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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皇后道:“禀陛下,妾闻此事已颇有进展。”

    皇帝露出讶色:“哦”

    皇后笑了笑,道:“陛下莫非忘了子旷在太学正是主持修复之事。数月来,他召学士工匠修缮古籍,寻觅残本,已有大获。”

    “哦”皇帝看看她,又看向平原王,道,“有何大获”

    平原王起身一礼,朗声道:“禀父皇,儿搜罗了各版古籍三千五百六十二册,其中修复有四百二十一册,已全数赠与太学。”说罢,他从侍从书中接过一卷简书,亲自呈给皇帝,“此乃秦时的孝经,当世已是孤本,儿特地令人仔细修复,请父皇过目。”

    皇帝接过来,展开仔细查看,未几,满意点头。

    “听闻你还招纳太学生,在府中读孝经”

    “正是。父皇以孝治天下,孝经乃根本。太学生乃社稷之倚仗,自当熟读,以报父母君恩。”

    皇帝颔首,露出欣慰之色,对皇后道:“子旷甚好,深得朕心。”

    皇后柔声道:“此乃陛下用人之功。”

    众人皆跟着称道。

    太子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冷笑道:“哦我说这许多时日怎不见三弟,原来是去做这般大事。”

    平原王忙道:“举手之劳,算不得大事。”

    “若论大事,当属征西鲜卑大捷。”梁王笑眯眯地对皇帝道,“王师夺回遮胡关及石燕城,实可喜可贺。”

    皇帝神色平静:“将士奋威,自无往不利。”

    荀尚闻言,笑而不语,荀凯面有得色。

    这时,豫章王向秦王问道:“久不闻辽东消息,不知那边如何西鲜卑如今虽平定,东鲜卑及北鲜卑却也非安分之辈。”




18.秦王(下)
    我并不太赞成公子与秦王来往。皇帝在筵上与秦王兄友弟恭,但他对秦王的防范亦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公子想达成那肱股重臣的宏愿,便须得谨言慎行。

    公子却不以为然,道:“我乃秦王外甥,见一见何妨我一个将入朝的议郎,莫非还要去投秦王帐下”

    我想了想,确实。

    秦王虽然算是公子的舅父,但毕竟七年不曾见面,而大长公主这边看上去也并没有要带着全家去跟秦王套近乎的意思,公子自己去报上姓名乃是不妥。高门贵胄总要讲些面子,这般场合,公子见秦王,最好找个引见之人。

    幸好,谢浚也在宴上。他的父亲谢悯为太学博士,且与太子妃谢氏同宗,此番也全家入宫赴宴。

    我去找到谢浚,转达了公子的意思,谢浚欣然应允。

    “我记得,你叫云霓生,是么”他看着我,问道。

    我说:“奴婢正是。”

    谢浚颔首:“你告知元初,宴后秦王到西侧凉殿歇息,元初往凉殿便是。”

    我应下,回去向公子覆命。

    筵席散后,天色还早。沈太后用膳后便回了宫,皇帝病体新愈,也精力不济,与沈太后一前一后离开了筵席。宫苑中傍晚景致正好,宾客们得了解脱,或是与熟人聚首闲坐,或是到宫苑中去游览。

    沈冲和城阳王陪着沈太后回宫去了,公子借故留在席上,却有好些仰慕者走上前来,与他说话。公子应付着,那神色,似乎是耐着性子。

    我并不打算跟着公子去见秦王,看左右没人看着,悄然走开。

    今日宴上的各色小食甚为丰富,我看着早已又饿又馋。宫厨中的庖人老张,找我算我几次命,甚是熟悉,我一直盘算着去找他要些吃的来。行宴的宫殿很大,若有心,足可谎称迷路,吃到公子跟秦王会面完再回来。

    我正跟在几个宫人后面走到花园里,忽而听到公子在后面唤我名字。我讶然回头,只见他竟不知何时跟了来。

    公子脚步甚快,未几便到了我的面前。

    “你去何处”他问。

    我见败露,婉转道:“公子,我想去看看庖中可还有小食,去取些给公子。”

    公子兴致勃勃道:“不必去取,霓生,你随我去见西凉殿。”

    我只得道:“公子,我饿了,想自去庖厨中吃些。”

    公子却道:“你方才不是吃了许多你还要吃什么,我让人去取来,送到西凉殿。”

    我无语。

    有太后和大长公主在,公子在宫中一向待遇甚佳,差遣寻常的内侍宫人送食取物不在话下。

    我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一般:“方才大长公主让我过去一趟,险些忘了。公子先去见秦王,我随后就到。”说罢,就要转身回殿上。

    不料,还未走开,衣袂被公子扯住。

    “她叫你去不过问些家长里短,何时说不得。”公子瞪起眼,“是你教我莫与人说,我便让青玄留在了殿上,你莫非要我一个人去”

    我:“……”

    旁边有人路过,好奇地将目光瞅过来。

    公子放开手,昂着头,恢复淡漠优雅之态。

    “快些随我去,莫教他们久等。”他低低道,声音里仍藏着兴奋。说罢,款款离开。

    我心底翻个白眼,只得跟上。

    西凉殿建在一片池畔,殿阁的花园连着水榭,虽值仲夏,却甚是凉爽。池上和风吹拂,能听到宫中的乐伎在远处缓声而歌,是上佳的休憩之所。

    我跟随公子来到的时候,谢浚和秦王已经等候在水榭里。看到公子,谢浚微笑上前。

    “元初,”他说,“我方才正与殿下说起你。”

    公子与他见了礼,旋即走到秦王面前,行礼道:“外甥桓皙,拜见殿下。”

    “你我既是甥舅,何须如此拘礼。”秦王将他扶起,将他打量,称赞道,“翩翩如玉,果有当年桓司空之风。”说罢,他笑笑:“孤当年离京之时,元初还是小童,如今已当上议郎。我虽常在边陲,仍时常闻得你的名声,方才子怀与我说起你征伐之功,真乃少年英杰。”

    公子谦道:“殿下过奖。”

    秦王颇为随和,与公子和谢浚三人在水榭中坐下,与公子说起了西北平叛之事,相谈甚欢。

    我和青玄等侍从隔着丈余跟着,望着繁花锦簇的景致,百无聊赖。

    他们谈论了一番兵法之后,只听秦王道:“石燕城之战虽险,然孤以为,其要害之处乃在遮胡关。孤观战报时,有一事甚为不明,须得元初解惑。”

    公子问:“何事”

    “元初在遮胡关时,如何察觉了鲜卑人有地道”

    公子道:“不瞒殿下,此实非我之功。若无霓生,只怕我等已为鲜卑人所破。”说罢,他回过头来。

    我愣了愣,只见众人的目光都跟着他落在了我身上。

    公子将遮胡关之事告知秦王,秦王听罢,也看着我,饶有兴味:“你叫云霓生”

    我只得上前行礼:“奴婢云霓生,拜见殿下。”

    “你会问卜之术”

    “禀殿下,正是。”

    “原是异士,不知师从何门”

    我恭敬答道:“奴婢无门无派,不过是祖传小技,全凭运气。”

    秦王颔首,对公子道:“孤从前闻古人可凭星象贞问卜知敌情之事,尝不以为然,不想竟是确实。如此说来,元初文武兼备,身边亦卧虎藏龙。”

    公子道:“殿下过誉。”

    秦王笑了笑,继续与公子说兵法。

    他说话时,再不曾看我一眼,如旁人一般,当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奴婢。

    我转开头去,望着渐暗的天色,继续赏景。

    公子没有食言,让宫人去取了宴上的各色小食给我,盛了满满一只食盒。

    回桓府的路上,我一边吃着,一边听公子抒发他对秦王的钦佩之情。

    “若圣上当初不曾将秦王换下,河西战事恐怕不会拖过仲夏。”他感慨道。

    我说:“何以见得”

    公子头头是道地分析:“秦王在河西时,已将秃发磐驱赶至凉州北部戈壁之中,断其水粮,几乎置于死地。后圣上令荀尚换下秦王,攻势阻断,秃发磐得以喘息,重整旗鼓。若不曾有撤换之事,秦王不必厮杀,只消利用戈壁绝境便可将他困死。”

    我一笑,道:“可若是如此,公子亦无以封爵入朝。”

    公子“哼”一声,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要封爵入朝有甚艰难,又不是只有去河西一途。”

    他自恋起来的时候,万不可反驳。

    我咬一口香糕,附和地笑道:“公子所言甚是。”

    公子在宫中待了整日,晚上,他很早便安寝了。

    我躺在偏室的榻上,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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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旧事(上)
    这宴席过后,桓府的仆婢们又为公子的婚事操心起来。

    缘由便是这位宁寿县主。

    大长公主对宁寿县主的喜爱溢于言表,这是从所未有之事。桓府的亲朋好友,旧识故交之中,也有许多出身、容貌、品性俱佳的适龄闺秀,其中不少还颇有美名,时常入选市井中津津乐道的什么雒阳四美京畿五秀之类,提起便教人艳羡。但大长公主从来不曾表现过对谁特别感兴趣,遑论议亲。

    而宁寿县主不仅被她满口夸赞,赠以厚礼,宴后闲聊,还特别向豫章王问起了她的婚事。

    按两家关系,大长公主与豫章王是堂亲,更是少时至交;按身份,宁寿县主出身宗室,且封号在旁系中乃是翘楚。

    此事突如其来,不但让许多原本坚定站在南阳公主一边的人迅速动摇,还让一众对公子娶妇之事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年轻小婢心碎一地。

    惠风特地从淮阴侯府风尘仆仆而至,拉着我的手,目露凶光:“我听闻那宁寿县主最会花言巧语,她夜里睡觉会打鼾,臀上还有一颗痣!”

    我叹口气:“可府中凡事都听公主的,公主若是欢喜,我等也无法。”

    惠风歹毒地说:“我看若公子不愿,大长公主亦无可奈何。平日公子若是与你提起那宁寿县主,你便将我说的转告公子。她定然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坏处,我去打听说与你知!”

    我须得仰仗她带我去淮阴侯府串门顺带窥觑沈冲,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其实,她实在担心太过,因为公子从未提过宁寿县主。如今在他心中,最值得一说的,乃是秦王。

    中元节的宫筵之后,传说宫里的董贵嫔病体渐安。

    许多人以为秦王不久即会离开雒阳,不料,他不仅毫无要走的迹象,反而传出了要重新修葺的消息,竟仿佛是要长期留下。

    数日之后,秦王出现在了董贵嫔的兄长都安乡侯董禄的雅集上。

    公子也在。

    到场的宾客,不是来看秦王,就是来看公子的。而出乎众人意料,秦王虽常年身处边陲,但对于谈玄等风雅之事毫无生疏。他甚至在问对之时,将精于黄老的名士郭舒对得哑口无言,引得在座众人刮目相看,称赞不已。

    宴饮闲暇之余,秦王与公子坐在一处,品茗听琴。

    他比公子年长,但兴趣颇为相投。闲谈之下,公子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喜欢杜伯度的书法。二人聊得兴起,又挥毫切磋一番,颇为尽兴。

    “怪不得子怀兄追随秦王,果全才。”回府的时候,公子赞叹道。

    我说:“莫非公子也想追随秦王”

    公子摇头:“见贤思齐,自当奋发,何须追随。”

    我说:“我听许多人说秦王会留在雒阳,若是如此,想来会像梁王、赵王一般委与官职。那日宴上,圣上与秦王甚是和睦,想来那些传言不过也是无稽之谈。”

    公子淡淡一笑。

    “他留下来,如梁王和赵王一般,当个太常丞或大鸿胪么”他说,“若果真和睦,秦王怎会一走七年”

    公子到底不傻,我放下心来,却继续问,“既如此,秦王如今怎回来了莫非真如表公子所言,他料定圣上不敢动他”

    “逸之所言不过其一。”公子反问,“圣上为何要动秦王”

    我说:“秦王手握重兵,且包藏祸心。”

    公子摇头:“如子泉所言,秦王所部兵马实不足为惧。当年圣上初继大统,天下未稳,而秦王有兵,自是要忌惮秦王。而如今圣上已稳坐江山,荀尚又刚刚平定了西北,朝廷声威大盛,早不同往昔。我且问你,若你是一富户,家中有一只不敢伤主人的恶犬,你是将此犬杀掉,还是用来守门”

    我说:“自是守门。”

    公子笑了笑。

    这是公子的长处。他虽然在一些我视为常识的事情上漫不经心且懵懂无知,但不愧是个贵胄,对那些衣冠楚楚之下的勾当看得颇为通透。

    “公子果然睿智,目光如炬。”我作了悟状,奉承道。

    “不过寻常道理罢了,何足挂齿。”

    他一副无谓的神色,嘴角却得意地弯起,仿佛一个刚被大人夸奖的孩童。

    “霓生,”过了会,公子忽而道,“书房中不是有几幅杜伯度真迹你挑一卷出来,拿去赠与秦王。”

    我讶然。

    杜伯度是后汉齐相,草书之精妙冠绝当世,至今无人能出其右。其真迹遗存至今已十分稀少,公子收藏的几幅,乃是花费重金得来。

    “公子,”我说,“那些真迹,最便宜的一幅也值五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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