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听得这话教,我忽而警醒。
“奴婢惶恐,不知何德何能,得沈公子如此抬爱”我羞怯道。
宁寿县主道:“我父王上月与淮阴侯共宴,沈公子也在宴上,说起平叛之事,我故而得知。”
我谦虚地说:“沈公子实过誉。”
这位宁寿县主的事,我早有耳闻。豫章王世子年幼,王后久病,县主是长女,虽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担起主母之责,打理王府中的一应家务。对于这个女儿,豫章王亦十分疼爱,凡会客赴宴,必携县主同往,如世子一般倚重。
“听闻桓公子和沈公子击鲜卑之时,你亦随行”她问。
我说:“正是。”
“亦曾杀敌”
“不曾。”我说。这般回答着实无奈,无论是那个倒霉的百夫长,还是秃发磐,我都不曾用来领赏,连说也无从说起。
宁寿县主却问:“为何”
我说:“奴婢乃公子扈从,首要之事乃护卫公子。”
“如此说来,你有上阵之勇,却无立功之意”宁寿县主弯弯唇角,“却是可惜。”
我未料想这位县主对那征伐之事这般感兴趣,正疑惑起用意,她却未再所言,转回头赏景去了。
云栖寺不大,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走完。
回到车马前之时,南阳公主双眸闪闪,望着公子,顾盼流光。
“闻公子之言,实大开眼界,未想公子对这寺庙这般熟悉。”宁寿县主笑盈盈地对公子说。
公子道:“在下幼时常随祖母到此礼佛,故而知晓。”
宁寿县主挽起南阳公主的手,遗憾道:“可惜时辰不早,太傅又有戒严之令,我等须得早些回宫。否则,定要请公子引我等往别处名胜再游览一番。”
南阳公主颔首,瞅向公子的眼神中尽是不舍。
公子道:“公主与县主若有意游览,可择日再来。”
“哦”宁寿县主道,“到时,公子亦仍与我等同往么”
公子道:“公主有召,在下自当奉谕随往。”
南阳公主露出笑意,双眸重现光采。
“如此,一言为定。”宁寿县主莞尔,扶着南阳公主,一道登车。
公子也坐上马车,将公主车驾护送入宫门之后,方才回府。
路上,我心情大好。
因为方才在那寺中的时候,宁寿县主的仆人悄悄忘我的手中塞了一只锦囊,里面是五两重的金子。这使得我对宁寿县主的印象大好,大方守信,实乃纨绔楷模。
我瞅着公子,颇想问问他对南阳公主的想法,但又担心此时太露骨,被他看出来。
正当我想着如何措辞,公子忽而道:“你方才为何不肯给宁寿县主算命”
我讶然。
不想公子当时与南阳公主说得那般入港,竟还有闲心来偷听我和宁寿县主说的话。
我说:“县主命格金贵,我算不起。”
公子道:“你也给我算过,莫非我命格不贵”
我哂然。
我虽爱财,但并非有求必应。比如那些贵人,虽赏金丰厚,但脾气难惹,稍不如意便要怪罪,不如同为奴婢的人好对付。
至于公子,我为他算卦,乃是由于一个赌约。从河西回来时,他说朝廷会封他一个武职,我说不然,定是文职。公子不信,问我如何得知,我说是问卜得来。
“公子若不信,可与我一赌。若公子赢了,我给公子五百钱;若我赢了,公子写一幅字给我,如何”我说。
公子有些鄙夷:“你五百钱便想换我一幅字”
我有些后悔,平时跟公子斗嘴多了,教得他也会算起账来。
“公子舍不得便罢了。”我说。
公子“哼”一声,道:“善。”
结果如我所料,大长公主再不肯让步,安排公子去当了议郎。公子虽愤愤不平,但还是守约地给写了一篇赋交给我。
“公子是公子,与别人不同。”我说,“我既可为公子挡在,自是命格相连,为公子算命有何不可”
公子将信将疑,看着我:“果真”
“我何时骗过公子。”我说。
我以为他会列举我平日的诸多行为不端之事反驳我,不料,公子浮起微笑,仿佛信服一般。
我见他心情不错,便试探:“不想今日这般凑巧,竟遇到了公主和县主。”
公子应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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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窥天(下)
晚膳之后, 大长公主留下公子,到房中说话。
她没有提耿汜,却问,“听说今日, 你遇到了南阳公主”
既然都是路上的事, 自然全瞒不过她,公子颔首, “正是。”
“你带公主同游了云栖寺”
“正是。”公子忙解释道, “不止南阳公主,还有宁寿县主。今日公主随县主微服出宫,到雒水边为圣上祈福,归来时遇到耿汜设禁, 儿正好路过, 故而巧遇。”
大长公主笑了笑,道:“你着急做甚, 母亲岂是那古板苛刻之人。我儿终是长大了, 今日之事甚好。”她看着公子, 叹口气,“可惜圣上卧病, 也不知何时清醒。母亲曾想为你求娶南阳公主,如今只怕遥遥无期。”
我在旁边听得此言,心中一动, 来了。
公子一愣, 道:“母亲, 儿未想过此事。”
“那又如何,你早晚要想。”大长公主道,“天下女子,除了公主,谁人配得上你虽然想求娶南阳公主的人多了去了,可与你相较,他们又算得甚”
公子还想再说,大长公主却摆手将他止住。
“我今日累了,时辰不早,你回去歇息吧。”她说。
公子只得应下,向她行礼告退。
“霓生,你留下。”
在我要跟着公子离开的时候,大长公主忽而道。
我讶然。公子闻言,亦停住脚步。
大长公主对他和缓道:“我与霓生有两句话要说,你且下去吧。”
公子神色疑惑,看看我,依言走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大长公主摒退左右,只留下家令徐宽。她看着我,微笑。
“今日元初与南阳公主共处之时,你也在场”大长公主问。
我答道:“正是。”
“他们二人有何表示”
我说:“公子陪南阳公主游览云栖寺,公主意犹未尽,向公子邀约,改日再同游别处。”
“哦”大长公主目光微亮,“元初应许了”
我说:“公子说,必奉谕随行。”
大长公主露出讶色,随后,笑而叹气,抚了抚案上新插的鲜花:“元初总这般不懂事。”
我也笑笑,没有说话。
“霓生。”片刻,她话锋一转,“如今局势,你有何见解”
我愣了愣。
大长公主看着我,全然不像是问错了话。
我说:“不知公主所言局势,所指为何”
“自是宫中之事。”大长公主道,“你也看到了,陛下卧病,奸臣环伺,我等虽忧心忡忡,却是一筹莫展。”
我哂然。
大长公主在自己的丈夫和亲儿子面前都演戏演得足,不想竟会在我面前说出了实话。
我装傻道:“禀公主。奴婢愚钝,政局之事,实不明白。”
“不明白”大长公主意味深长,“武陵侯后人,天底下还有不明白的事”
我:“……”
大约是早已猜到我的反应,大长公主一笑。
“这有甚可惊讶。”她说,“你莫非以为,随便什么人,我都愿放去元初身边么你那族叔云宏,当初可是给袁氏出了不少主意才当上了颍川太守。”
我无言以对。近来真是时运有异,这些人一个接一个都开始琢磨我的家世。
“可奴婢不比族叔,无经略之才。”我说。
大长公主一笑,道:“传闻云氏有一套秘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便是天机也无所不知。”她说着,目光明亮,“云霓生,你上次在遮胡关助元初算的那卦,便是此证,还不肯认”
却听了这话,我松了口气。
我收回之前的想法,跟秦王比起来,大长公主知道的事实在连皮毛也不算。
不过她好意思提遮胡关的功劳,让我十分惊讶。她给我的赏赐,明明连打发乞儿都不如。她如今将我说得如此能耐,仿佛我又有了大用处,不知道却是个什么价钱。
我配合地作出谦恭之态:“公主慧眼如炬,奴婢不敢欺瞒。”
大长公主不紧不慢:“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赎身,对么”
我一惊,露出慌乱之色,忙道:“公主,奴婢一向尽心侍奉公子,从无贰心。”
“哦”大长公主轻哼一声,“你为了敛财,这些年到处与人算卦,将我这桓府变得如道场一般,连外面的人也来打听。不过是我与主公不予计较,否则按家法,杖毙你十次也不够。”
我更是惊惶,哀求道:“奴婢冤枉,公主明鉴!”
心想,我的狐狸尾巴藏得不错,只被她发现了这么一个勾当。
大长公主不为所动,不紧不慢:“这府中,有甚事瞒得过我你与人算命,一次二十钱,这府中的人都被你算遍了,还不认”
我无辜道:“奴婢为人算命不假,可确不曾敛财。公主可派人到奴婢的房中搜寻,若有其事,那些钱财在何处”
大长公主没有答话。
我知道她答不上来。我当然不会傻到把钱都放在能让他们找到的地方,那些爱嚼舌根的人之所以一直拿我无可奈何,就是因为他们说了也找不到证据。
“罢了,我今日也非为计较此事而来。”大长公主拿起杯子,悠悠地喝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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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浮屠祠(上)
我从大长公主院子里出来的时候, 心情轻松。
那些什么玄术什么命契, 自然是我随口胡诌的。大长公主如今果然急得是坐不住,只要有药,来者不拒。所以我说出价钱的时候, 大长公主虽然满脸狐疑,仍想一试。
我则知晓欲迎还拒之理, 推脱今日非黄道吉日行之不善云云, 从大长公主院中告退出来,回房睡觉。
其实那价钱说出来的时候, 我觉得开低了, 有些后悔。二十金, 对于升斗小民们来说自然是触不可及。但对于桓府这样的人来说,这不过是出门做客时,备些体面礼品的所费之数。我应该说开高一些, 比如, 八十金。
八十金……我心底痒痒的, 那足够买下祖父的田宅。
这些年,我一直打听着祖父那些田宅的下落。不幸之幸,那田宅一直在官府手中,未曾卖出。
倒不是淮南的官府不想卖,而是他们太贪。近年年景不好, 水患时疫频发, 田地荒芜, 地价一年不如一年。淮南官府的这个价钱, 比市上还高,自然无人问津。除此之外,还有一传言,说此地不祥,不仅原主人断子绝孙而亡,还累得颍川太守云宏一家倒了霉。
这当然不是我在背后捣的鬼,毕竟那是祖父一生积累,我再回收心切,也不至于如此亵渎。这些流言要归功于我那些醉心八卦的乡人,不想祖父平日最烦的那些蜚短流长,如今倒是帮了大忙。
夜色已深,我以为公子早已经安寝。不料,当我进到房里,只见他躺在榻上翻着书,并无要睡去的意思。
“母亲与你说何事”他见我回来,问道。
我说:“无他,便是今日公子与南阳公主同游之事。”
公子听了,似乎早有预料,一脸无趣。
我看着他神色,觉得甚有意思,也不急着回房,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榻旁。
“公主之言,公子以为如何”我问。
“嗯”公子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看看我。
“你以为如何”他不答,却道。
我说:“又不是我要娶妇,公子为何问我”
公子把眼睛挪回书上,边翻边道:“你不是说你们奴婢最喜欢议论主人此事大约已经嚼过了舌根,不若与我说说。”
我忍俊不禁。
“公子果真想听”我问。
“想。”
我说:“大长公主之言甚是有理,公子与南阳公主甚为合衬。”
公子看着我:“你也这般想”
我说:“那是自然。公子出身名门,外祖乃是皇家,与公子出身相配之人,自非公主莫属。此乃其一。其二,南阳公主虽今年只有十三,但无论容貌人品,皆人人称赞。且我听闻她平日亦爱好读书诗赋,与公子必可情趣相投。有这两般好处,公子还有甚可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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