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看她们这般,我着实诧异。
枉惠风搜罗了一大筐宁寿县主的坏话,不料她原来却是要为南阳公主大桥。
我说:“禀县主,公子不曾与奴婢说过,奴婢也不知。”
“你怎会不知”沈嫄道,“赴宴总要备礼,表兄可曾令人备礼”
“不曾。”我说。
南阳公主看着我,露出失望之色。
“霓生,你去问问表兄,便说……”沈嫄想了想,道,“便说我兄长也去。”
我答应下来,心里摇头。这沈嫄当真不会套话。沈冲要想约公子,何须经过我
宁寿县主道:“听闻桓公子与谢浚谢公子甚善,你说谢公子也去便是。”说罢,她瞅着南阳公主笑了笑,又转向我,意味深长,“云霓生,桓公子若去,我重重有赏。”
我忙道:“奴婢不敢。”
宁寿县主神色平和:“你不过传个话,有甚敢不敢”
沈嫄摆了摆纨扇,道:“我唤你来,便是此事。你去办就是,但勿与人多舌,知晓了”
我答道:“知晓了。”说罢,行礼退出。
走下石阶的时候,我仔细地想了想此事,觉得帮一把无妨。
我十分理解南阳公主。这般金枝玉叶,自然能挑最好的郎君。而放眼天下,最闪耀的适龄才俊,非公子莫属。我若是南阳公主,也会一眼相中他。
反正我只是牵个线,成不成,最终须得看公子。吃里扒外的奴婢最受主人厌恶,不过此时乃两厢情愿,大长公主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
我有些为沈冲可惜,不过我并不介意把沈延的美梦搅黄,除此之外,还能得些额外的赏赐。
所以这事怎么看也是稳赚不赔,何乐不为
待我回到场边,公子正骑马跑过来。马夫忙给他牵着马,公子跳下马来,青玄给他递上水碗,又递上刚浸过兰汤的巾帕。
公子喘着气喝了水,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问我:“你方才去了何处”
我说:“沈女君唤我到楼台上去,与我叙些话。”
公子朝楼台上望一眼,不出意外地,我又听到了那上面传来吃吃的笑声。
这时,场中突然传来喧哗之声,只见一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公子见状,冷下脸,扔下巾帕,翻身上马,跑了回去。
“倒地者何人”我问青玄。
青玄张望着,道:“似乎是平原王,方才被太子的箭惊了马。”
我讶然,朝场中望去。只见已经有人将平原王扶起,看上去怒
25.远遁(上)
我惊诧不已。
公子等人亦露出讶色。
“秦王今日也在”沈冲道。
“许是刚到。”公子说着, 恢复了些奕奕之色。他将杯中的水饮尽, 用锦帕拭了拭唇角, 交回给我,对沈冲二人道, “走, 我等也去看看。”
说罢,上马朝场中奔去。
秦王身上的单衫看上去是一件脱去外袍的底衫,骑的马和所用的弓箭也是平原王方才所用。他奔过场中,马蹄带起一阵烟尘。
射马继续, 两边重新对阵。
太子一马当先,控弦发箭, 中了月支一枚,马蹄一枚。
后面众人一阵欢呼。
两方交替而行, 城阳王紧随其后,亦中了一月支和一马蹄。而后是荀凯, 比太子好些,中了二月支一马蹄。
而后是庞玄,也中了二月支一马蹄,平原王那边一阵叫好之声。
“他前半场不行, 此番倒是神勇。”青玄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评论道。
公子上场之时, 楼台上一阵嗡嗡的谈笑,我望去, 只见那些闺秀都站到了窗前, 用纨扇半遮着脸。公子的骑射有大家指点, 动作颇为优雅,有力而轻盈,控弦声过之后,箭矢射穿了月支二枚和马蹄二枚。
我听到了楼台上一阵几乎晕阙的赞叹。
青玄叹气:“可惜公子分到了太子那队,只怕胜了也要被人说道。”
他说得没错,太子一向争强好胜,且从来不太在乎公平不公平。他每每察觉自己这队要落后,凡有人射得不好就令重射,故而虽无许多良将,如今也以三中领先。
不过我无所谓,我看这种场面,从来不关心胜负。
公子之后,又过一人,接着上场的是沈冲。他的骑射一向不如公子,平日里,我更爱看他舞剑。但他的衣袂迎风飘起时,亦甚为迷人,我看着他飞驰而过,心中只有“翩翩君子”四字。他轻松地射下二枚马蹄,到在场边与桓瓖说笑。我看着桓瓖搂过他的肩头打闹,不禁思绪飘荡。我要是桓瓖,大概会闹得更凶一下,比如抱着他汗津津的身体滚倒在地……
最后一轮将尽之时,太子领先平原王四中,领先城阳王六中,似乎全胜已是定局。
太子亦露出了得胜之色,策马回到场边来,看上去心情甚好。
他对榻上的平原王洋洋得意道:“今日甚是不错,二弟待得足伤痊愈了,再来切磋。”
平原王淡笑:“皇兄射艺精湛,弟不才,愧不及兄长。”
太子对这般言语甚是满意,道:“这有何难,你还是骑术不惊。回去莫总钻书堆,多多练习才是。”
平原王道:“弟谨记皇兄教诲。”
“嘁。”我听到正在喝水的桓瓖发出低低的冷哼。
一旁的秦王听得此言,道,“射马未毕,太子不觉现下论胜负还太早”
太子看一眼场上,道,“不过还差最后一人。”
秦王颔首,一笑:“正是。”说罢,他策马上场。只见他驭马之术甚是不错,平原王的马在他的操纵下跑得稳健,毫无生怯。秦王疾驰而过,经过箭靶之时,控弦发箭如行云流水。众人未及回神,五箭已出,二月支三马蹄竟是全中。
平原王以一中获胜,观看之人无不目瞪口呆,未几,喝彩声四起,潮水一般。
太子的神色瞬间僵在脸上。
胜负已分,往后便是嘉礼。
尚是少年的广陵王被邀了来做嘉宾,无论胜负,皆以金樽敬酒。
太子虽负于秦王,但场中他是最尊,广陵王从内侍手中接过金樽,先敬太子。但太子神色不快,接也不接,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广陵王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秦王却上前,对广陵王道:“今日射马,乃为圣上祝祷安康,殿下第一杯酒,当敬天地。”
广陵王恢复喜色,依秦王之言,将酒洒下。
他再盛一杯,秦王接过,当众饮下,场中众人一片欢呼之声。
青玄望着那边,一脸倾倒。
“大将之风,当是如斯!”他激动道。
我指指不远处,提醒他:“公子回来了。”
青玄回神,忙去准备侍应之物。
马射既已结束,众人亦纷纷散去,大群陪在场边的仆从们即刻忙碌起来,纷纷迎上前去为主人牵马,奉茶的奉茶,递巾帕的递巾帕。
公子看上去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不快之色,下了马,一边擦汗一边对我道,“霓生,你方才可看了秦王射马”
我说:“看了。”
“如何”
“不如何,”我说,“不及公子。”
“嗯”公子道,“怎讲”
“秦王虽全中,亦不过比公子多中一马蹄。”我掰着手指算道,“公子今年十八,而秦王已二十四;公子平日不过在苑囿中习射,而秦王常年置身行伍练兵无数。两相比较,自是秦王不及公子。”
公子:“……”
桓瓖在一旁听着,笑出声来。
“元初,我早说你这侍婢难得。”他感叹道,“不像我院子里那些,只知道夸公子好,问好在何处又半天说不出来。”
我听他这话,有些得意。到了公子身边之后,我拍马屁的功力的确一日千里,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
公子看他一眼:“你有甚好不满谁教你挑人只挑长相”
“挑长相又如何”桓瓖反问:“依你所言,霓生长相不好”
公子冷哼:“霓生长相好不好与你无干。”
二人如往常一般斗起嘴来,我虽觉得他们无聊,却并不觉生气。坦白说,我也觉得我的脸生得不赖,不过从别人嘴里听到,即便是为了抬杠,也不禁有些受用。不自觉地,我又瞥向沈冲。他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公子和桓瓖,神色无奈。
不期然地,目光相遇。
沈冲看着我,笑了笑。阳光下,他的笑意温暖又明净,我脸上没来由地烫了一下,回过头来时,觉得那两人再斗久一些就好了,最好能在沈冲面前为我有多美
26.远遁(下)
汤殿附近确有一处凉亭, 就在十几步外的园子里。
秦王脚步缓慢, 仿佛真的是在赏景。我跟在他的后面, 一语不发。
“此亭的来历,你可知晓”秦王忽然道。
我心如乱麻, 对他的花招毫无兴趣:“不知。”
“此亭乃前朝时, 章帝为窦后所建。”秦王道,“传闻当年武陵侯云晁曾在此劝窦宪领兵外出,莫回雒阳。”
听到这个名字,我一怔。
“窦宪听了他的话, 不久即领兵外出。和帝欲铲除窦宪党羽,然忌惮窦宪身在兵营, 迟迟未敢动手。可时日久些,窦宪终舍弃不得雒阳荣华, 班师回朝。待其入城之后,和帝即发诏拘捕, 云晁身为党羽,亦下狱诛死。”秦王看着我,“此事乃幼时,宫中老人所述。孤在外多年, 每思及此事, 皆以自省。”
“哦”我笑了笑,“不知殿下为何自省自比窦宪么”
秦王道:“窦宪乃死于麻痹自大, 虽有贤人提点, 亦难免覆灭, 此乃你我之鉴。”
我说:“殿下可是糊涂了璇玑先生前几日已重现,而奴婢的祖父早已去世,奴婢与璇玑先生毫无干系。”
“璇玑先生”秦王看我一眼,反问,“与他何干孤与你说的只有云氏。”
我气结。
事到如今,我只得见招拆招:“殿下所言,奴婢实糊涂,不知何鉴之有”
“于孤,乃危墙之鉴。”秦王道,“于你,则错投之鉴。”
我说:“奴婢错投何处”
秦王反问:“元初连你是何人都不知晓,使你埋没于奴婢之属,怎非错投”
我不想与他纠缠这些,道,“殿下所言危墙,不知危墙在何处”
秦王眉头微微扬起:“天下最大的危墙,不正在雒阳”
“殿下明知此乃危墙,不也是回来了”
“彼时非此时。风雨未至,仍可一立;而当下之患,乃众人不见罢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殿下此番离京,想来不曾告知朝廷,殿下不怕奴婢去揭发”过了会,我说。
秦王的神色毫无波澜,唇角弯了弯:“你大可试试,看看消息能否传到廷尉署十步之前。”
我知道这并非玩笑之言。秦王这样杀伐多年鲜有败绩的人,必不会一时头脑发热来与我说这些。
“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告知你,孤上回所言,仍未过时。”秦王接着道,“今日酉时三刻,孤在西南门外雒水渡口,过时不候。”
说罢,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汤殿的时候,我心事重重,以至于差点与走出殿门的沈冲迎面撞上。
他看着我,有些诧异:“霓生,你面色甚查,可是身体不适”
若在平时,我大概会借机胡诌一番头疼脑热,蹭一点他的关怀。但是如今,我兴致缺缺。
“霓生,”这时,青玄看到我,招呼道,“霓生,怎到处不见你公子要回府了!”
我应一声,忙谢过沈冲,快步走回去。
回府的路上,公子一直跟我说秦王。他在别人面前不多话,却喜欢在我面前念叨不停。今日,秦王两个字总在他口中出来,特别让人厌烦。
“霓生,今日之事还未说完。”他对我说,“不想秦王竟对太子这般不客气。”
我说:“嗯。”
心里仍想着秦王刚才的话。
“……风雨未至,仍可一立;而当下之患,乃众人不见罢了……”
“也不知传到圣上耳中会如何。”公子摇头,“太子那般性情,必不肯善罢甘休,”
我点头:“正是。”
“……今日酉时三刻,孤在西南门外雒水渡口,过时不候……”
酉时三刻。
我不禁望了望车窗外的光景,现在申时刚过,还有一个多时辰。
我当然不会跟着秦王走。
他比那个人人诟病的太子自负多了。我在桓府待了三年,他凭着一句空口许诺的好处,就想让我在一个多时辰内前功尽弃,跟他逃跑。这简直天大的笑话。
不过此事让我思虑的并非这点,乃是他这番动作背后的原因。虽不知他为何这般着急,但我隐隐感到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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