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太子妃今年二十七岁,容貌秀丽,不过今日所见,却是比从前憔悴不少。皇太孙也跟着太子妃来到府中,坐在她的身旁,端庄文静。
“想当年,先帝对谢公甚为敬重,曾请谢公到宫学中讲授经学,妾与圣上皆曾受教,乃有师生之谊。可惜如今圣上龙体欠安,否则,闻知此事,必也与妾来探望。”她说着,眼角湿润,举帕清点。
在座众人闻言,无不露出感慨忧心之色。
我偷眼瞅了瞅谢妃,她低眉垂眸,神色并无波动。
谢歆忙道:“圣上必有天佑,可逢凶化吉,公主切莫过于悲伤才是。”
大长公主颔首,叹口气:“君侯所言甚是,却是妾失态了。”说罢,她微笑,看向皇太孙,露出慈爱之色。
“多日不见,太孙可是又长高了”她向太子妃问道。
太子妃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神色,淡淡一笑,向大长公主道:“长高是不曾,就是前些日子受了凉,发热一场,瘦了些。”说罢,她让太孙上前去,让大长公主端详。
大长公主拉过太孙的手,打量着,神色心疼:“怎会着凉必是宫人们伺候不周。”
太子妃道:“宫人倒是尽心,只是他夜里睡不安稳,总踢开褥子。”
大长公主有嘘寒问暖一番,感慨道道:“看着太孙,
34.谋划(下)
公子确实辞去了议郎。
从他嘴里, 我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议郎乃皇帝近臣, 掌顾问应对, 一向择选名望出众的人充任。
自皇帝病重以来, 太子监国,政务实则由荀尚的幕府把持, 议郎等朝官形同虚设。
上月, 议郎陈袆告病还乡,有了空缺。陈袆出身治学之家,熟读经史,受人景仰。而今日,继任者来到,正是那日在雒阳街上与公子冲撞的耿汜。
公子当场大怒, 即向光禄大夫请辞,拂袖而去。
我问公子:“公子请辞之时,光禄大夫可曾应许”
公子道:“我既要辞官, 自是从此不再赴任, 何须谁人应许”
我叹口气, 公子总是这般任性。
不过,此事乃在情理之中, 我毫不意外。
公子这般清高脾性, 本就不适合官场。只是我以为他有大志撑着, 至少还要过一段日子。
公子看我神色, 道:“你觉得此为不妥么”
我笑了笑:“非也, 甚妥。”
公子讶然。片刻, 他从榻上坐起来,看着我,饶有兴味:“怎讲”
我说:“议郎之职,虽任以贤达,名声好听,然无实权。公子赴任以来,想必也不甚满意。”
公子颔首:“确实。”
“如此,便是可有可无之物,不妨舍弃。”我说,“只是接下来不管何人来劝说,公子都须得推却,且公子若得空闲,须得作些诗赋,抒发归隐之志。”
公子不解:“这又是为何”
我说:“如此,公子下回出仕,方可任得要职。”
公子诧异不已。
我说:“公子可知隐士”
“自是知晓。”
我说:“古来上位者,凡欲彰显振兴之志,皆访隐士,予以重用。”
公子不悦,道:“这岂非教我作假既为归隐,何以还要出仕”
“这怎是作假”我不以为然,“为了出仕去做读书人,乃是世间常理,何故为了出仕做隐士却是可耻读书人出仕须得察举,难道隐士出仕便不必察举且人人可做读书人,却非人人可做隐士。公子既有志于天下,自当奋勇自荐,何必纠结于途径”
公子目光闪动,似乎终于被我说服,没有再反驳。
“那上位者又所指何人”他不屑道,“若是如今当权者,做一世隐士也罢。”
我说:“自不是当今这位,公子须耐心等待,将来必有转机。”
公子:“你怎知”
我昂了昂头:“我自是知晓,公子忘了我的本事”
公子对我的本事一向存疑,不过,他只扬了扬眉梢,没有与我争辩。
“世上隐士多如牛毛,若无人来访我,又当如何”他问。
“公子放心,必不会如此。”我说着,眨眨眼,“方才我说的那些诗赋,公子可有了文意”
“那有何难。”公子一副大材小用的神气,却瞅着我,“霓生,你从何处学来这么许多道理也是你祖父教的么”
我得意道:“奴婢虽敏而好学,但这些乃天生就会。”
公子没说话。
我回头看他,却见他唇角微微弯着,似乎不以为然,却将眼睛看着我,目光直直的。
正当我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伸手去擦,公子却重新躺回榻上,趴过去。
“霓生,为我掐背。”他悠悠道,头也不回。
公子辞官的事,桓府中的其他人第二日才知晓。
桓肃很是恼怒,将公子训斥了一顿。大长公主却毫无愠色,只不痛不痒地说了公子几句。
“辞了也好。”她说,“议郎乃掌圣上顾问,圣上正在病中,却为谁去问对”
说罢,她又好言把桓肃劝了,让公子退下。
公子见得如此,放下心来。
他像未出仕前一半,到桓府的园中练了一会骑射,又练了一会剑。一个时辰之后,回到院子里。
我说:“公子今日无事,便去写一写我昨夜说的诗赋。”
公子走到屏风后更衣,头也不回:“知晓了。”说着,把一边扯开湿透的衣裳,一边走到屏风里。
这种时候,他一般都不必我伺候。我打算去书房准备笔墨,正要走开,公子却道:“霓生,替我擦身。”
我愣了愣,回头。
却见公子已经从屏风里走出来,上身未着衣服,仍淌着汗水。
“我”我讶然。
“不是你还有何人。”公子道,“青玄也不知去了何处。”
明明就是他刚才叫青玄去厨中去取小食。
我看看公子,只得走到水盆前,将巾帕蘸湿,拧干。
公子伸展开手臂,由着我擦拭。巾帕冒着热气,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淡红的痕迹。
“逸之他们,平日更衣可都有仆从侍奉”公子忽而道。
我说:“兴许有。”
公子道:“那你今日侍奉我更衣。”
我不解地看他:“可公子从前一向不愿我来。”
公子:“我现在愿了。”
我:“……”
他既然这么说,我也只好遵命,继续为他擦拭。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公子的身量似乎又比上次所见长开了些。他的骨架很漂亮,肩背虽宽,却并不似外头大汉的那般虎背熊腰,线条结实匀称,很是赏心悦目。
不自觉地,我又想起了沈冲。在河西的路上,我也是这般为他擦身,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服侍过……
“你又走神。”公子忽而道。
那嗓音很低,震响在耳边,犹如风撩过头发。
我回神,愣了一下。
方才顾着想事情,不自觉地跟他挨得有些近。他的头微低,我的脸颊几乎能触碰到他的呼吸。
“谁走神了。”我掩饰道,胡乱地再给他擦了两把,将巾帕放到盆里,一边洗一边揶揄,“公子还有半身未擦,不若将袴脱了吧。”
“嗯,好。”公子答道。
我未想他这般回答,愕然。
回头,却正遇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公子伸手过来,将我手里的巾帕接过,片刻,懒洋洋地走回屏风后面。
“袴都湿了。”只听他嫌弃地说,“你这般笨手笨脚,日后还是我自己来。”
我应了一声,片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
这老脸平日装傻撒谎都无一点破绽,方才居然热了一下。
我心想,公子果然才是妖孽。
公子更了衣,我给他重新束好了头发,已是巳时。
待他穿戴好,正要去书房,大长公主那边的女官忽而来到,说她要我过去一趟。
公子露出疑惑之色。
“母亲又唤霓生去做甚”他问女官。
 
35.皇后(上)
回到桓府, 我将宁寿县主的话禀报大长公主。
“这是宁寿县主所言”她讶然道。
我说:“正是。”
“豫章王未应许么”她问。
我说:“豫章王不曾言明, 只教奴婢将礼物带回。”
大长公主沉吟, 少顷, 冷笑。
“这老狐狸,不过是在假装罢了。”她说,“却将女儿推到面前来。”
我道:“如此说来,豫章王却是无妨了”
“他不过见风使舵,有甚可妨”大长公主道, “不必管他。”
正说话间, 一名内侍拿着在外禀报, 说桓鉴的妻子王氏送了帖子来,要呈与大长公主过目。
大长公主吩咐入内,待得看过,笑了起来。
“那边果然还要着急些,已有了消息。”她说着,将帖子递给我。
我接过看, 只见桓鉴府中的秋牡丹开了, 邀大长公主明日去赏花。帖中还说,还有亲眷家的女眷一同观赏。
这帖子看上去甚是寻常,但上回大长公主去谢暄府上时,以此事暗示, 谢氏众人皆久居官场, 岂有不明之理。
第二日, 大长公主妆扮一番, 仍旧带上去,乘着马车,如约去往昌邑侯府。
昌邑侯夫人王氏,与大长公主是姒娣。虽不住在一处,但平时素有来往。朝中虽禁绝游乐,但主要针对的是男人。各家女眷平日往来串门走动,仍是自如。
还未进门,王氏已经迎将出来。
“公主今日怎来得这么迟”她行过了礼,笑道,“妾险些以为公主不来了,正要遣人去请。”
大长公主道:“今日起身晚了些,故而来迟。”说罢,她看看门内,道,“都到了”
王氏微笑:“早到了,就等公主。”
大长公主亦笑了笑,随她一道入内。
昌邑侯府的花园很大,侯夫人喜好南方花草,在园中建了几处温室,从南方移栽了许多名花珍木,在雒阳颇为出名。
北方气候较南方凉得更早,温室中,秋牡丹已经开成一片,红艳艳的,甚是夺目。果不其然,太子妃谢氏也在,陪在她身旁的,是谢歆的夫人郭氏。
众人见了礼,大长公主看着太子妃,含笑道,“太子妃今日甚是不错,皇太孙怎不见同来”
太子妃道:“太孙在宫学受教,不得出来,故只有妾一人。”
大长公主颔首。
众人寒暄一番,郭氏对王氏道:“妾记得去年,夫人府中的兰花也开得甚好,太子妃甚喜,不知如今开花不曾”
王氏道:“开了些,只是今年生得不佳,未敢邀诸位观赏。”
郭氏道:“那有何妨。”
太子妃对大长公主道:“妾问公主亦好兰花,今日既来此,不若一道观赏,如何”
大长公主微笑:“太子妃相邀,岂有不愿之理”
兰花名贵,温室独在花园一角。还未入内,已经闻得阵阵幽香。
温室不大,除了我,便只有大长公主和太子妃两人。我落后几步跟着,四下里张望。只见王氏的兰花品种甚多,有温室的养育,不少盆中的花朵正在盛放,或素雅或鲜艳,姿态各异。
“果然芬芳无匹。”大长公主在温室中,一边散步一边赞叹道,“王夫人育兰,确名不虚传。”
太子妃没有言语,待大长公主转过头来,忽然,她向大长公主跪下,伏地一拜,“乞大长公主救妾母子!”
大长公主大惊:“太子妃这是做甚!”说着,向我使个眼色。
我了然,走到温室门边去,以防闲人闯入。
大长公主将太子妃搀起,她抬头,已是涕泪纵横。
“大长公主明鉴。”太子妃声音颤抖,“那日在父亲府上闻得公主一番话语,妾回宫之后,久久不能寐。妾思量许久,心中之苦,或只有公主可解。”
大长公主问:“到底何事”
太子妃擦着眼泪,道:“乃是太子之事。”
大长公主讶道:“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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