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只听一声骨骼折断的闷响,待得起身之时,秃发磐已经瘫在了地上,脖子歪向一边。
他瞪着我,死不瞑目。
那个年轻男子站在台阶上,看着我,目光炯炯,亦是满脸不可置信。
我知晓不再久留,趁他不及反应,转身朝外面奔去。
后院的人早已逃光,我跳上墙头的时候,往后望了望,那个人没有追来。
方才逃得太急,现在想想,心中可惜。
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未必在乎秃发磐的人头,要是当时再大胆一些,将它带上就好了,值十万钱呢……
鲜卑人撤出了石燕城。
那个年轻人和手下的人杀光了秃发磐的侍卫,带着城中剩下的所有人,逃了出去。
一时间,石燕城空荡荡的。我甚至折返到了那个院子里找秃发磐的尸首,但找不到了。我也想将首饰还给那个被
13.归朝(上)
荀尚运气甚好。
虽然他被人劫了营,逃跑的时候印绶都没带上,还丢了一只鞋,但仍然捡了个大胜。
因得公子和沈冲救援及时,荀尚保住了性命;而就在双方鏖战之时,如有神助一般,鲜卑人突然自乱起来,迅速溃败。
直到审问俘虏和伤兵时,众人才得知原委。
秃发磐与北鲜卑慕容部联姻,起兵反叛时,慕容部出了大力,妻舅慕容显在其帐下为大将,甚为得力。然而经过秦王围剿和大疫,秃发磐元气大声,为了东山再起,又转而向势力更大的槐度真部示好,打算与之联姻。
此事本在密谋,不知何故被慕容氏得知,甚是恼怒。
慕容部的兵马跟随秃发磐,历经大半年的征战和疫病,又退却至此,本已人心浮动,矛盾渐生。今日战事不顺,秃发磐又责备慕容部不力,令慕容显亲自领兵上阵,慕容显便索性反目,杀了秃发磐,带上姊姊和慕容部众回了北鲜卑。
慕容部众人马在叛军中占至大半,没有了秃发磐,又失了慕容部,剩下的人自然也如溃决之堤,虽殊死抵抗,仍一败涂地。
不过,荀尚不承认秃发磐是死于内讧。他坚称秃发磐是被他的儿子荀凯攻入石燕城时所杀,除了人证,还有一具被砍得认不清模样的尸体。
荀凯自是得意非凡,见了人连眼睛都长到天上。不过在回师的前夜,他喝多了,不甚跌到了沟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这一跌十分重,像被人狠狠殴打过一样,头上的淤青直到回到雒阳还看得出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公子没有在石燕城多停留,见我无事归来,他说:“霓生,我要回遮胡关。”
我问:“为何”
他说:“遮胡关只有子泉千余兵马,粮草辎重皆在遮胡关,鲜卑人新溃,我恐有失。”
没想到经过这两日,公子考虑事情变得周全起来。
莫名的,我看着他,有一种老母亲看不肖子终于长大出息的感觉。
“表公子也回去么”我问。
公子道:“他与我等同往。”
我高兴地应下。
那身鲜卑女子的衣裳我没有脱掉,一来众人新到,城中连块多余的破布已没有,二来,鲜卑人无论男女皆可骑马,这身衣服并不妨事。
只是我的马早不见了,而荀尚的军士在这场大战里丢得最多的就是马,整个石燕城也找不出一匹多余的。
“还是让随从留下一个,将坐骑让给霓生。”沈冲道。
“这般不妥,”公子却道:“无论何人,离了马匹便须得跋涉回去,更是麻烦。霓生,你与我同乘。”
我愣了一下,说:“公子,这成何体统”
他似不耐烦:“征战在外,有甚体统不体统。再耽误些,便要入夜。”
于是,我只好骑到马上,坐在公子的身后。
他低叱一声,马儿朝城外而去。风猎猎吹来,将他的披风吹得鼓起,拂过我的脸颊。穿城而过时,道旁的军士看着我,笑着指指点点,有人鼓起噪来。
我原以为我的脸皮早已厚如城墙,不想经历这般场面,竟也没来由地发热。
我的手环在公子的腰上,却忍不住朝后面瞥了瞥。沈冲骑在他的马上,正与旁人说着话,神色如常。
要是我搂着的是沈冲就好了……我欷歔不已。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穿了铠甲的缘故,公子的腰比我想象中更结实。
他带着我穿过夕阳下的原野时,我忽然想起了雒阳女子们中间流传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诗文,什么郎君骑白马啦,什么英雄配美人啦……我心想,要是那些对公子朝思暮想的闺秀们得知此事,她们会不会在背地里咒我
“你笑甚”公子忽而道。
我忙收起笑意,道:“公子莫胡言,我未曾笑。”
塞外之地远离中原,多待一日,朝廷都要花大气力供养。
占领了石燕城后不久,荀尚向朝廷报了大捷,留下守城的兵马,率大军浩浩荡荡地班师回凉州。
才回到武威,朝廷的诏书就到了,封荀尚为太子太傅,令他领幕府归朝。大军自是留在了凉州,回程之时,一路护送的仍是雒阳的骑卒。虽经历大战,只剩下了三百余人,还有不少伤兵,不过既是要回去论功行赏,自然士气高昂。
公子也兴致颇高,时而吟诗作赋,挥毫留墨。
许是经历了一番沧桑,我觉得他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云日相晖映,天水共澄明。”经过渭水的时候,他看着一位老丈坐在扁舟上垂钓,感慨不已,“若可似这老丈般,每日有云水落霞相伴,粗衣浊酒又何妨,此生足矣。”
我忍不住说:“公子,那老丈是个渔人,若遇得刮风下雨或天寒地冻,他也只有粗衣浊酒,还须来钓鱼果腹。”
若是在从前,公子必然不满,说我不解风情。然而此时,他想了想,颔首:“言之有理。”
荀尚对沿途各处的款待颇为受用,所以这一路自是比来时舒服。不过公子仍不喜欢,每至宴饮,大多称病不出。
说来奇怪,自从大胜之后,公子便将他的刀剑收纳入匣,甚少佩戴。每到夜里,他也不再拿出来擦拭摆弄,而是坐到案前,或整理文书,或记下白天有感而发的诗赋。
桓瓖摇头:“你怎这般无趣。在行伍中吃了数月糗粮,
14.归朝(下)
踏上归途快一个月之后,众人终于回到了雒阳。
这是近年来唯一一场不是诸侯王打赢的大捷,皇帝显然器重非常,大加嘉奖,荀尚除了封为太子太傅,还加封食邑两千户,封爵亦从秣陵侯改为了东海郡公。
而如桓瓖所料,荀凯成了首功。因斩获敌酋,当上了屯骑校尉,还封为平昌乡侯。
“这般威风,不若效仿霍骠姚,请圣上给他封个万户侯。”桓瓖每每提起,皆满口嘲讽:
公子和沈冲也因立功得了爵位,不过比荀凯低些。公子封为万寿亭侯,沈冲得封虞阳亭侯,桓瓖得封西江亭侯。沈冲从原本的国子学助教拔擢为太子冼马,到东宫赴任;而公子和桓瓖不曾入仕,此番被正式征召入朝。虽是初封,但二人官职皆不低,公子当上了议郎,桓瓖当上了殿中的中郎,都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之官。
对于公子立功之事,雒阳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少年英雄,向来是世人最爱,如果这个人还恰好是俊雅无双清高脱俗的名门公子,那就更好了。虽然在功劳册上,荀尚是主将,荀凯是首功,但在市井的佳话里,公子才是最出风头的那个。坊间甚至已传开了好些神乎其神的版本。公子或神机妙算决胜千里之外,或单枪匹马奇袭敌营救主帅于水火,登门道贺锦上添花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桓府的前堂每日都甚是热闹。
就连青玄那样的怂人,骑两天马就求我去跟公子说情想坐车,看到死人就紧张得晚上睡不着觉,最后大战也跟着桓瓖缩在遮胡关,回来之后,也成了英雄。他每次出到院子外,都有小婢偷瞄,还有大胆的来缠着他讲故事。
青玄每日春风得意,走路都带着笑。
我与公子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无甚兴趣。其实,他似乎对后续的各路消息都很是淡漠,也很少见客。回来之后,他每日待在院子里,将战事的各处细节梳理,找来各式兵书仔细琢磨,还让人在院中布置沙盘,重新推演。
公子还常让我去将沈冲和桓瓖找来,陪他一起。
沈冲脾气甚好,有空便过来,桓瓖则不胜其烦。
“想这些有何用你我命也保了,功也受了,还提它做甚。”他说。
“怎无用且看此处。”公子将一枚棋子放在遮胡关上,道,“若将军已获悉秃发磐偷袭遮胡关之计,以疑兵诱敌,大军趁夜包抄其后,不必慕容显动手,亦是全胜。”
桓瓖倚着凭几,懒洋洋道:“这须得怪霓生,她若早些算出卦来,我等何至于奔波”
我哂然。
公子摇头:“此事是我等大意。细想之下,拿古庙中的坟茔疑点颇多,然而我等皆疏忽失察,中了鲜卑人的障眼之法。”
桓瓖兴致缺缺,忽而转向沈冲,道:“你在遮胡关时,不是说要赏霓生么赏赐何在”
沈冲看我一眼,笑笑,对桓瓖道:“何须你提,我自是记得。”说罢,让侍从拿来一只漂亮的大漆盒,递给我。
“霓生,”沈冲对我说,“那日我说要给你重赏,说到做到。”
我又惊又喜,不想他竟真要送我东西,忙上前接过。
出乎意料,那漆盒并不十分重,里面的物什似乎没什么分量。
“不打开看看”沈冲含笑道。
我依言打开,待得看到里面的衣料,不禁怔了怔。
只见里面非金非银,只有锦缎轻纱,精致而鲜丽,分明是一套女装衣裙,
公子和桓瓖见状,亦露出讶色。
桓瓖啧啧道:“这衣料莫不是宫里的”
公子道:“霓生一向只着男装。”
“那又如何”沈冲道,“她本是女子,若非那日她穿女装,我几乎都忘了此事。”说罢,他转向我,问,“喜欢么”
说实话,我更希望他送我的是金银。不过就算是金银,既然是沈冲所赠,我也断然舍不得拿去换钱。
“甚是喜欢,多谢表公子。”我真心实意地说。
桓瓖在一旁对公子揶揄道:“你看,你这主人当了许多年,还不如逸之有心,不若就将霓生送他得了。”
说者无心,我却心头一荡。
公子看他一眼,道:“你府中侍婢最多,要送你送。”
桓瓖却愈发来劲:“给我也好。我院中的若霞也甚好,温柔体贴识文能歌,只是不会问卜。我今日就将她送来,与你交换。”
“你的人你自留用,有甚好换。”公子嗤道,说罢,不理他,对我道,“既是逸之好意,你收下便是。”
我只得再谢过沈冲,将漆盒收下。
夜里,我侍奉公子入寝之后,回到侧室的厢房里。
沈冲送的盒子还放在案上,我无所事事,看着它,忍不住打开。
这衣裳确实好看,用料也是上乘。似乎唯恐受赠的人不识装饰,还配上了花簪手钏。
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少顷,还是决定将衣裳取出来,走到镜前。比了一下,长短宽窄正是合适。
坦白说,我对我的身形不算自卑。虽然它这两年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比如它没有长出公子那样的喉结,还有日渐鼓起的前胸,平日出去,我就算用布带缠上,也越来越不顶事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女装,倒并非桓府之意,而是我习惯如此。穿上男装,可以做许多女子不便去做的事,比如同公子赴宴,随他出征,何乐不为
有时,我甚至觉得公子也并不将我看成女子。他可以与我像友人一般说许多话,而不必似男女之间那样忸怩。
沈冲也一
15.问意(上)
“外祖母,”这时,公子道,“此番霓生随我去西北,也立了大功。”
“哦”太后问,“是何大功”
“元初平安归来,自是大功。”大长公主接过话,微笑着对我说,“霓生,太后的话都记住了了”
我答道:“记住了。”说罢,行礼退下。
只听太后在身后道:“我可是糊涂了总觉这婢子面熟……”
大长公主道:“母亲哪里话,母亲这般康健,怎会糊涂”
大长公主实在谦虚。太后已经问我问过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记不清我的名字。
我路过沈冲身旁,发觉他也看着我,微微笑了笑。
我亦回以微笑,站回仆从的队列中时,心情已经转好。
太后拉着公子的手,询问了一番西北之事,叹口气:“我这般年纪,还有甚可图惟愿儿孙平安。若这表兄弟二人早日成家,也了却我大半心事。春时圣上为子浩定下了中书令周珲的闺秀,可元初与逸之年长于他,反仍无所着落。”
此言出来,众人皆笑。
我警觉起来,再看向沈冲,只见他神色无奈。
太后向沈延和杨氏问道:“上回说的那绥阳侯陈植之女,却是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杨氏道:“陈氏闺秀甚好,只是问了生辰请卜者贞问,不甚合适。”
太后皱眉:“怎又不合适问得甚卜者,偌大个天下,怎挑了三年也挑不出吉利的来”说罢,她对杨氏道,“君侯在朝中忙碌,儿女之事疏于大意,乃是寻常。为人母者,当多加操心才是。”
沈冲的生母是沈延一位姬妾,在沈冲出生后不久即去世。杨氏并非沈冲生母,闻得此言,神色讪讪,只得唯唯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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