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其实,它已经是第三只阿白, 前面两只多老死了,这是第三代。跟祖父比起来,曹叔更有耐心,在他的下, 每只仙鹤都颇为灵性。
“可惜先生见不到了。”曹麟叹口气, 却抱怨,“这么大的事, 你怎不告知我等托人传个信也好。”
我无辜道:“祖父临终前说过, 不许我去打扰你们, 且我也不知你们住在何处。”
曹麟知道祖父脾性,没有多言。
他看着我身上的衣服:“你方才说你在那个桓府我今日就给父亲写信,让他救你出去。”
我摇头:“不必救。”
曹麟讶然;“为何”
我说:“我若想走,谁人能拦我”
曹麟觉得有理,却不解:“你为何不想走。”
我只好将我如何从淮南到了颍川又到了桓府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他。
曹麟听完,皱眉:“何必如此麻烦。霓生,你随我回蜀中,他们谁也找不到你。”
我说:“可祖父的田产怎么办,我不可丢下。”
“区区田产,蜀中也有。”曹麟道,“我打听过,你家都被官府抄了,物什都搬了个遍,如今除了屋舍,什么也没有了。”
我说:“可祖父的墓也还在淮南,我若去了蜀中,将来谁为他扫墓”
“霓生,”他想了一会,道,“我觉得,先生那般洒脱之人,必不会在乎有无人守着这些。”
我说:“我知晓。但他是他,我是我。”
曹麟无奈地看着我,终于无言以对。
“那……”他为难道,“我能做甚”
“回蜀中去。”说到此事,我正色道,“阿麟,你在雒阳不可久留。”
曹麟不解:“为何”
我正要开口,外面忽而传来些嘈杂的声音。
有人在挨家挨户拍门,高声道,“里长有令,凡养鹤者,到树头下去,官府要问话!”
闻得此言,我和曹麟皆是一惊。
我料到曹麟搅出的事会震动朝廷,未想竟如此之快,全然不似官府平日捉拿贼人的作风。莫名地,我想起了秦王,心头提起。
“阿麟,”我对他说,“你即刻收拾物什。此巷出去往南,有一处废宅,你从中穿过,可到大市附近的巷子里。那边可望见一处五层泥砖浮屠,你朝浮屠走去,在巷口停住等我。”
曹麟亦知晓事态严重,答应下来,即刻收拾起来。
我则出门,四处望了望,快步往外面走去。
路过柳树头的时候,我留心看了看,果然,好些府吏和京兆府的士卒正聚在那里,呼呼喝喝,往养禽兽的住户家里挨个翻找。
我脚步不停,避开人群,径自走向大市街口。
这里仍然熙熙攘攘,除了杂耍的人,还停着好些车辆。
我找了一辆看上去最新最好的,一番讨价还价,跟车夫买了下来。价钱贵得教人心头滴血。幸好我出来时,身上带了足够的钱物,事急从权,再心疼也只好花出去。
事不宜迟,我驾着马车,叱一声,往五层浮屠的方向奔去。
曹麟到底是曹叔教出来的,行动起来毫不拖泥带水。我赶着马车来到约定的巷口时,他已经等候在了那里。阿白被一块布蒙着。曹叔驯得甚好,它乖乖地蜷着腿,任由曹麟抱在怀里,一点也不叫唤。
我让曹麟上了车,径自向前,往最近的西郭门驰去。
但没走多远,我发现前方的行人车马都慢了下来。那是一队军士守在了路口,足有十几二十人,正在搜查过往行人。
刚放下的心不禁又提起。
“怎么了”曹麟在车中也觉察了异样,问道。
我说:“无事,你莫出来。”说罢,我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下,到前方去打探。
许多人拥堵在西郭门前,进退不得,抱怨纷纷。
“到底出了何事”只听有人问道,“查验些甚”
“我也不知,前面的人挑了两笼鸡也被拦了。”
“唉,怎这般麻烦……”
“听说这附近别处路口也有人守着,啧啧,大市这么多人,要查到何时……”
我心中了然,不动声色地返回去。
“阿麟,”我对曹麟说,“你来驾车。到那关卡之时,只管一路喊让开,他们拦你也不必停,待
23.射马(上)
太阳已经西斜, 走出城门不远, 我让曹麟在一处僻静些的地方停下。
阿白身上的布被揭下来, 它终于得以透气,站在地上扑腾了一下翅膀。我看着它, 愈发舍不得, 一边摸着它的羽毛一边给它喂小鱼。
“你别喂了,它吃多少也不认账。”曹麟道。
“吃多是福。”我说着,又给它喂了两条,转过来, 看向曹麟。
“回蜀中的路你还认得么”我问。
曹麟道:“当然认得。”
我往腰上的小囊里掏了掏,把剩下的钱都给他。
曹麟忙道:“不用, 霓生,我有盘缠。”
我瞅着他:“是么你的钱囊给我看看。”
曹麟支支吾吾:“真不用了……”
我不由分说地把他的钱囊夺过来, 打开,果然寥寥无几。
他从蜀中出来, 原本只不过是去淮南,可因为我的事,他又到了雒阳。我了解曹麟,他本是个花钱不算数的人, 且此番又是偷跑出来, 钱财未必足够,加上奔波许久, 他身上的盘缠必然早已捉襟见肘。先前我到他住处的时候, 就猜到是这样。那房子是最小最破的, 屋里的食物也不见许多,只有案上放着两个糙米饼。但就算这样,阿白也仍有小鱼吃。
我叹口气,道:“这马车也给你,路上你要是又缺了盘缠,还能卖了。”
曹麟犹豫道:“可……霓生,这是你赎身的钱。”
这般时候他还牵挂着我,我心中不禁又暖了几分。
“钱花了还会回来。”我眨眨眼,“莫忘了,我如今可是横行雒阳的豪奴。”
曹麟也笑笑。
我说:“还有我方才托付你事,莫忘了替我打听。”
曹麟:“放心,不会忘。”
我说:“你手脚利落些,莫再像今日这般惹了乱子。”
“今日是今日,我也是着急才如此。”曹麟嗫嚅着,却道,“倒是你,那作谶之事过了这么许多年,朝廷仍这般忌惮先生,你在雒阳岂不危险”
我说:“忌不忌惮,看人。今日之事,不过是还有人惦记罢了。”
曹麟紧问:“哦何人”
“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我说,“你方才也看到了,他们本事并无多少。且他们又不知我是谁,险从何来”
曹麟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
“霓生,”他满脸歉意,“我本想来救你,未料倒给你惹了乱子。”
我笑笑:“这与我们从前做的事比起来,算得什么乱子倒是你,此番偷跑出来,回去恐怕少不得挨曹叔的打。”
曹麟听得这话,笑了笑,不以为然:“我反正挨打多了,不少这一次。”
“霓生,将来你拿回田产之后,如何过”过了会,曹麟又问。
我想了想,觉得虽有些遥远,但是这话题教人愉快多了。
“从前如何过便如何过。”我轻松道,“如祖父一般,每日巡巡田,看百万小!说,若有了兴致,便出门走一趟。”
“可先生说过,天下三世而乱。”曹麟道,“我在雒阳打听过,皇帝身体日渐不行,只怕乱事不远。”
这的确是个问题。
在淮南时,我曾问过祖父那谶言的由来。他说自古以来以分封定国者,乱象无不出三世。前有周王管叔蔡叔之乱,后有前汉诸吕之乱,皆是如此。
我想了想,觉得似有几分道理,又问,若果真乱了,我们如何是好
祖父笑笑,说他已经活得差不多,应该见不到了。
“若有乱象,必首出雒阳。”他说,“你见势不好,便回蜀中去,待得安定了再回淮南。”
这些话,如今想起,倍觉清晰。
可惜祖父未算到我就在雒阳。万一生乱,我便要立即去蜀中么
此事我想过许多次。就算天下大乱,也终有会结束的一天。无论我到何处避乱,将来也还会回到淮南。只要田土在手上,屋舍可以重建,田地可以重垦。而无论乱与不乱,最紧要的,乃是钱财。所以,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我努力多挣些钱物傍身,也是有利无弊。
“就算皇帝明日便气绝,这天下也不会即刻乱套。”我对曹麟说。
曹麟问:“何解”
“你看雒阳那么多的权臣外戚诸侯,就算要乱,也须得明争暗斗上一阵子。”
“你算的”
“我猜的。”
曹麟:“……”
我说:“你放心好了,若见势不好,我自会脱身。祖父说过,如天下大乱,就让我去蜀中。”
曹麟眼睛一亮:“果真”
我说:“果真。”
他终于放下心来,露出笑容。
天色渐渐暗下,再是不舍,也到了分别之时。
我把阿白抱回车上,将车帏封好。然后目送着曹麟坐到车前,扬鞭催马,驾车而去。
我站在原地,朝他的背影招着手,一直到看不见。
相别七年,重逢却只有一日。
——“蜀中远离中原,乃安宁之地,故而可去。”祖父当年曾补充道,“只是你去了之后,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去找曹贤,你须得谨记。”
“你可定要来啊!”方才,曹麟回头,朝我大喊道,
我望着远处的夕阳,心中长叹。
之后,一连几日,“璇玑先生”几个字一直被人提起。但因为只留下了一首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诗,渐渐地,自然淡去,只有一些沉迷于咬文嚼字探索隐喻无法自拔的好事之人仍在坚持。
至于公子,曹麟写的诗实在是惨不忍睹,公子与我讨论过几次之后,也开始嫌弃起来,说如璇玑先生那般可指点高祖的高人,作诗必不会这般生硬,大约是伪作。
我不置可否。
其实,我希望人们信以为真。特别是秦王,他最好坚定地以为璇玑先生另有其人,之前是他寻错了去处,从此不再来烦我。
不过从这以后,我都不再听到秦王的消息。
倒不是他销声匿迹,而是公子入仕之期已至,我须得忙碌起来。
每天天还未亮,我便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身,毫无怜悯地将一脸起床气的公子拖起来,伺候他洗漱更衣。这比从前伺候他上学更麻烦,因为官署有官署的规矩,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敷衍了事,让他仗着美貌,随便穿点什么也能独领风骚。
如今,我须得老老实实地为他修理鬓角,将他每一根头发
24.射马(下)
跟着小婢走上楼台, 我走进装饰玲珑的绣阁之中, 只闻得一阵馨香扑鼻而来。看去, 果然好一番花团锦簇的阵仗。
这边坐着的都是未出阁的闺秀,各是穿戴得花枝招展, 莺莺燕燕, 巧笑嫣然。她们都是今日入宫的宾客,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地隔着雕花的窗子望向教场。一些看得少的尚且羞涩,将纨扇半遮着脸, 好奇地从缝隙里瞅;看多了的却已经大胆地坐到床边,交头接耳地点评。每当校场中有人做出些惹人注目的举动, 她们就吃吃地笑起来。
许多闺秀都知道我,当我经过时, 声音瞬间低下,她们都看着我, 或好奇打量,或窃窃私语。
这殿阁挺大,那小婢引我穿过厅堂。只见里面还有一间小的,更为雅致。这里的窗户比外间视野更好, 敞开着, 只以轻纱半掩,能将校场上的盛况一览无遗。几个人坐在窗边, 除了沈嫄外, 还有南阳公主和宁寿县主和另外三位闺秀, 都是和沈嫄一样常出入宫中的。宁寿县主比南阳公主年长,二人挨着说话,似乎颇为熟稔。
“云霓生。”沈嫄坐在下首,摇着纨扇,对我一笑,“你上前来。”
她在高门的闺秀中一向颇有人缘,在宫内的公主们面前也颇为讨好。我走上前时,包括两位公主在内,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我。
我向她们见礼,脸上堆笑,“女君要见奴婢。”
“不是我,是公主和县主。”沈嫄朝她们看一眼,笑得神秘,对我道,“你如今仍在贴身服侍三表兄,是么”
她说的三表兄,就是公子。我答道:“禀女君,正是。”
“听说表兄待你甚好”
我说:“公子待人一向和善。”
“倒是会说话。”一声轻笑传来,我看去,却是宁寿县主。她看着我,和颜悦色,“你便是云霓生”
我说:“奴婢正是。”
宁寿县主颔首,道:“下月我父亲在王府中邀雒阳名士雅会,你家公子去么”
这话出来,南阳公主扯了扯她袖子,双颊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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