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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无奈,道:“公子不信,去问公主就是了。”

    公子道:“不必问,你说是如此,那便是如此。”他说罢,重新靠回隐枕上,继续闭目养神。

    我愣住,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公子却全然没有再理会的意思,只是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回到桓府之后,仆人早已等候,公子刚下车,就来禀报说晚膳已经备好,就在堂上。

    公子应一声,不多言,自顾往堂上而去。

    我只得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如往日一般,桓府的主人们齐聚堂上共用晚膳。膳后,桓肃过问了公子的学业,众人又闲聊些话,各自散去了。

    许氏和樊氏带着儿女,到后院中去与长公主叙话;男人们则各自有事,出门的出门,回房的回房。

    公子照例回了院子里,进门之后,便往书房那边去了,却仍旧没有招呼我。

    若在往常,我会当做他不需要我跟着,反正青玄是书僮,尽可大方地将书房伺候的事退给他,自己回房偷懒。

    但现在,我有些踌躇不安。

    我又不曾做错事,发甚脾气。我心里不高兴地想,便要往我的房里去。

    但迈开一步,却无论如何走不动。

    想到公子那张生闷气的脸,心中就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来。

    冤孽。

    我叹口气,转身往书房而去。

    公子正在案前写着字。

    他不与我说话,我自然也不会先去说话。他既让我回来调香,我便到书房的另一边去,打开香柜,调起香来。

    公子日常用的香谱并不复杂,照着方子,用小称将香料一一称了,各研磨作细粉,合而拌匀;再用上好的炼蜜为剂,调作香丸。此事无繁琐之处,唯须耐心;且那调香的先后、炼蜜的多寡,只有我一人掌握最好,所以这香丸一直是由我来做。

    此事我已是做得熟稔,半个多时辰之后,香丸调好了。

    若在从前,还须封入瓷罐,窨上七日,但如今是急用,便也不讲究许多。我取一丸出来,放到公子案旁的香炉里。

    香气渐渐散开,满室芬芳。

    我无所事事,正要走开,却听公子道:“墨用尽了。”

    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着这次谁先开口,听得这话,心中不禁得意。

    我应一声,在他的案旁坐下,将砚台上的墨研开。

    忍不住瞅瞅他那纸上,只见他正写着一篇赋。

    与别的文章比较,公子一向偏爱赋,闲下来便会琢磨两句。他的文采一向出众,字词温文雅致,行文之间却暗藏一番张扬不羁的风骨。许多人想模仿他,却大多流于堆砌,华而无光。

    “公子这赋,今夜便可写好么”我觉得沉默压人,用尽量轻松的语气打破。

    公子“嗯”一声,提笔蘸了蘸墨,继续书写,仿佛沉浸思绪,无心闲聊。

    我只得继续研磨。看灯烛暗了,顺便把灯芯拨一拨。

    青玄在书架那边整理着书卷。我想,今日当真是反常,青玄那样一个喜好聒噪的人,今日居然也安静得如哑巴一般。

    虽然已经入秋,但仍不时有飞虫飞过来,在灯罩上萦绕。

    我百无聊赖,用纨扇驱赶着小虫,时不时瞅向公子。

    他很是专心,偶尔抬眸,乃是为了蘸墨。他端坐着,头微低,后脑和脊背连成一道优美的线。烛光时而抖动,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晕影,如同在一块上好的玉料上勾勒出了眉眼。

    许多人都说公子认真书写时样子最是迷人,虽沉默不语,却胜似有声,教人羡慕那被他专注于心之物。惠风就说过,如果她是我,一定每日陪公子将书房坐穿……

    可惜,若是他没有在生气就好了。

    我看着他隽秀逸致的笔锋,心里回忆着,他上次这样恼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是如何把他哄回来的

    正当我神游,忽然,他眼睛瞥过来。

    我始料不及,忙将目光移开。

    公子没有言语,继续写字。

    我心中懊悔,觉得方才自己傻透了。他要看便看,有甚好回避,却似做贼一样……

    过了好一会,公子终于停笔。

    他将那纸拿起来,看了看,少顷,忽而皱起眉头,揉作一团,丢到一边。

    我讶然,道:“为何丢弃”

    公子道:“不好。”

    “不好也是心血,再改就是,何必急于扔掉。”我说着,将那纸拾回来,展开。

    不过待得看清了上面的字,我愣了愣。

    方才我一直在东想西想,并不曾真的看他写了什么。公子今晚写的这赋的确不好,文法生硬,文意亦散乱,全然不似他平日所作。

    原来也不止是我一人在走神。

    想到他刚才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我忍俊不禁,嘴角抽了抽。

    公子冷着脸,瞥我一眼:“有甚好笑。”

    我摇摇头,却愈发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子怒起,伸手来夺我手中的纸,我闪开;他再夺,我再闪,将把那纸放到身后。

    公子瞪着我,仿佛不可置信。我则笑嘻嘻地看着他,觉得什么温文尔雅冰玉之姿都不如他现在有意思,幼稚又直接,像一个只知道赌气的孩童。

    “给我。”他说。

    “不给。”我答道。

    正当我欣赏着他无计可施的模样,公子突然起身过来,一把将我的手按住,将那张纸抽走。

    我不想他竟然强夺,即刻要去夺回来。

    不料,公子亦甚为奸诈,一只手将我挡住,仗着身量比我大,手臂比我长,让我无论如何够不到。

    我瞅着一个间隙,扑过去,终于抓住了公子的那只手。

    他没有反抗,由着我将那张纸夺回来。

    正当我因为得逞而洋洋得意,突然意识到,我和他挨得有些近。

    因为刚才那一扑,我半跪着,手抵在他的胸前。而他,几乎半卧在席上,将手肘撑着。

    我们的脸近在咫尺,我甚至能触到他的气息,微温,带着如兰似桂的味道。他看着我,没有言语,烛光下,眼眸似墨水洇开一般,深邃而意蕴不明。

    我忙将他放开。

    “我……我拿到了。”我宣告胜利,却忽而有些结巴。

    “嗯。”




55.籍书(上)
    到了槐树里,才进院门, 我就看到了曹麟。

    “我就知你必不会教我久等。”曹麟笑嘻嘻地说道, 将一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了看, 眼前一亮。

    那是一份籍书, 上面写着云兰的来历。她家住在益州一个我从没听过名字的乡里, 出身商贾之家,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没有儿女, 名下男女奴仆三人, 田地百亩。因是独生,回家奉养父母,落在父母籍下。

    看到这个名字,我啼笑皆非。

    我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 因为这是我给我自己取的。

    小时候, 我一直对我的名字很是不满意,觉得不男不女, 无甚趣味。我特别羡慕别家的女孩,都是以什么花什么草为名,于是,我告诉祖父和曹叔,说我不想叫云霓生了,我改名叫云兰。

    二人自是一笑而过, 我却为此闹了好几日脾气……此事太久远, 我几乎已经想不去来, 不料曹叔仍记得清楚。

    曹麟见我神色,毫不意外,得意道:“如何可算得无懈可击”

    我说:“这籍书是伪造的”

    “区区籍书,何须伪造”曹麟轻蔑道:“这乡中华蛮杂居,官府穷得俸禄都发不齐。父亲给县吏打点了几千钱,这籍书便到手了,谁人也看不出破绽。他还特地去查过了云氏的族谱,上面确实有益州一支,只是年代已久,早无人续笔,就算去问你家族人,他们也不知真假。”

    曹叔办事果然让人放心,我露出笑容,将籍书收下。

    “曹叔花了多少钱我还他。”我说。

    曹麟拉下脸,不客气地说:“霓生,你可是拿我们当外人”

    我也知道以曹叔和曹麟的性情,必不肯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曹叔现在在何处”我问曹麟。

    “就在荆州。”曹麟道,“先前不是与你说了”

    我问:“曹叔说行商,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

    曹麟目光闪了闪,笑笑:“也不是多大的生意,不过是从那边运些粮食出去卖。”

    荆州及附近州郡皆鱼米之乡,多有粮商,这我自是知晓。

    我看着曹麟,犹豫了一会,道:“阿麟,荀府抄家那夜,荀尚藏匿起来的一万金遭人洗劫,不知去向。此事,你听说不曾”

    曹麟一愣。

    “有这般事”他说,“我未听说。”

    我颔首。

    “那夜这么多军士冲进去,乱哄哄的,他们贼喊捉贼也不一定。”他说。

    我颔首,也笑笑:“我也这般想。

    我与曹麟自幼相熟,他有许多习惯我都知道,直到现在也改不了。

    比如,他撒谎的时候,会不经意地摆弄手指。

    一万金不是小数,若用来享乐,可以买下半个淮南的地;若用来招兵买马,最少也能养个千把人。梁王在皇后面前献殷勤表忠心都来不及,怎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去惹人猜疑。

    至于曹叔要这些金子来做什么,我一无所知。但我知道,恐怕并非做粮贩那么简单。

    不过曹叔和曹麟既然不愿告诉我,我也不会强求,毕竟我也有事不曾告诉他们。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阿麟,你和曹叔如今又要闯荡,万事皆须得保重为上。”

    “放心好了,我父亲的本事你还不知有甚可担心。”曹麟不以为然,道,“这倒是巧,我父亲也要我这般转告你。”

    我说:“哦”

    曹麟道:“我父亲说,你一人在雒阳,终是势单力薄,若遇麻烦,定要去找我们。”

    心头热了一下,我笑笑:“知道了。”

    事出突然,我心里很是计较了一番。

    我原本并未指望曹叔这么快将此事办好,打算着须得过上两三个月再图后计。不想曹叔这般替我着想,隔月就将籍书送了来,将我原本的计划全然大乱。但对于我而言,拿回祖父的田宅乃是首要之事,相较之下,其余皆无关紧要。

    打定了主意,我收好籍书,对曹麟道:“我今日便出发回淮南。”

    “今日”曹麟很是吃惊,望了望天色,道,“淮南离此地可不近,便是有车马也须得十日,岂好说走便走”

    我不以为然:“我等从前跟随祖父时,不也是时常说走便走,有甚难”

    曹麟似乎觉得有理,没有反对,却面露难色,挠挠头:“可我还有旁事,不能随你去。你迟半个月再去如何我可送你。”

    我说:“此事拖久了只怕夜长梦多,还是早去才是。路上一切我皆可应付,你可识得老实可靠又会益州口音的人”

    曹麟问:“你要这样的人做甚”

    我说:“自然是装作仆人。这籍书上的云兰乃是个有仆人有田产的妇人,自然不会孤身上路。”

    曹麟笑笑:“这有何难,老张便是。且益州往淮南,一个仆人如何够,我再多给你寻个护卫,再加个婢子。”

    我想了想,道:“护卫也可,婢子就算了。”

    “为何”

    “那马车太小,人多了,路上反而不便。”

    曹麟想了想,颔首。

    他叫老张过来,将我要去淮南的事告诉他。又让他将另一个叫吕稷的人叫来,吩咐了一番。

    “你随霓生去一趟,她有何吩咐,照做便是,万万要照料周全。”曹麟道。

    二人毫无疑色,行个礼应下之后,自去准备。

    曹麟见我对那二人的背影露出打量之色,笑笑,道:“你放心,老张跟了父亲几年,通达得很,必不会误事。”

    我点头,也笑笑:“



56.籍书(下)
    秋日的暮色比夏日来得更快。

    夜色降下之时, 老张驾着车走进一处乡里, 向一户农家借宿。

    雒阳附近旅人来往繁多,农家亦时常接纳投宿, 二十钱以上便可吃上酒肉。

    出来前,我跟曹麟说好, 路上的花费皆由我出。曹麟原本不乐意, 被我瞪了回去。

    “霓生,你可是不愿欠我和父亲人情”他狐疑道。

    我说:“岂不闻亲兄弟明算账,你给了我两个帮手, 莫非还不算人情”

    曹麟见我坚持, 也只好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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