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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

    除了钱,还有别的理由。首先,此事在他心中已然成魔,此番去不得西北,日后还会嚷着去别的地方。其次,我听说,沈冲的父亲沈延也为他在桓尚帐下谋了职,是录事。

    沈冲是沈延这一支的独苗,据说沈太后甚是不乐意,但沈延坚持己见。

    其一,沈延对沈冲一向寄予厚望,断不会让他只做到博士。而要往高处再走,功勋乃是必须。

    其二,录事乃文职,虽不算太高,但也是要职,什么功劳都不会漏下。并且,录事就在主将帐中听命,莫说刀兵,连雨都不会淋到一滴,对于只想安稳混功勋的新进子弟来说,是再理想不过。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和公子一样,生出了熊熊的报国之志。

    如果及时,公子和沈冲会一道上路。从雒阳到河西,快则二十来天,慢则一两个月。我可与沈冲朝暮相对不说,搞不好还会遇到些危急之时。我这般弱女子,一时找不到公子,便只有依靠沈冲,荒天野地孤男寡女……咳咳。

    两日后,公子在一场宫筵上,向今上面陈从军报国之志。今上十分欣慰,对公子




6.征途(下)
    大长公主毕竟是大长公主,她自不会真的让公子就带几个人上路。她亲自去了宫中一趟,于是在公子出发的时候,忽而冒出来驰援河西的五百骑卒同行。

    开拔那日,雒阳街上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

    半个城的人闻讯而来,挤在道路边上,争相观看大名鼎鼎的桓公子从军出征的样子。

    公子一改从前坐在香车中的文雅之姿,骑着青云骢,白袍银靴,长剑悬腰,所过之处,人群无不惊叹。我甚至看到许多女子哭泣起来,以帕掩面,不知是因为公子的模样太好看而激动,还是为他将要生死未卜而难过。

    我也心情澎湃,因为沈冲与公子同行。

    沈延原本也给沈冲配了大队侍从,但碍于公子同行,为了不拂大长公主的面子,也忍痛将贴身仆人减为两人。

    沈冲也穿了一身铠甲,车马走在公子后面,自然也不如公子抢眼。但在我看来,他穿着这身简直令人倾倒。他的眉目本非十分柔和,被冷清的寒光映照,多了几分锐气;再配上那文质彬彬的风度,堪堪便是书中说的儒将,教人看也看不够。

    可惜我须骑着马跟在公子身旁,无法将眼珠子黏在脑后。

    “桓公子这面色,怎似不喜”一路上,只听路人议论不断。

    “啧,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名士之风……”

    公子昂首望着前方,目不斜视,神色冷冷,对周遭的声音充耳未闻。

    我知道,公子是真的在发脾气。

    因为他的军职是主簿。

    这自然是大长公主安排的。

    主簿与录事一样,乃是躺着捞功劳的肥差,且无半点风险。

    但这与公子的期许相去甚远。他的梦想是至少像书上的霍嫖姚那样封个校尉,领着一部人马,独当一面横扫千军。

    幸好主公和大长公主没有由着他头脑发热。

    他们十分明智地,在开拔时才让公子得知此事。公子最好气得连门也不出了,那是万事大吉。

    公子显然不能上当,所以他只得认命,黑着脸上了路。

    “霓生,”路上休憩的时候,公子看着手中的糗粮,忽然认真地对我说,“我定要做一番大事,不教他们小觑!”

    我有些啼笑皆非。

    我说:“公子自前途无量,何人敢小觑公子”

    公子有些不高兴:“你也以为我离了父母便一无是处”

    我忙安抚道:“公子何出此言便是无主公与大长公主相助,公子也必可成就一番大事。”

    公子神色稍解,却似乎又并不全然释怀,将宝刀重新系到腰上,跨上马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正无奈,旁边忽而传来沈冲的声音:“元初还在气恼”

    我转头,只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旁。面对面时,我才发觉他穿着铠甲的身形比平时所见更宽厚,让人没来由地心底一蹦。

    “正是。”我说。

    沈冲唇角弯了弯。

    “他不过闹性子,过些时日便好,你莫担心。”他说。

    我柔声答道:“我知晓,谢表公子关心。”

    沈冲颔首,少顷,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仍温暖。做奴婢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总要被叮嘱看好主人照顾好主人云云,甚少会听到有人安慰一句莫担心。

    只有沈冲,竟对我这个奴婢也这般温柔……我不禁想入非非,他会不会是对我有意思

    桓府和大长公主果然面子大,从雒阳到三辅,公子每日落脚之处,不是贵胄的府邸就是名门的庄园,盛情款待之外,还有慕名前来拜谒的大小名流。

    若在平时,公子大概会端着清高的脸,勉强接纳。

    可如今,他腻烦不已。

    过了弘农之后,他令大队人马从此每日疾行,不必为了下榻之处拖延,若到了夜里遇到不到合适的去处,便在乡舍借宿或者露宿。

    我理解公子的焦虑。毕竟何述顶替秦王之时,河西局面已是大好,据说只差一口气便可取得全胜。从雒阳到凉州,少说也要一个月,公子要是去得迟了,莫说上战场,只怕连鲜卑人的鬼影都见不着一个了。

    沈冲一向尽职,对此无异议,只告诫公子骑卒们的马匹须得到军驿中更换,否则欲速则不达。

    “军驿”公子皱眉,“还有这般啰嗦”

    我说:“自是如此。人奔走一日尚且疲惫,何况马匹”

    公子想了想,问:“如此,那些鲜卑人奔袭千里,莫非也有军驿”

    我说:“鲜卑人游牧而居,自不设驿。征战时,每人备上两三匹马换乘便是。”

    公子颔首,却看着我:“霓生,你也不曾征战过,怎知晓这许多”

    我一怔,忙道:“自是从我祖父的藏书中得知。”

    公子了然。

    每日赶路着实劳累



7.遮胡(上)
    只有一件事遂了我的心意。

    沈冲的两个贴身侍从都水土不服,加上公子下令赶路,才到长安,就接连病倒了。过了长安之后,沈冲变得比公子还简朴,一个贴身侍从也没有。

    所以自然而然地,我或者青玄,须得到他帐中去伺候起居之事。而青玄每日累得似要瘫倒一般,这样凭空多出来的活计,只得由我去干。我十分体贴地告诉青玄,一切有我,他不必担心。

    青玄望着我,满脸感动。

    每日早晨,我伺候沈冲穿衣洗漱,怀着一颗乱撞的心,看着他穿衣,一层一层地给他系上衣带。当然,最让人情迷意乱的还是夜里。他劳累了整日,任凭我替他解开衣带,将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如果是在士绅豪族家中借宿,那么会有专人伺候沐浴,轮不上我来帮忙;可如果是在野外搭帐篷宿营,我则大有可为。

    沈冲虽不及公子般洁癖,但毕竟每日赶路,睡前也总要清理一番。我既然是来伺候起居,自然不好让他来动手,所以,我每次都亲力亲为,用巾帕为他擦身。

    如我所想,他比公子年长,胸膛也比公子更宽。我将巾帕蘸湿,放在他的皮肤上,不紧不慢地游弋,看着光滑而柔韧的皮肤在水痕下微微发红。每每如此,不知是天气过热还是我心跳太快,总觉得耳根在烧。

    公子时常去蹴鞠或骑马,跟着他,我见过好些贵胄子弟光着上身的模样。有些人徒有其表,脱了外衣乏善可陈还不自知,玩得一时高兴,就脱掉上衣到处跑。

    而沈冲则没有让我失望。他的身体当真好看,修长而匀称,肌肉平整,线条和缓,自胸膛延伸向下……

    “霓生,”沈冲止住我的手,“我自来便是。”

    我回神,忙答应一声,收回手。

    沈冲将水端起,走到简易的屏风后。我听到窸窸窣窣脱袴的声音,未几,水声响起,他在擦拭……我控制自己不再乱想那些没羞没臊的事。

    “你在府中也时常侍奉元初起居”过了会,只听沈冲问道。

    “嗯。”我说。

    未几,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还披上了里衣,让我有些失望。

    “听说元初从不让人伺候贴身之事”他说。

    我哂然,道,“正是。”

    沈冲看着我,微笑,“如此,怪不得你甚是手生。”

    蓦地,我的耳朵向被人烧了一把火。

    他的声音低缓,带着一日疲惫的慵懒,直到我走出帐去,仍然似乎在我耳边徘徊。

    惠风那个不知足的。我心想,我若是她,就天天给沈冲擦身擦个够……

    可惜我毕竟不是沈冲的人,也不能像青玄每日睡在公子榻旁那样,睡在沈冲的帐中,旖旎的时机不过早晚起居。

    不过这无甚要紧。即便不日就要到河西,就凭荀尚那种半生混迹京城的所谓将门,打起仗来必不会比秦王赢得更快,所以,只要沈冲一直跟着公子,来日方长。

    “霓生,听说你会算卦”

    路上,一个小卒唐安问我。

    我算卦之事早已不是秘密,桓府给公子派来的侍卫们跟青玄一样,都是个大嘴巴,我那点故事早被他们传开了。不过,在我装神弄鬼的恐吓下,我是女子的秘密仍然保守着。行伍之人大多笃信鬼神,一路以来,那五百骑卒差不多个个来找我算过,我攒下的钱也不少,都放在了公子的马车上。

    “会。”我马上说,“你要算一次二十钱。”

    唐安挠挠头:“可我无甚钱财。”

    “哦”我警觉起来。

    唐安指指身后几人,忙道:“我等凑二十钱算一次,如何好些人说此去说不定会上战场,我等就想问问,凶吉如何。”

    凶吉之事是这一路上被问得最多的,我想了想,这倒也无甚难处。

    “算也无妨,”我说,“只是须得先给钱,且说不得许多。”

    “说多少是多少。”唐安拿出钱给我,道,“半仙请算。”

    我接过钱,大模大样地拿出拿出龟壳和三枚铜钱,一边摇晃一边念念有词。铜钱从龟壳中掉落,反复六次,我仔细查看,掐指细算。

    “如何”唐安紧张地问。

    我叹口气:“只怕无解。”

    众人一惊,忙问:“何意”

    我指着地上的铜钱,道:“下卦为坎上卦为坤。坎者,行险也;坤者,顺遂也。”

    众人面面相觑。

    “那……是福是祸”唐安问。

    “此卦无凶无吉。其象乃应在主将,逆则为祸,顺则为福。”我说,“为祸者,命丧黄泉;为福者,功利加身。”

    众人闻言,神色不定。

    “霓生,我等乃为护送桓公子而来,那主将是……”唐安不由地朝公子那边看去。

    我示意他噤声,道:“天机不可泄。”

    众人无言,皆了然之色。

    我猜得不错,公子终于赶到河西时,战事并未结束。

    秃发磐的确有些本事,趁秦王西撤和征西将军荀述接手战事的空隙,站稳脚跟,与荀尚拉锯一般胶着了月余。直到公子赶到凉州的前几日,方才出现转机。

    据说是鲜卑人突然得了疫病,人畜暴亡。荀尚得了消息之后,即派细作打探,归来后说鲜卑人那边有许多新坟,还看到大批未及掩埋的牲畜尸首,有的烂在野地里,有的堆在坑中焚烧。

    荀尚随即出兵试探,果然,鲜卑人一触即溃,纷纷后撤。

    军中士气大振,随即大举进攻。鲜卑人且战且退,不到十日,已经退入了西鲜卑的旧地。

    公子追赶上大军时,荀尚已将鲜卑人逐出凉州,并打到了前朝以来一直沦陷虏手的遮胡关前。

    这简直大振人心,就在公子到达的前一日,荀尚已经按捺不住,向京城发出了喜报。

    迎接公子和沈冲的,是桓瓖。

    他穿着铠甲,腰挎宝刀,骑在马上奔过来的时候,乍看之下,竟是有了几分正气。

    桓鉴对这个儿子煞费苦心,早早为他打点好,在公子还在为从军之事与家中置气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比公子早到了半个月。

    “你是不曾见我等追击时的盛况。”他颇为神气,“那些鲜卑人退得似逃难一般,细软家当丢了一地,还有人捡到了秃发磐的金牌。我等一追便是数百里,若不是那些军士总忙着捡,贻误时机,秃发磐早已被生擒!”

    他虽不满,却说得滔滔不绝,眉间神采飞扬。

    公子问:“你一个押运粮草的司马,也可上阵追击么”

    沈冲则讶然:“这般涣散,将军竟不理会”

    “怎不理会,”桓瓖道:



8.遮胡(下)
    “你说那些做甚。”宴后回到住所,桓瓖无奈地对公子道,“他是主帅,定策自然是他,你当众质疑,岂非拂他脸面若换了别人,只怕早已遭他面斥。”

    沈冲道:“元初也是出于职责。”

    公子理直气壮:“我既为幕僚,有所疑虑自当据实陈情,岂可因脸面之事而吞声渎职”

    “渎职”桓瓖笑起来,“你一个主簿,有甚职可渎是丢了文书还是忘了记将军用膳吃了几口肉”他拍拍公子的肩头,“劝你想开些,我等既为沾光而来,便安分些,每日吃吃喝喝等着回雒阳。如荀凯那般敢在将军帐中放肆言语的人,乃真为立功而来,方才有职可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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