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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公子应一声,说,“又如何”

    我:“……”

    这则是公子的短处。有些事他虽然看得明了,但对于秦王这样才能出众的人,他也会毫不避嫌地结交,且出手大方。

    我算着五十金能在淮南买多少上等田土,心中长叹。膏粱子弟粪土起钱财来,果然穷凶极恶。

    公子是主人,他要送什么自是由他。第二日,我挑了一卷杜伯度写的赋,让公子过了目,用锦盒收好,送到秦王的王府里。

    秦王虽常年不在雒阳,但王府一直都有,只是门前冷清。

    不过秦王即便归来,这里也无甚变化,门前车马寥寥,只是多了几个腰圆膀粗的守门卫士。

    传说秦王自回到雒阳后,就一直在宫中陪伴董贵嫔,所以,我放心大胆地来了。

    不料,他竟是在府中。

    通报了来路之后,未多时,一个内官出来,要引我入府。

    我忙道:“小人奉主人之命送礼,还有急事须回府,不便逗留,还请内官代为转呈。”

    内官看着我,笑笑,“足下可是云霓生”

    我一愣,答道,“正是。”

    “那便对了。”内官道,“殿下有言,请你入内,如有旁事,殿下会替你打点。”

    我看着内官,心底忽而有些不寻常的预感。

    雒阳的各处王府,我跟着公子几乎都去过,相较之下,并不算太大。看得出来这府中一直有人打理,但仆从不多。庭院中的花木已长得高大而杂乱,回廊的石阶上还生了青苔。

    秦王在后院的书斋里。我去到的时候,只见一条清溪穿园而过,亭阁临水而置,虽无精巧夺目的雕饰,但样式雅致简洁,别有一番古朴之气。

    我跟着内官走过一道小桥,耳畔皆潺潺流水之声,穿过成荫的花树,未几便望见了在亭中闲坐的秦王




20.旧事(下)
    我忍俊不禁,“噗”地笑了起来。

    “殿下可是拿奴婢打趣”我说,“奴婢不曾去过会稽山,且依殿下方才所言,殿下去见那位什么先生,乃是七年前之事,殿下果真确定,那小童就是奴婢这样的长相”

    我说这话,乃是底气十足。

    因为祖父每每以璇玑先生的名号在人前出现,必乔装改扮。他那白发长须、鹤羽白裘的仙人之姿,便是由此而来。而我也不例外,我被扮作仙童,敷面,墨眉绛唇,那个模样,我敢保证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

    秦王神色不改,道:“孤原本并不确定,可你颈上那玉珠,与那童子一模一样。”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可触到秦王的目光,生生打住。

    有那么一会,四周安静得可怕,似乎风也变得胶着。

    我强压着心中的翻腾,道:“不想殿下竟知道这许多,奴婢实惶恐。然殿下说了这许多,皆不过巧合。奴婢确出身云氏,然殿下所说的璇玑先生,奴婢闻所未闻,不知是谁。”

    “哦”秦王闻言,眉头微抬,却似乎全在意料之中,毫无讶色。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心底有些踌躇。面前这个人到底是秦王,以其过往做派来看,绝非善类。他若死了心要对我做些什么,只怕……我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四周,寻找便于脱身的方向,方才来时,我也仔细观察过这王府中的各处庭院和道路,以防万一。

    秦王并无愠色,一笑,道,“孤一向爱才,亦视璇玑先生为恩人,今日与你一会,除叙旧之外,亦想助你。”

    我讶然:“助我何事”

    “你不想摆脱奴籍,过上从前的日子么”

    我愣住。

    秦王道:“云霓生,你若到我帐中用事,不但不必为奴,我还可将云氏的田产都给你,如何”

    我以为我听错了,定定地看着他。

    秦王也看着我,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感兴趣,唇角微弯,浮起些得色。

    “殿下好意,奴婢感激不胜。”我深吸口气,无比遗憾道,“然奴婢乃低微之人,实无福消受。”

    秦王的神色凝住。

    “你不愿”他讶然。

    我说:“殿下方才所言之事,皆与奴婢无关,奴婢若说愿意,岂非欺上”

    秦王神色玩味:“如此,就算你与璇玑先生无关,孤也想收你过来呢”

    我说:“殿下这般抬爱,却之不恭。然奴婢实惭愧,恕难从命。”

    “为何”

    我羞怯道:“当年奴婢落难,是公子将奴婢收留,供以衣食。奴婢对公子钦慕不已,早已深爱于心,恨不得以身相许,以命相依,只愿此生伴公子左右,犬马不辞。奴婢低微,唯此一愿,望殿下成全。”

    秦王:“……”

    “这么说,你是决然不愿了”

    我眨眨眼:“奴婢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死人。”

    秦王盯着我,一副匪夷所思之色。

    他正当要再说话,忽然,一名内侍急匆匆地从廊下过来,走到秦王身旁,向他一礼,上前耳语。

    秦王听着他说话,神色微微凝滞。未几,看向我。

    那目光意蕴不明,灼灼逼人,却又似疑惑不已。

    “知晓了,去吧。”他对内侍道。

    内侍退去。

    四周又是寂静,秦王的神色恢复如常,却是一笑,似感叹又似自嘲。

    “今日甚是巧合,孤方才听到一件有趣之事,想来你亦颇感兴趣。”

    我说:“愿闻其详。”

    “就在你我先前说话之事,有一白鹤落在了凌霄观的露台之上,长唳三声,落下一锦囊而去。”秦王看着我,道,“你猜如何那锦囊有一帛书,内里竟有一谶。”

    璇玑先生归来的事,很快就传遍了雒阳。

    当我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才进门,就遇见了刚刚练习射御和剑术回来的公子。

    “霓生。”他走过来,神色兴奋,一边擦着汗一边说,“你听说了么璇玑先生现世了!”

    我看看他:“哦是么”

    公子走到屏风后,一边更衣一边道:“不过此番他不曾露面,只将谶言留在了锦囊中。”说罢,他吩咐道,“青玄,再将那谶言念一念。”

    青玄应一声,将一张纸抖开,念道:“慈德不孤必有邻,悯孝之契犹相因。棋布里闾城方寒,悲风摧柳霜依庭。密林含馀树存香,远峰隐半归头云。谁知河汉浅且清,展转思服望明星。”

    公子披着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问我:“如何”

    他的脖子和胸前刚刚用巾帕擦拭过,还留着水气和一片晕红,满室皆是兰汤的淡香。

    我说:“这诗作得晦涩不通,不知何意。”

    青玄道:“我看乃是因为朝廷禁绝谶纬,这位璇玑先生想来也是怕事之人,此番连露面都不敢,写个谶言也不敢让人一眼看明白。”

    公子声音仍然兴致勃勃:“霓生,你仔细研读,若有所获便与我说说。”

    我答应下来,从旁边的架上取来外衣,给公子穿上。

    “你怎去了这么久”他忽然想起了我去的事,问我。

    我说:“路上泥泞又拥挤,绕了好大一圈路。”

    “那卷轴送到了”

     



21.白鹤(上)
    午膳之后, 公子回房小憩, 我与管事说身体不适, 要出去找个郎中看看,告了假, 从后门离开了桓府。

    我疑心秦王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此事, 特别留意了一下身后。

    桓府在城西贵胄聚集的阖闾门外,一向无多少闲人,道路静谧。我绕了几个路口,确定无人跟梢, 放下心来,径自往雒阳大市而去。

    大市是雒阳最热闹的去处, 无论油盐百事还是异域奇珍,皆可在此处寻得。且不似淮南, 须到集日才有商贩市集,这里每日都开市, 新鲜玩意源源不断,刚到雒阳之时,让我很是着迷。

    大市的街口,有许多摆摊杂耍的人, 不少行人驻足围观, 不时跟着喝彩叫好,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我并不走进去, 挨着街口转而一边, 走进了慈孝里。

    此地不在大市里, 却也并不安静。许多商家的货栈设在此处,还有许多屋舍和客栈,专供来雒阳的游商或旅人租住,甚为混杂。

    这几日将要入秋,吹了北风,太阳不大,也有些凉爽。我在慈孝里坑坑洼洼的路上走了几丈,没多久,就望见了前方那棵秃了一半的老柳树头。

    我掏出那张写着谶言的纸,青玄抄得工整,从头行头字,斜线往下,赫然可见“慈孝里柳树头”。

    心中叹气,这般显眼的藏头诗,有经验的人一看便会知晓。过了这许多年,他还是这般全无心机……

    柳树头是慈孝里最有名地界,因为许多去大市杂耍卖艺的戏班聚集在此处。除了舞刀弄棒的,叠人吐火的,还有小童最爱看的耍猴逗鸟艺人,栅栏里关着各色禽兽,远远便闻到一股骚臭的味道。

    柳树头边上,有一间茶水铺,我走过去,跟店主人拱拱手,道,“店家,借问一声,此处的戏班,可有舞鹤的”

    “玩鹤”店主人打量我一眼,笑笑,“有好几个,不知小郎君府上要寻怎样的”

    我说:“我家主人看过好些,寻常套路早腻了,不知可有新来的”

    “新来的有!”店主人笑眯眯,“只是行有行规,小郎君想必知晓……”

    “寻舞鹤的么我家就是!”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我转头看去,只见是个高个子的青年,生得浓眉大眼,甚是精神。

    店主人拉下脸。

    不待他开口,青年拉着我就往别处走:“郎君随我来,要什么样的鹤舞都有,我给你看!”

    他脚步甚快,未多时,拐进巷子里,将店主人的咒骂声甩得远远。

    待终于停下的时候,他看着我,神色高兴又激动,“霓生,我就知你会来!”说着,他眼圈一红,竟似要哽咽起来。

    我虽气他还是这样卤莽,但此时看着他,也没有了脾气。我怕他果真会哭出来,忙拍拍他的肩头,像从前一样安慰道,“好了,阿麟,好了……”

    曹麟,是祖父的护卫曹叔的儿子,也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

    祖父走南闯北,自然难免遇到些危险的事。不过云氏乃杂家集大成者,祖传的本事里,除了外人所知的谋略奇术,旁门左道,还自有一套武艺。其中内涵也甚杂,从防身格斗之技到潜行窥私偷鸡摸狗无所不包。祖父自幼研习,颇为精进,我曾见过他一人对阵几个壮汉毫发无伤。

    我身上的本事,亦是祖父所授。他说云氏的技艺本是传男不传女,但他的儿孙里只剩下我一人,也只好教我。且女子比男子易受欺负,须得悍一些才好自保。我虽不知晓为何有祖父在还要自保,但觉得习武有意思得很,甚是着迷,各类本事皆学得利落。

    不过祖父告诫过我,这些功夫自己知晓就好,不可随便示人。云氏乃是以学问见长,武艺与其他的旁门左道一般,不过辅佐,不足为外人道。用他的话说,云氏子弟若是遇到脑子都对付不了的事,那么定然是时运到头了,挣扎也无用。

    所以,他年轻时一向独来独往,从不必护卫。

    直到他遇到曹叔。

    曹叔名贤,据说原是个干江洋勾当的。一次,他被人黑吃黑重伤,扔在江里,祖父刚好路过,将他救起。祖父通晓医术,当年周游天下,除了问卜作谶之外,他也时常为人看病,内外兼修,技艺高超。祖父给曹叔疗伤,将他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痊愈之后,曹叔死缠烂打不走,甘愿为仆,执意要留在祖父身边。

    祖父被他缠得无法,刚好又觉得自己身边无人挑担做饭倒水打杂甚为不便,便勉为其难,将曹叔收了下来。

    在我的记忆里,曹叔白白净净,总是一派斯文。然而做事勤快,一丝不苟,打起架来也颇为厉害。遇到寻常小贼,他一人足以对付,不须祖父出手。

    我记得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吴地的山间。那伙山贼来得太多,连祖父也没法安然旁观,只得出手。他要我好好呆在马车上,不可出去,但一个山贼想来掳我。我拿着匕首,一个翻身就刺进了他的脖子。我至今记得腥热的鲜血喷在脸上时的感觉,那人瞪着眼睛,在地上挣扎到死也没有瞑目。

    我十分理解公子征伐之后,为何好一阵子没有再去碰他的刀剑,因为我那时比他还要难受。接连好几日,我都在噩梦中度过。好几次,我在梦中被祖父叫醒,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不过自前朝丧乱以来,流寇遍地,我并没有许多时日后怕,遇了几次打劫之后,我再也没了噩梦。我仍记得曹叔那时对我说的话,他说,人一旦拿起了刀,便再无回头之路。

    我觉得此言甚有水准,曾与曹麟分享。他不以为然,说那是他父亲从一个杀猪的嘴里听说的。

    曹麟大我两岁,在我来到祖父身边的时候,他和曹叔就已经在了。虽说他二人是父子,但我从未见过曹麟的母亲,只听说他其实是曹叔捡来的。

    我觉得这应该是真相,因为曹叔那般斯文,寡言少语,怎么看也不像会生出曹麟这样的话痨。

    他乡遇故人,我自是也欣喜不已。

    “曹叔在何处”我问曹麟,“阿白



22.白鹤(下)
    阿白果然就在屋子里。

    曹麟和曹叔一样, 舍不得将它像家禽一样关在笼子里, 便养在房中, 每日给它喂食清理,如同家人。

    当年分开的时候, 阿白不过两岁, 如今再见,阿白已经认不得我。进门的时候,它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我只得用曹麟给的小鱼讨好它, 吃了许多,才让我摸一下。

    它的羽毛光滑而丰满, 看上去比当年还俊俏。我唤着它的名字,忆起旧事, 只觉心中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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