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50.释怀(下)
可惜沈冲醒不过许久, 又躺下睡去了。
我在旁边坐着, 端详他的睡脸,想入非非, 片刻, 见四下无人, 又摸了摸他露在褥子外的手背。
心头有一种做贼得逞的刺激感, 我觉得我要是现在去照镜子,必是笑得一脸傻气猥琐。
方才沈冲说想看我插花,这使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午后的睡意一下全消。
我望了望外头的光景,天气甚好,沈冲也不会很快醒来,于是决定先去剪些花来。
淮阴侯府和别的贵胄府邸一样,园子甚多。沈冲治园的手艺高超,人人都说他院子里的花最漂亮。但那是沈冲的心血,我自然不舍得糟蹋。
于是, 我兴致勃勃来到了后园里,打算将各色花卉通通剪一把回去。
午后, 府中无论主仆, 大多小憩去了, 十分适宜为所欲为。可惜时值秋季, 便是贵胄们的园林也已经不如夏季般繁花似锦。我挑了一圈, 合意的花枝也不过寥寥, 正考虑着如何搭配, 身后忽而传来一个声音,“这可是淮阴侯最爱的雀头红,你真要下手”
我一惊,回头,却见是宁寿县主。
她看着我,神色悠然,手里拈着一枝刚刚折下的桂花。
我哂然,却即刻恢复了自若的神态,向她一礼。
“县主,奴婢奉表公子之命,到园中择选花卉,在房中摆置。”我说。
“哦”宁寿县主看着我,“逸之公子醒了”
我自然不会给她机会,道:“表公子还未醒,这是他昨日吩咐下的。”
宁寿县主了然,却道:“霓生,你我多日不见,陪我在这院中散散步,如何”
我讶然,道:“县主为何要与奴婢散步”
宁寿县主弯弯唇角:“我与你一见如故,甚是喜欢你。”
我:“……”
沈府的后园甚大,其中的小径亦装饰精致,以各色石块拼成各式祥瑞的图案,颇费心思。
我抱着花,跟在宁寿县主身后。她走得不紧不慢,我也不紧不慢。
“听说那夜里,你也在宫中”走了一段之后,她问我。
我知道她当然不会是只想散散步这么简单,听她问起,从容答道:“正是。”
“是长公主带你去的”她问。
“不是,是我家公子。”
宁寿县主颔首,片刻,道:“云霓生,我明日就去将你讨来豫章王府,如何”
我讶然,看着她,不知她平白说出这样的话,意欲何为。
“奴婢惶恐,不知县主为何如此抬爱”我问。
“不为何,”宁寿县主一笑,“我方才不是说了,我对你一见如故,甚是欢喜。”
我:“……”
“你放心好了。”宁寿县主接着道,“你到我府中来,不仅不必做侍婢,我还可让你做个女官,给你分派婢女服侍。比起在桓府中伺候别人,岂不好了千倍。”
我心底无奈。
什么一见如故,其实无非还是看中了我那装神弄鬼的本事。豫章王虽然也参与了倒荀,但皇后得势,太子横死,他这个仅剩的辅政大臣就变得尴尬起来。宁寿县主这个时候想起我,大概又是想要我展现展现遮胡关那般的神通,给豫章王指一条路。
这些贵人们总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总想拿些蝇头小利来笼络我,相较之下,秦王竟是最大方的。
“县主,”我说,“奴婢是桓府的人,虽得县主抬爱,然身不由己,县主当与我家主人去说才是。”
“可我想与你说。”宁寿县主道,“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将你要来。”
我愣了愣,啼笑皆非。
“县主,”我说,“主人让奴婢留在公子身边,乃是为公子辅弼时运,便是县主去要,只怕也难得应许。”
“你那辅弼,不是说到你家公子娶妇么”宁寿县主眨了眨眼睛,“待桓公子娶妇之后,我再去要你。”
“县主不可拿奴婢打趣。”我说,“背弃主人之事,奴婢万万不敢。”
“云霓生。”宁寿县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不愿离开桓公子,是么”
我窘了一下。
“县主何出此言……”我顺水推舟,露出羞赧之色。
宁寿县主一脸不喜。
“我看你有些才智,胆气也不输男子,想来假以时日,必也可有一番作为。”她皱眉道,“世间皆不过一时之乐,且桓公子与你主仆有别,岂得长久你竟愿为此裹足不前,何其不智。”
我愣住。方才那般忸怩作态不过敷衍,不料她竟讲出这般道理教训起我来。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忽而有了些兴趣。
“县主着实谬爱,奴婢微贱之人,无所才学。”我继续谦道。
“无所才学”宁寿县主道,“若真无所才学,你怎助了大军得胜长公主又怎会这般信服于你,那日还让你去送博山炉”
“县主明鉴,”我无辜道,“奴婢所做一切,不过听命行事。那日去送博山炉,乃是长公主跟前恰好无人。”
宁寿县主不置可否,正要再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惠风的声音。
“霓生!”不远处,她朝我招手,“公子醒了!”
我应一声,心想可惜,原本还想再逗一逗这位
51.猜测(上)
公子再来探望沈冲的时候, 发现他虽仍然不能起身, 却已经能与来探望的人谈笑,很是诧异。
来的人是城阳王和桓瓖。
沈冲刚出事的时候, 他们曾经来看过, 但因得宫中事务缠身,待不多久便匆匆离去。直到过了数日,才又终于露面。
“殿下和子泉上回一去不返, 臣险些以为此生难见了。”闲聊了一阵, 沈冲躺在榻上道,不无揶揄。
城阳王道:“我倒是羡慕你, 一躺了事, 什么也不必看不必想, 强似日日应付那些烦人之事。”
沈冲问:“宫中现下如何了”
城阳王苦笑:“还能如何, 后续之事你也听了不少, 便是这般。”
沈冲微微颔首。
他虽然一直在淮阴侯府中养伤,但并非身处牢狱, 何况朝廷还刚刚以护卫皇太孙有功为名,给他加了封赏。将原来的虞阳亭侯加封为期思侯。
皇后掌握了宫禁,以皇帝的名义,大封庞氏亲故。皇后的父亲庞圭封为太尉,几个兄弟亦身居要职。为了得到宗室的支持,她厚待宗室, 尤其是梁王, 不仅拜为了太子太傅和车骑将军, 兼任宗正,三个儿子也个个得以加官进爵。
众人起事时,大多期待回到从前。然而皇帝仍卧病不起,除了手握大权的荀氏换成了庞氏,不但全无改变,甚至更糟。
皇后为太子举行了国丧,除了宫中声势浩大的丧礼之外,还大开杀戒。荀氏乃立为祸首,自不必言语,跟着荀氏一道去刑场的,还有谢氏。谢蕴以弑君之罪,被灭三族,包括江夏郡公谢暄和太子妃的父亲富平乡侯谢歆,皆在处刑之列。
当然,皇后虽杀了谢蕴和江夏郡公父子,但谢氏是百年巨族,根基庞大。江夏郡公一脉的嫡支虽亡,旁支仍存。其余如谢浚的父亲谢匡等,皆安然无恙。原本皇后也不打算放过太子妃,但在太后的力保之下,还是留了她一命,废为庶人,囚禁在慎思宫。
即便如此,两个大族,轰然间一齐倒下,不禁让人欷歔。
而事情并未到此为止。皇后以荀氏余党密谋反叛为由,四处搜捕,并鼓励告密。揭发谋反者,赏钱三千起,越是重大赏格越高。许多从前与荀氏有过交往的人都被牵连,就算毫无瓜葛之人,亦多有无辜下狱。一时间,朝野腥风血雨,人人道路以目,莫不敢言。
桓瓖对公子感叹道:“你辞官之后写的那些诗赋,荀党专权之时尚且无妨,如今若是再传,只怕性命不保。”
公子不置可否。
“皇太孙呢”沈冲问,“圣上卧病,而太子薨逝,则当以皇太孙为监国。”
“监国”城阳王笑了笑,“莫说监国,只怕就算是走出太后宫门,无皇后准许他也不敢。”
沈冲眉头微锁。
“是了,还有一事。”这时,桓瓖兴致勃勃地插嘴道,“听说荀尚府上有一万金不翼而飞,你们可知晓”
众人皆讶然。
“一万金”公子问。
桓瓖道:“正是,我那日在殿中时,听庾茂与别人议论才知晓。”
“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城阳王道,“那些金子乃荀尚多年秘密敛下的,乃是为了万一不测,可备不时之需,就藏在荀府后园一处地窖中。庞宽曾耳闻此事,拷问了荀尚的好几个亲信,其中一人忍不住才说了出来。可当军士去找时,那地窖却早已被人搬空,金子皆不知去向。”
公子和沈冲闻言,惊奇不已。
我正在烹茶,听到这话,亦是一愣。
“竟有此事”沈冲问,“如今可查得了下落”
“若查得下落,梁王早可高枕无忧了。”桓瓖冷笑,“庞宽疑是梁王父子所为,梁王昨日还入宫向皇后解释此事,似乎冤枉得很。”
公子道:“皇后不是才封梁王做了太子太傅”
桓瓖道:“那也不过是拉拢之举,谁不知晓如今宗室都听梁王的。”
“这么说,梁王脱不开干系了”沈冲问。
“也不尽然。”桓瓖一脸神秘,“这其中还有一个枝节。我听说,那日夜里,京兆府的人去过荀府,从后院进的,足有三十余人。离开时,每人都用扁担挑着沉甸甸箱子。据那时守门的军士说,那些人声称都是物证,是奉京兆尹赵绾之命去搜的。”
“哦”三人相觑,公子问,“如此说来,是赵绾”
“奇就奇在此处。”桓瓖道,“赵绾只说冤枉,那夜他并未派人去荀府。士卒又指认说,带头之人是京兆府司马李振,可李振辩称,当日他的官服腰牌等物都被人偷了去荀府的并非他本人。京兆府的同僚都为他作证,连那些士卒也说,那夜去的人与李振长得不似。后来,搜寻的人在城中一处河岸边发现了一堆灰烬,里面有未燃尽的衣服残片,竟查验,就是当夜失窃的京兆府官服。”
公子皱眉,没有说话。
城阳王道:“这些贼人,竟这般大胆”
桓瓖却笑了笑:“也不一定就是贼人。这般周密,可不像是江湖中人做下的事。”
“怎讲”
“殿下但想,若这些冤枉,都是做给人看的呢”桓瓖意味深长,“赵绾此人虽谁也不得罪,但他从前可是秦王的人。”
“秦王”公子诧异道,“你是说,疑秦王与此有关”
桓瓖即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连庾茂都这般猜测。庞宽已经派人往辽东的方向查访,一万金可不少,要运走,或许有些痕迹。”
公子沉吟片刻,摇头道:“若是秦王做的,只怕就算查到也无可奈何。”
我将公子的杯中添上茶,面上平静,心中却已是一片思绪翻滚。
我知道,这必是曹叔做的,错不了。只是没想到七拐八带,把秦王也牵扯上了。想到秦王那张高高在上的脸,我忽而有些想笑,心想似乎把脏水泼到他身上也无伤大雅。
“若要我说,还是留在霓生身边最安稳。”桓瓖忽然道。
我不料他突然提起我,抬眼,只见桓瓖一脸吊儿郎当地笑着,对公子道,“下回我若是遇了事,你便快快将霓生送来。她既可保你和逸之性命,必也可保我。”
众人皆笑。
我无奈道:“公子又来取笑我。”
“怎是取笑”桓瓖说着,对我道,“霓生,你若是哪日不想伺候元初了,便与我说。你去我府上要什么有什么,必不比他差。”
“那你须得抓紧。”公子看他一眼,“何时遇事,你早说一声。”
桓瓖冷笑:“想是快了,皇后怎会轻易放过我等。”
沈冲无奈,提醒道:“出了侯府外面,这般话你少说。”
桓瓖撇撇嘴角。
形势诡异,为免麻烦,城阳王和桓瓖皆不便久留,扯了一番闲话之后,各自离去。
只有公子继续坐在沈冲房中,从他榻旁的暑假上取下一册书来,慢慢翻着。
“你不走”沈冲问他。
“走去何处”公子反问。
“回府。”
 
52.猜测(下)
浮屠祠中依旧无人打扰, 我和长公主约定了吉时, 照样做好机关。
对于我这套把戏,长公主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惊疑之色, 只盯着我卜问。我口中念念有词,待得算完, 长公主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我皱眉道:“皇后与荀尚不同,虽也住在宫中,但内外禁卫皆在手中, 只怕艰难。”
长公主道:“如此,上天可有所示”
我说:“办法确有。皇后为巩固权势,大力拉拢宗室。而此局的生门, 正在宗室。”
“宗室”长公主问,“何人豫章王”
我说:“自皇后掌权以来,豫章王履受排挤, 如今已赋闲。奴婢所说的宗室,乃是梁王。”
“梁王”长公主冷笑,“他如今乃是皇后面前的红人, 享尽荣华,怎会反皇后”
我说:“公主此言差矣,梁王所求, 果然只是荣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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