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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哦”公子问,“荀凯是何职务”

    “骠姚校尉,领二千兵马。”桓瓖看着公子露出讶色,郑重地叹口气,不无同情道,“你朝思暮想要当霍骠姚,可惜不姓荀。”

    公子很是不服气。

    夜里,幕府派人将各式文书移交过来,他看也不看。

    沈冲来到,看看堆了一地的文书,毫无意外之色。

    “你若不想做主簿,告知家中便是。”他在案前坐下,从我手中拿起一册正归整的文书看了看,意味深长,“家中想必乐意之至。”

    公子“哼”一声,少顷,终于也坐下来。

    沈冲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他,公子没有接。

    “你在宴上所言,其实甚为有理。”沈冲收回,道,“只是将军大胜在望,你无凭无据,如何信你”

    公子道:“要甚凭据派出斥候去寻,总有踪迹。”

    “你以为将军不曾这般想”沈冲道,“他派斥候追踪溃军,从无间断,然一无所获。”

    公子疑惑地看着他:“你怎知”

    沈冲晃了晃手中的文书:“斥候奏报在此。”

    公子一愣,将文书接过,翻开。未几,目光定了定。

    沈冲看我一眼,笑笑,不再扰他,起身而去。

    遮胡关位于凉州东北,曾是抵御胡虏的门户,故名“遮胡”。前朝以来,中原衰微,河西的西鲜卑和羌人渐渐势大,侵袭凉州,遮胡关亦一直落在了西鲜卑手中。

    荀尚领兵两万余众,陈兵关前,势在必得。

    我随着公子去看,远远望去,只见此地为一道山梁阻断,关城便盘踞在唯一的山口上,两侧峭壁绵延,横亘南北。遮胡关外往北三十余里,便是秃发磐的伪都石燕城。

    “果险关也。”沈冲骑在马上望着,不由赞叹道。

    桓瓖道:“此地山虽不甚高,却风化剥蚀,多有崎岖,人马皆不可行,通路唯此一条。只消扼守此关,便如阖上门户,东西南北莫得通行。昔日高祖亦曾派大军攻打,西鲜卑不过三千人据守,苦战数月无功而返。”

    公子望了望,道,“若鲜卑人死守,只怕一场恶战。”

    桓瓖道:“未必。”

    沈冲和公子皆讶然。

    “将军有良策”沈冲问。

    “何须良策。”桓瓖说罢,指了指关城上,“你二人看那城楼,可见得守卫”

    公子看了看,道:“无。”

    桓瓖道:“将军早已派细作混入鲜卑溃兵中打探,回报说秃发磐不在遮胡关。传说他身染重病,已撤到了石燕城。遮胡关守军不过数百,皆老弱之兵,已是人心惶惶。”

    “哦”公子道,“此事若确凿否”

    “自是确凿。”桓瓖道,“我等一路追来,可曾遇过鲜卑人殊死阻拦将军到此地已三日,每日起炊时,城中烟火寥寥,可见其中不过空壳。”

    “原来如此。”公子颔首。

    荀述果然没有再等,辎重运抵之后,随即攻城。

    如桓瓖所言,攻城甚为顺利。

    鲜卑人在城头往下射箭,但抵抗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逃走不见了。大军轻易地撞开城门,涌入遮胡关。

    关城中的鲜卑人早已逃光,众军士喜气洋洋,荀尚在将官们的簇拥下登上城头,望着北方的苍茫之景,神色激动:“自前朝以来,遮胡关沦陷虏手已百余年矣,今重归我朝,同沐圣恩,吾辈之幸!”

    众人闻言,无不动容。

    古旧的关城内,处处是繁忙之景,纠集到此地的兵马和辎重熙熙攘攘。石燕城就在三十里外,众人都知晓遮胡关既不费吹灰之力得手,大军必然要一鼓作气继续攻打,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托这大捷之福,我的生意也蒸蒸日上。雒阳来的那五百骑卒跟着公子平白蹭了功劳,皆是欢欣鼓舞,称赞我算卦灵验,新老顾客络绎不绝。不过我心中还牵挂着别的事,趁公子去议事,也推脱了求卦的人,走出门去。

    对于这遮胡关,我先前并非一无所知,祖父秘藏的那套无名书中曾提到过它。此地险要,不仅中原一直想夺回去,河西的羌人也打过主意。前朝大乱时,羌人亦在河西崛起,曾与西鲜卑争夺遮胡关。

    无名书中提到过其中两三次战事,不过说来有趣,那无名书中所述之事,别处皆无从可见。我来到河西之后,曾用公子的职务之便,翻阅各处文书的记载,出乎意料,对于无名书中所提之事并无只言片语;我也曾向熟知遮胡关的军士和向导打听,亦无人知晓。

    我想我那位记下此事的先祖大约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竟知晓了这么许多。

    越是如此,我越是兴趣盎然。

    遮胡关的关城不大,屋舍老旧,街道上闹哄哄的,许多军士和马匹大多塞不进城内,往城外扎营。

    我四处走了一圈,路过一片老庙废墟,石像残破,古树生鸦,断壁残垣里垒着许多新土,似是坟茔。

    刚想走过去,我被后面晒太阳的军士叫住。

    “那边去不得。”他朝我挥挥手,“将军有令,不得近前。”

    “那是何去处”我问。

    军士道:“便是鲜卑人的乱葬岗,埋的都是新死的人畜尸首,说不定是得疫病死的,草草埋了,隔着两三丈都能闻到臭。”

    我好奇道:“若是得疫病死的,为何不烧了”

    “那谁知,许是鲜卑蛮夷不知晓。”

    “甚不知晓,”旁边另一人道,“定是盼着王师也染上疫病,以毒攻毒,不然将军何以令我等把守




9.石燕(上)
    公子头脑比姓荀的好用,确是可塑之才。只不过终究初涉战事,难免纸上谈兵,有所偏差。

    遮胡关再往西,便是石燕城。

    石燕城在被西鲜卑占据之前,亦是重镇。因所处地形似咽喉,在设城之初取名“石咽”,后来久而久之才改名“石燕”。它西面是绵延数百里的石燕海,北面是大漠,南面为遮胡关延伸而来的山峦所阻隔,中间唯有一片三十余里的狭长地带可供通行,连接二城。

    如此宝地,简直是埋伏打劫、关门围歼之首选。

    我看向地图,问公子:“以公子之见,若鲜卑人若要断我粮道,当袭击何处”

    公子道:“我亦思索此事。若要截断粮道,须倚仗地利,或山险或河川,然自凉州至此,地广而平,偶有此等险要,亦不足据守。”

    我说:“若论险要,遮胡关如何”

    公子正待开口,目光却一动。

    他随即再看向地图,盯着遮胡关,然后,将目光投在遮胡关和石燕城之间。

    “此地,”他指指上面,道,“据斥候回报,因临近石燕海,草木甚为茂盛,高可匿人。若秃发磐将兵马藏匿在此,待我军攻打石燕城之时,依托遮胡关,截断后路……”

    他没说下去,眉头深锁。

    我震惊状:“如此说来,鲜卑人轻易放弃遮胡关,果然别有所图!”

    公子道:“可遮胡关这般易守难攻,他们如何夺回无十全把握,又怎敢如此设计”

    我说:“公子不若将此虑禀明将军,若将军可解,岂非大善大军即将开拔,事关重大,不宜拖延!”

    公子闻言,目光炯炯,神情毅然。

    公子虽披着一张超然世外的皮,实则也是个热血易冲动的单纯青年。

    我在屋中静候,不到半个时辰,公子回来了。

    他神色很是不悦,也不待我替他更衣,便把佩刀扔到一旁。

    “主簿主簿,我若想做主簿,来河西做甚!”公子忿忿道。

    不必猜我也知道,他的抱负必是又不成了,询问之下,果然如此。

    荀尚面带微笑地听完了公子的猜测之后,道:“元初所言甚为有理,以元初所见,叛军将如何夺回遮胡关”

    公子道:“此亦在下所虑,在下愿领五百人为斥候,往关外巡视,扫除隐患,请将军准许!”

    荀尚闻言大慰,将公子夸奖了一番,然后,令公子领两千兵马,留守遮胡关。

    不仅公子,沈冲和桓瓖也被留了下来。

    “元初所虑极是,遮胡关乃要害,不可轻视。元初乃主簿,逸之乃录事,子泉亦身负后军之重。有诸位坐镇,余可高枕无忧矣。”荀尚如是道。

    我安慰公子道:“公子既已提醒将军,将军必然有所提防。公子已尽幕僚职责,莫过苛求才是。”

    公子仍气恼,闷闷不乐。

    我却是松了口气。

    荀尚所为,正中我下怀。

    秃发磐既已在前方等着,石燕城前必有恶战,我须得先保住我和公子以及沈冲的小命。而公子这般气盛,是断然不会接受逃走保命这样的理由的。所以,我只能以进为退。

    所以,我鼓励公子去向荀尚进言,并非真为了助公子请战,而是我知道,荀尚一定会拒绝。

    如沈冲所言,荀尚自凉州一路追击至此,捷报也传过了几回,奇功在望,怎会相信鲜卑人有一出大算计在等着他而公子、沈冲和桓瓖这样的贵胄,对于荀尚而言,其实颇为头疼。他们个个出自一等一的贵胄世家,若出了半点不好,雒阳便会有人等着跟他拼命。荀尚不但不能真像幕僚一样使唤他们,还须护卫周全,故而不会真的让他们去领兵征战。大战当前,最稳妥的就是寻一个无灾无患之处,将他们好好供着,两不打扰,皆大欢喜。

    故而公子去进言和请战,只会让荀述想起这桩烦心事来,然后名正言顺地将三人留在遮胡关,一来可不伤京中的脸面,二来可眼不见心不烦,两全其美。

    沈冲对此无异议,道:“既是将军之命,我等尽忠职守便是。”

    而比我还高兴的是桓瓖。他早已腻烦了每日长途跋涉,反正已经有了功劳簿,乐得过几天悠哉日子。

    他看着公子,毫无廉耻地鼓动道:“我以为这般安排尚欠周全。后方安危,实关乎生死。在我看来,凉州更为紧要,你二人不若随我巡视粮道,一路往武威去。”

    公子气结。

    荀尚唯恐秃发磐跑得太快,占据遮胡关之后,未作许多休整,继续亲自领兵朝石燕城而去。

    关城中陡然安静了许多。

    公子在城头上望着大军留下的烟尘,眉间沉沉,不发一语。

    “此地距石燕城不过三十里,前锋皆骑卒,今夜可至,明日一早,便可攻城。”沈冲



10.石燕(下))
    那庙中所藏的确是地道。

    看着他们挖掘的时候,我其实心中也七上八下,手指不自觉得抚上领口,隔着布料,祖父给我的玉珠静静悬着。

    直到得了消息,我才松了口气。

    我在无名书看到过它的记载。它是羌人来夺遮胡关时,一个鲜卑守将留下的。当时那人贪生怕死,连夜掘此地道打算逃走,无奈走至半途,土石塌下将他压死了。此事除了无名书中,别处均无只言片语提及,想来乃是鲜卑人的机密。至于那位记下此事的先祖如何得知,我便不晓了。他们喜欢搜罗各种机要秘闻,书中罗列了不少,我早已见怪不怪。

    来到这遮胡关会后,我一直疑心此地道还在。虽无名书中虽未提及方位,但那些新坟太过招摇,就差立个牌子说此处无鬼。可惜荀尚太蠢,也不理会公子谏言,还未等我有机会一探究竟,他便领兵出发了。

    发现后不久,军士入地道中探路,回报说地道确可同往城外。公子当机立断,严令不得声张,将砖石原样掩好,并即刻派人报知荀尚。

    但等了两个时辰之后,军士回来,却说未见到荀尚,他到营中时被嫖姚校尉荀凯拦下。荀凯让军士带回了口信道,大军正与鲜卑人对垒石燕城,后方守将应安分守己,不得扰乱军心。

    “好个骠姚校尉!”桓瓖冷笑,“若返得雒阳,勿教我看见这蠢竖!”

    沈冲神色凝重,道:“现下已入夜,如此看来,只能靠我等将关城收住。”

    公子没说话,皱着眉,似在深思。

    是夜,关城中寂寥无声,一如往日。

    军中无甚消遣,人定之后,军士大多入睡,只留少许人夜巡守城。

    天空没有月光,无人看管的角落里,夜色阴森。破庙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如田鼠啃噬。未几,一处坟茔间的新土翻开,人影络绎蹿上地面。

    关城的街面上寂静冷清,唯有城头火光绰约,在风中明灭。

    无论城头或城门,皆无人把守,只有几个酒罐,东歪西斜地倒在地上。

    鲜卑人悄无声息地沿街边靠近,迅速分作两队。一队冲上城头,一队冲到城门,将古旧的门扇打开。

    城外的鲜卑人源源涌入,径自奔往守军营地。可冲进了屋舍和营帐中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再想退到街上,门口却被拒马和门板堵得严严实实,出去不得。城门前的鲜卑人自知中计,还来不及回头,突然,城门发出砰然巨响,猛然阖上。

    一时间,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有的带了火,将洒过油的营帐和屋舍点燃。大火乘着夜风,肆虐而起。冲进营房的鲜卑人登时被烧得鬼哭狼嚎,而猬集在城中的亦躲避无门,惨叫地大片倒下。城头上,埋伏在暗处的军士也突然掩杀出来,将刚刚登上去的叛军砍得七零八落。鲜卑人里显然有不少老兵,最初的混乱过后,知晓偷袭已是不成,且避且退,想从原路返回。然而已经来不及,才往破庙的方向跑几步,又是一阵箭雨迎面而来,将他们挡了回去。

    约摸一刻之后,箭矢用尽,拒马搬开,等候已久的军士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

    鲜卑人已被射伤无数,杀戮全然倒向一边。一个时辰后,将官来报,入城的鲜卑人已全部清除。

    身穿全副铠甲的公子听罢,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因得有风,营房的熊熊大火蹿上半空,烧得十分彻底,军士费了好大气力才浇灭。夜风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夹杂着血腥,地上狼藉一片。公子和沈冲从城头走下来时,军士们正踩着泥泞的血水,给还没断气的鲜卑人补刀。声和惨叫声渐渐消失,火光中,只剩下军士们的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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