不说策动这些藩王和州郡举事有几分把握,就算成功地兴师而来,只怕兵马还没望见雒阳,荀尚已经下手将太后及一众同谋杀了个遍。太后的诏书不过是为了师出有名,只有在手握胜券的时候才好用。

    大长公主听她说罢,微微颔首,却长叹:“难啊……”

    皇后面色微变,忙道:“太后不愿么”

    大长公主道:“既是为了营救圣上,太后岂会不愿。只是太后尚在宫中,贸然发诏,荀党一旦察觉,不仅太后,连中宫与我等亦将性命危急。为安稳计,须得先将太后营救出宫才是。”

    皇后道:“此事公主尽可放心,殿中将军庾茂及诸将,北军中的后军将军、右军将军等,皆对圣上忠心耿耿。一旦起事,必可护卫太后周全。”

    我想,这皇后平日看着顺从平庸,不想竟有这般手段,不但内卫,连北军也暗中安插上了人。只不过她信口开河也玩得甚好,到时候得了诏书,大可不管人死活。就算这些人尽力护卫,荀尚仍掌握大部兵马,打将起来,仍是胜算难求。

    大长公主闻言,却是莞尔。

    “皇后思虑深远,妾殊为景仰。只是以此行事,仍多有悬空之事,且大动干戈,恐将大片伤及无辜。”她看着皇后,气定神闲,“妾却另有一策,虽不甚宏大,却更为万全,不知皇后可纳否。”

    皇后闻言,一愣。

    我全然不曾料到,大长公主将我给她的谋划,齐齐全全地尽皆给了皇后。

    皇后显然未曾想到她竟有这般韬略,听完之后,神色复杂,目中却是炯炯有光。

    “原来这宫禁内外,还有诸多有志之士愿为圣上一搏。”她感慨道。

    大长公主道:“此乃谢氏、豫章王与妾共议之策,然妾乃轻微之辈,常觉心力不足。今遇皇后,方心怀顿开。中宫母仪天下,若论正统,无出其右。妾故而将此策献与皇后,愿皇后采纳,以成大事!”说罢,她郑重地向皇后伏拜一礼。

    皇后含笑地将大长公主搀扶起来,道,“我等皆为圣上驱驰,救天下于水火,当无论彼此。”

    二人又商谈了一阵,见天色渐晚,皇后不再久留,告辞而去。

    临别时,皇后对大长公主道:“荀尚虽监视中宫,然仍无法安插眼线到妾宫中来。且庾茂及后军将军等皆忠义之人,可助妾隐匿出宫。公主若要与妾议事,可托庾茂传信;若必要见面,亦可约以时日,妾仍到这白马寺中。只是陛下性命危在旦夕,荀尚恐怕不会等待许久,你我须得着紧才是。”

    大长公主道:“皇后放心,妾自是省得。”

    二人别过,皇后戴上一顶羃离,跟随等候在外面的内侍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大长公主唇含浅笑。

    我问:“奴婢听公主方才所言,却是向皇后献计。”

    “不好么”大长公主悠悠道,“如此,打杀之事便由皇后和谢氏去做,我不过为助,只需要去讨一张诏书。”

    我说:“如此,功劳便到了皇后身上。”

    “功劳”大长公主淡淡一笑,道,“你说,荀氏倒后,皇后要如何对付太子”

    我说:“圣上既是中毒,待圣上康复,则可据实以报,行废立之事。”

    大长公主笑了笑。

    “这般顺遂之事,古往今来,何曾有过”她说悠悠道,“你且看便是,皇后必不会等到陛下醒来,就会将太子除去。”

    我讶然:“这岂非弑君”

    大长公主不置可否,却道:“这等脏事,由他们出头的去做,我等自守清白,岂非安稳。”

    我了然。除去太子,对每个人都只有好处。大长公主虽策略不足,可在利害轻重之事上,却是锱铢必较,纯熟于心。

    不过这与我无干,大长公主这计策虽是跟我买的,但已钱货两讫。至于她要如何用,是她的事,无须我置喙。

     



37.曹叔(上)
    大长公主没有诓公子, 此后, 她的确没有再带着我去这里去那里, 只是偶尔让我过去问两句。

    其实, 她自己也不过隔一两日才出去一趟, 不是去宫里探望太后,便是去白马寺礼佛。

    府中平静如昔。

    公子辞官后,朝中有几次来人, 劝他回官署就任, 但公子皆以身体不适为由推却。而此时, 他新作的诗赋却在外头流传开来。一诗一赋, 寓情山水,又直抒胸臆, 颇有不肯折腰的风骨, 在这般时节,引得赞誉一片。听说士人们纷纷抄阅,还在官署中引发了些风波,好些官吏学他一言不合即拂袖而去。

    这诗赋自是我传出去的。荀尚虽虽禁绝游乐, 没有了雅会聚宴, 但嘴长在人的身上,岂是能禁的。光禄勋托名士顾焘劝公子赴任,公子以诗赋作答。同时, 我使些钱, 让人将此事连同诗赋拿到太学生中间散播。太学生多是热血青年, 对荀尚一手遮天颇有不满, 逢得这般时机,岂有无视之理。于是公子的诗赋传来,乃是毫无悬念。

    此事如我所愿,颇是给公子挣了许多美誉。从前众人提起公子,大多是称赞其外貌言行之美好,而现在,则多了一层忠义高洁。

    不过虽然闹出了许多动静,荀尚却没有怪罪。

    大长公主的门面功夫,乃是当世最佳。即便谋划到了杀招,她对荀尚的恭敬服帖也有增无减。

    荀尚的妻子邓氏喜欢香,大长公主就送了一只精巧的香柜过去,内中的各色名香,皆价比黄金甚至贵于黄金:荀尚的长子荀谅喜欢宝马,大长公主便一口气送了八匹,毛色各异,皆汗血良驹。就连荀凱,大长公主也颇为周到,听说他喜好行猎,便将名下的一处林泽丰茂的田庄奉上,供其游乐。

    众多的贵胄之家里,大长公主最是大方。而荀尚也甚为满意,不但没有计较公子所为,还给大公子桓攸和二公子桓旭都升了官。

    公子对此自是十分不满,对大长公主道:“圣上病危,太傅所为愧为人臣,母亲逢迎至此,与助纣何异”

    大长公主不以为忤,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圣上乃有上天护佑,不可胡言。”

    关于宫中的事,也不过是在奴仆闲暇时或者主人用膳时会被提起。但我知道,密谋之事已是悄然成形。

    最明显的,就是豫章王以雒阳地气寒凉,不宜养病为由,将王后和世子送回了赵国。而任太常丞的梁王以祭奠祖灵为由,到离雒阳百里之外的帝陵去了。而桓府中,大长公主以近日府中多有失窃为名,令家仆们练习武事,久不摸刀枪的府兵们也每日操练起来,在府中巡视。

    这些事,在我这样的有心人眼中自然是颇为突兀,但荀尚对此毫无所觉。皇帝病倒半个月来,除了宫里仍然封闭,雒阳一切与从前变化不大,无论是荀尚还是城中百姓,似乎已经渐渐习惯。

    对于我而言,大长公主不来找我其实是大好,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

    祖父的无名书还在荀府。

    荀尚是读书人出身,甚为喜好收集书籍,专门修了一座藏百万小!说,这些书就放在里面。

    为了此事,我特地打探过。荀尚如今虽住到了宫里的庆成殿,但他带进去的物什里,并没有那些书。

    我也问清了这些书被荀尚收入囊中的缘由。仍然是因为我那族叔,他被捕下狱时,为了脱罪,不仅指证了袁氏的诸多罪状,还为了讨好荀尚,说出了云氏的这套秘藏。云氏如今虽没落,但祖上的事迹一直作为秘闻在贵胄和世家之中流传,荀尚亦颇感兴趣。不过,这举动并没有让族叔得到赦免,他最后仍然被杀了头,而荀尚也毫不客气地将无名书搜罗来,收进了府里。

    虽然我觉得无名书处处精彩,乃是奇书。但我十分理解荀尚没有把它带在身边的原因。因为,他根本看不懂。

    我的先祖们十分狡猾,创下了一套异体字,那书就是以此写成。不曾学过的人,这书在他们眼里就是天书一般,无从解读。且这字和书一样,只传嫡系,所以我那族叔虽然知道此书来历,也毫无头绪。

    如今,我既然知道了书的下落以及荀尚即将倒大霉,那么剩下的事,便是如何及时将书运出来。

    此事,着实让我有些伤脑筋。

    潜入荀府对我而言并非难事,那藏百万小!说在荀府的后园,除了些看管整理的家人,也无甚守卫。可那书有八百多册,凭我一人要全数运走,只怕是难。

    我盘算着,若要一次到手,只能是做个局,让荀尚自己把书运走,我在中途把车截了。但就算设计成功,我也须得找帮手。

    不找帮手的方法也有,就是那最笨的,夜里到藏百万小!说去,分若干次,将书偷出来。但此法使得行事拖沓,一旦被发现,枝节更多,风险也就更大。我左思右想,唯有此法最是可行。

    在与大长公主议定了计策之后,我就已经着手,曾两次潜入到荀府之中。藏百万小!说在夜里并无人看守,只是落了锁。荀府里倒是有家人夜巡,不过藏百万小!说只有这些书,而收纳财物的府库在别处。所以藏百万小!说并非要紧之处,家人夜巡时也甚为松懈。

    摸清了这些,我便可行动了。

    荀府离桓府不算近,幸而宵禁,夜间路上连流浪或醉酒的闲汉也不会有。我轻易地避开巡逻的士卒,抄小道,半个时辰之后,到了荀府。

    外墙跟桓府差不多高,我早已选好了潜入路径,翻过墙去,未几,潜入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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