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幸好我等早有防备,否则火再烧大些,关城不保。”桓瓖用巾帕捂着口鼻道。
公子问督军的将官:“今夜共歼敌多少”
“算上俘获的活口,足有三千人!”将官兴奋地说。
公子颔首,正待再说话,脚上被什么绊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面色微微变了变。
那是半具残躯,已经没有了头,许是被城上的落石砸中,血肉被凝结的血块糊得焦黑,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
沈冲也走过来看,火光中,他的唇色似微微发白。
将官忙令军士清理开去。
“不知这些人是否前锋,若后续还有大军,我等须即刻备战守城。”沈冲转头对公子道。
公子摇头,道:“遮胡关易守难攻,只消将关城占据,便是断了大军后路。若不曾发现地道,叛军夺城守城,三千人足矣。秃发磐要对付大军,必不会分兵过多。”
“元初计策甚好,果然奏效!”桓瓖笑道,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霓生,此番你乃是首功,回头莫忘了向逸之领赏!”
我笑笑,看向沈冲,却见他已经朝别处走开。
再看向公子,只见没说话,盯着不远处。循着望去,军士正在清扫战场,火光中,横七竖八的尸首更显狰狞,一具一具堆在大车上,如小山一般。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公子转过头,若无其事。
军士们抓获了一些俘虏,审问过后,果然如公子所言。秃发磐领着两万兵马,依托石燕城,已布下大阵等待荀尚。攻打之机就在今夜,只待寅时一到,秃发磐即刻趁夜围攻荀尚。
“两万兵马。”沈冲道,“秃发磐好生大胆,就算他势均力敌,两万便想围歼”
“此地狭长,秃发磐趁夜偷袭,一旦引至混乱,则可分割围歼。”公子道,“且若遮胡关得手,将军突围回撤,便又要落入伏兵之手。”
“须火速将此事报知将军。”沈冲道。
公子正要开口,一阵风夹着远处的焦糊味刮来,他突然面色变了变,走到边上,呕吐起来。
我一惊,忙走过去将他扶住:“公子如何”
公子说不出话,只吐得又凶了些。
“不必担忧。”桓瓖在一旁悠然道,“死人再看多些,他自会痊愈。”说罢,他看向沈冲,道,“你方才吐了多少”
沈冲未理会,只令人取来纸笔,要给荀尚写信。
“不可……”公子煞白着脸,喘口气,回头对沈冲道,“石燕城距此不过三十余里,快马也须一个时辰。且方才火光冲天,只怕秃发磐已有所惊动,为防将军察觉,提前动手。”
沈冲一愣:“你的意思……”
公子将擦嘴的巾帕扔掉,目光灼灼:“留二百军士守城,其余人等,随我去寻秃发磐。”
众人皆惊。
我更是不出话来。
我费心至此,立功什么的倒是其次,首要之重乃是保住我等几个的性命。所以,帮助公子收住遮胡关,我以为便可万事大吉。至于荀尚那边如何,我并无所谓。反正秃发磐设下的死局已破,就算他仍要去攻打荀尚,只要荀尚不是太蠢,断不会全军覆没。而不管他是胜是负,公子都已立了大功,高枕无忧。
没想到,公子比我胃口更大。竟真的想去效仿霍骠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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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奔袭(上)
来袭击遮胡关的鲜卑人足有两千,只剩下几十俘虏。
这令我颇为遗憾,早知公子还有如此打算,我会想一个流血少些的计策。因为军士下手太重,以致死尸上的衣服大多染了大块血渍,就连活口的衣服也脏污不堪,要找出像样的衣服着实不易。
幸好,突袭是在夜里,用黑炭掩盖一下血渍,看不出来。且鲜卑人穿衣不讲究,将袍子穿得胡乱些,再戴一顶鲜卑尖帽,夜里可以假乱真。众人都按鲜卑人打扮整饬了一番,在右臂缠上白色布条,以示区分。未过多久,兵马已集结齐备。火光中人影交错,蓄势待发。
沈冲知晓此计之后,未多言语,挑了一身皮袍便套上。而公子则艰难过了,当我拿着一身刚从鲜卑人身上扒下的皮袍和皮帽递给公子的时候,他露出嫌恶的神色。
“非穿不可么”他问。
“公子走在前锋,须得打扮像些。否则被人一眼认出来,岂非前功尽弃。”我边说边给他套上,指指不远处,“你看表公子,早已穿上去备马了。”
公子瞥一眼那边,不再多言,由我摆布。
他其实并不太赞同假装鲜卑人的做法,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法利大于弊。八百人要偷袭十数倍于己的敌众,耍些心眼乃是必要之举。
鲜卑人的衣服着实粗糙,与公子平日所用全然泥云之别,可待我给他系好腰带戴上帽子以后再端详,我仍是一愣。
许是日夜相对,我浑然不觉公子的身量已经比少时宽大了许多,这般宽大的皮袍穿在身上,不仅毫无累赘邋遢,反而有一种粗犷不羁的英武之气。
看着他,我觉得公子当真生得好,就算披条破麻袋也是倾国倾城。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事,秃发磐那老贼,传闻喜好独特,荤素不忌……
“不妥么”公子发现了我的愣神,问道。
“脸太白。”我说着,抓来一点草灰,抹在他脸上。
公子:“……”
荀尚的大军就驻扎在石燕城前,秃发磐劫营之前,军士大多还在睡梦之中。
鲜卑人从侧后呼啸而来,将点了火的箭矢射向营中,营帐登时燃起熊熊大火。
荀尚从酣睡中惊醒,遇袭的通报从四处传来。他惊慌失措,急忙船上衣服走出营帐。
只见大火蔓延,浓烟滚滚,到处是惊惶失措的军士,挣脱了缰绳的马匹在营内冲撞,混乱不堪。
大军驻扎之时,以粮车辎重为拒马围布四周。
秃发磐颇有耐心,如同围猎一般,只教手下往营中放火,将猎物逼出。
荀尚果然中计,见营中处处火光肆虐,令集结兵马,撤开拒马,朝外面突围。可兵马刚出了营中,就遭到了鲜卑人左右夹击,军士虽奋战,但鲜卑人有备而来,穿插截杀,将突围的大军冲击溃散。
秃发磐亲自领兵,直奔中心而去,欲直取荀尚。可正当追击之际,突然闻得身后一阵喧嚣。
隆隆的蹄声由远及近,上万匹马突然冲入鲜卑人之中。那些都是鲜卑人留作预备的战马。鲜卑人长于奔袭,出征时必备马换乘。这些战马被人从藏身之处用烟火驱赶出来,惊慌失措,有的身上绑了火把,有的缰绳被连到了一起,嘶叫着,将人马撞开、绊倒,瞬间将鲜卑人阵脚冲乱。
秃发磐大惊,正不知出了何事,另一边乱象又起。
许多人正围剿荀尚兵马,突然被背后刀剑迎面砍倒。
雒阳来的五百骑卒,乃是宿卫京师的精兵。以这五百人为主力,偷袭者趁鲜卑人未及分辨之时,左冲右突,所过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这自是后来军士们吹牛时,我从他们嘴里听到的。
当时,我骑着马紧跟在公子身边,眼观四方。
其实跟公子比起来,我更担心沈冲。
公子平日习武甚为扎实,又有几个身手高超的护卫贴身保护,虽是头一遭上阵,但寻常人很难伤到他。而沈冲则不一样,他的武术毕竟不是强项,让他上阵打杀实在为难。而冲入敌阵之后,面对四面纠缠,侍卫一旦顾此失彼,他则危险更甚。
所以,起初议事时,公子想让沈冲也留在遮胡关。但沈冲并不愿意,说须得有人去向荀尚告知意图,若换了别人,只怕又要生枝节。
此事乃是确实,公子只得同意。
果然,正当混战之时,我看到沈冲旁边一个军士被刺倒落马,一骑朝他直冲过去。我忙策马,举起手中的弩,将那人射下。
沈冲正要举刀迎击,突然见对方倒下,神色有一瞬错愕。
“霓生!”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吼,我未几回神,一阵醒热之气突然迎面而来。
却见一个鲜卑人在我侧后,胸口被刀尖贯穿,瞪着眼睛倒了下去,露出后面的公子。
“到我后面去!”公子喝道,说罢,策马奔向前方。那声音中气十足,仿佛一头初次尝到血的幼兽,兴奋而不容违抗。
我只得将弩收起,乖乖地躲到他身后。
夜风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公子的袍子上的血色隐约可见,他却愈战愈勇,接连砍翻几骑,与众骑卒一道,将鲜卑人的阵形冲散。
鲜卑人腹背受敌,不得不分兵对付偷袭者。然而过了好一阵才发现,对方竟和他们一样装束,夜色之中,分不清是敌是友。
此时,荀尚的兵马也已经回过神来。
有人大喊:“得秃发磐首级者,赏钱十万!”
桓瓖这败家子,我说赏金一万足矣,他非说十万方有气势。
12.奔袭(下)
前方有混战,石燕城自也不会太平静。虽有人把守,但兵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这般紧张的时候,从那百夫长尸首上取来的腰牌便十分好用。我把脸弄得脏些,凡有拦路,一边把腰牌亮出来,一边用先前跟向导学的几句鲜卑话,骂骂咧咧地径自往前冲。想来那百夫长确实不是常人,一路无人敢栏。
秃发磐的兵马确实已撒了出去,所剩无几,这城池乃为诱敌只用,守城的人并不多,里面的民人也已经逃光,街上门扉紧闭。入城未多时,我闻得窗城门那边一阵吵嚷之声,望去,果然见一队兵马疾疾入城而来,看周围人行礼的架势,正中那身着铠甲骑在马上的肥硕男子,便是秃发磐无疑。
秃发磐五十多岁,鹰目方面,比我想象中精神些。他神色阴郁而急躁,显然因战事不畅大为恼火。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斥责左右,入城后,直往宫殿而去。
在这般荒凉之地的小城里,所谓宫殿,其实不过是做得好些的房子,与淮南乡间富户的院子差不多大。所以,自然也不会有多么复杂的防备。
我在外头转了转,循着一处稍矮的墙,翻入墙内。
这是一处后院,寂静无人。我循着墙根潜行,未多久,只听前方人声骤然热闹,从隐蔽处瞥去,正是前堂。
可惜秃发磐这贼人着实怕死,连接后院之处也布了卫兵,我这身装束恐怕难以混入。
忽然,我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似乎有人摔了杯子,接着,怒骂声起,夹杂着女人孩童的啼哭之声。未几,一个鲜卑女人抱着幼儿,从堂后快步走,朝后院跑去。
我心里有些遗憾。若是有人摔杯为号,临阵谋反就好了,可省去许多事。
不过这宅中有眷属,着实是意外之喜。
我跟着那女人离去的方向,果然,侍婢进进出出,似乎在拾掇物什。
一个小婢正捧着一只碗,朝后堂走去。鲜卑女子的打扮与中原殊异,额前饰以垂帘般的步摇,走起路来如细柳遮面,甚是好看。
我看了一下她的身量,再看看我的,似乎正好。
碗中所盛之物是灵芝汤,秃发磐当真爱惜自己,这般时节也不忘进补。
我低着头,小步趋往堂上。卫士并未阻拦,让我入内。
堂上坐着好些人。上首案前的自是秃发磐,他没有卸下铠甲,盘腿而坐,颇是盛气凌人;两边下首则坐了好些人,看上去都是手下首领。其中左上首的人看上去颇为年轻,一双眼睛深而锐利,神色淡漠,似与旁人不同。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汤,走到秃发磐案前。
这汤碗自是被我加了料,为防卫士让我试饮,只抹在了一边沿口。我将碗摆好,只要秃发磐拿起,喝上一口,就算我后面无从下手,他也会在一个时辰内暴亡。
但他没有碰,甚至没有看。
说实话,这堂上的气氛着实有些出乎我意料。
外头战事正酣,此地乃主将议事之地,当十分热闹才是。然而并无谁人说话。
秃发磐与下首几个人对视,过了好一会,才缓声说了一句,似在问话。
有人答了一句,甚为简短。开口的是那个年轻人。
我才从案旁离开,突然,秃发磐用力一拍案上,灵芝汤登时从碗中洒出。我吓一跳,忙躲向一旁。
只见秃发磐怒容满面,指着年轻人大骂。
年轻人不为所动,看着他,脸上挂着冷笑。下首众人亦不闲着,似在争论什么,语气激烈。
秃发磐将案上的碗拿起,掷向年轻人。年轻人朝旁边一闪,堪堪躲过。
堂上登时剑拔弩张,有人大喝一声,拔刀朝年轻人砍过去,可还未近前,已有人也拔出刀来,将他砍倒。
事情急转直下,出乎我意料。
在堂上侍奉的侍女惊叫逃走,只见案几翻倒,双方打作一团,未几,殿外的士兵冲进来,却是与殿上秃发磐的卫士挥刀相向。
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紧盯着秃发磐,伺机而动。
不出我所料,他见势不好便想溜走。后院不远就有马厩,那当是他为防万一所设。我随身带着一张小弩,只要他到了后院……可惜,才跑到堂后,那个年轻人将他截住了。
两人都使刀,在廊下厮杀,你来我往,招招狠厉。秃发磐毕竟年老,未过多时,渐渐不敌,受了两刀。忽然,年轻人一脚踹中他的胸口,他翻倒在我藏身的花丛面前。
我虽也想图他性命,但不想引火烧身。如今陡然暴露,只得继续装作侍女尖叫逃开。
但秃发突然一把扯住我的衣服,挣扎地爬起来,一边骂着,一边将我挡在他身前。
杀千刀的狗贼,原来是想找人盾。
我不再客气,猛然反锁住他的手臂,一个翻身,从台阶上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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