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这里是高楼,又处在夜色之中,这点火光不会被人发觉。待得看那火路无碍了,我即刻起身走开,下了楼,一层一层点火,然后又沿着复道走到旁边的另一处殿阁,依样放药点上。
当最后的一处点上的时候,我望见宝楼顶上已经能望见了火光,且蔓延到了有风之处,火借风势,一下旺了起来。远处,似乎有人在喊叫,我毫不耽搁,离开殿阁,用绳索攀上宫墙,离开了此地。
当我走到宫道上的时候,我已经能听到宫中四周云板猛响,而宝楼上的火越少越大,就算在黑夜里,也能望见冲天的浓烟。
不少卫士慌慌张张地朝那边跑去,手里拿着通和盆。
此时不可再装醉,我将栗子吐了,一边粗着嗓子喊,“救火!救火!”一边像催人救火一般,朝反方向奔去。宝楼那边的事实在重大,就算我的声音着实不大像,亦无人理会。迎面过去的几队士卒都一边应着一边神色慌张地朝宝楼而去。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宫人,显然是匆匆起来,头也来不及梳,抱着盆跑了出来。
许是引得公子提起的失火之事,慎思宫中的人对火情的敏感有些超乎我的意料。那火情起来之后不久,附近宫室的人便惊动了起来,且许多人出来的时候,桶盆之中都盛了水,显然是有了经验,知晓宝楼下的水源不够。
这自是我所希望的。最好太子妃宫室里的守卫也紧张起来,跑去救火,这样,便可免得我再费周章。
但他们并未如我所愿。
待我跑到太子妃宫室时,那些守卫没有动,只是望着远方的火光,惊疑不定。
“愣着做甚!”我冲冲地走过去,骂骂咧咧“救火!去救火!”
“禀司马!”其中的什长跑过来,行个礼,“宫正白日里才吩咐我等,不可离开一步……”
他话没说完,我一口唾在他脸上,学着嗓子喊破了一般的声音,指着他骂道:“宫正算老几!蠢竖!那宝楼若塌了,我等都要杀头!”
那什长唯唯连声,却看着我,似乎有些犹豫。这时,突然,一阵火苗从宝楼旁边的殿阁上方窜起,好像是烧到了里面的陈设之物,火光熊熊,倒是比宝楼上的还大。
“看见不曾!快去!”我暴怒大喝。
那什长再也不敢耽搁,忙应下,带着手下往那边跑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也骂骂咧咧地走着,未几,闪身到附近的巷子里。
慎思宫中如今一时大乱,这身伪装已无大用,且碍手碍脚,不如除去。我迅速地将面上的胶皮揭了,脱掉官服等物,穿着里面的玄衣,顺着墙根出去。人都被引去了宝楼,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我走到门前,推了一下,果然,门开了。
才进去,突然,眼前刃光一闪,幸得我躲避及时,不曾伤到。
“霓生”那袭击的人却是桓瓖,他看到我,神色登时又惊又喜,忙道,“伤了不曾我还以为你……”
我忙示意他噤声,问:“公子他们何在”
“就在室中。”桓瓖道,“太子妃他们要更衣。”
我颔首,对他说:“公子留在此处,把门闩上,若有人来,切记不可开门。”
桓瓖道:“我知晓。”
我即刻又往室内而去,才进门,我就看到了公子和沈冲,他们看到我,一样露出惊喜之色。公子如同大松了一口气,急急问道:“你去了何处”
说实话,看到他那瞬间变幻而去的焦虑之色,我心中忽而甜了一下,好像喝了苦药之后被喂了一口糖。
“自是去放火。”我轻松一笑,忙问,“太子妃和皇太孙还在更衣”
“正是。”沈冲道。
我不多说,往内室而去。
只见二人都已经匆匆换上了衣服,只是桓瓖找来的侍卫衣服对于皇太孙来说仍显得太大,袖子和袴上都长了一截。
太子妃正要给他把衣服折好,我说:“不必多管。现下外面无人,先走要紧。”
二人皆颔首,随着我出了门。
见到他们出来,沈冲和公子忙行礼。
太子妃道:“冼马与侍郎不必多礼,不知现下,该往何处去”
沈冲道:“我等寻得万全之处,太子妃与殿下随臣出去便是。”
太子妃颔首,不再多说,拉着皇太孙,随沈冲快步离去。
公子正要随着走开,回头,却发现我没有动。
“公子随表公子他们先走,我随后就来。”我说。
“你要做甚”公子问。
我说:“自是善后。公子忘了,这宫院也须烧了,才可坐实皇后杀皇太孙之事。”
公子道:“我随你一起。”
“不可。”我说,“公子保护太子妃与皇太孙要紧,快去。”
公子犹豫了一下,没在坚持:“如此,你小心些。”说罢,转身而去。
我看他们消失在宫院门外,将宫门关上,而后,回到屋子里。
比起宝楼和那些殿阁,太子妃这宫室的火须得更猛一下,要在救火的人来到之前便烧毁,以做出二人横死的假象。所以,用的药跟方才用的并不一样。
我掏出另一只瓷瓶来,里面都是一颗一颗的小丸,是用更为精纯的药粉制成。这屋子虽不如宫殿的陈设讲究,也有不少易燃之物。我挑着要紧的地方,分别洒上一些。
在我的计划之中,今夜这宫宫院里,我只将太子妃住的主屋烧毁,别处的厢房均不连累。至于厢房里的几个宫人,我并不打算伤她们性命。许是这些年做奴婢的经历使然,我觉得都是伺候人的,她们到这里来也不过是奉命而为,就算是那两个给太子妃下药的宫人,亦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卑微之人,要求她们在皇后面前宁死不屈,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正要点火,突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外室传来门突然被推开的声音,我一惊,忙躲到帷帐后面。窥去,却见是东宫跟来的那两名宫人,发髻松散,显然是刚刚睡醒。
我心中沉下,倏而回忆起先前之事。那室中用膳的只有三人,我听她们说到这两人已经用过,便一时疏忽了。而她们当时说,这两人是匆匆吃了几口就走了……想来,她们定然是也饮了汤,但饮得不多,以致药效不足,竟是中途醒了来。
心中甚是后悔。那药吃多了会致人昏睡几日,我觉得那样太假,便没有下许多。现在想来应该一瓶子全倒下去才是。
“太子妃呢皇太孙呢”正当我想着对策,只听她们也到了内室了,一人焦急地说,“都不见了!”
另一人道:“
87.长夜
虽然是半夜三更, 但慎思宫中的大火,显然将许多人都惊了起来。
犬吠声远远近近, 我们回到别院门口的时候,旁边的许多人家都有了动静, 不少人家都点起了灯,且街道上还出现了绰约的人影, 似乎是走出来打探城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幸好夜色仍浓, 公子他们三人里面都穿着玄衣, 在暗渠中脱掉了那身容易引人注意的侍卫衣服, 潜回别院的时候, 并没有被人发觉。
进了院子之后,桓瓖没有跟着他们去堂上,沉着脸, 径自回了房中。进门的时候, 他一脚把门踹开,“砰”一声响, 吓人一跳。
未几, 院门外忽而有仆人叩门, 道:“公子, 公子可醒了”
桓瓖那般怒气冲冲的模样,应当不会有心情去应付, 且他和沈冲脸上都带了伤, 要是被仆人看见, 恐怕会让人起疑。
公子对我低声道:“霓生, 你去应答,莫让他们进来。”
我颔首,走到院门上,道:“几位公子都喝醉了,方才回房时不慎出了响动,何事”
仆人道:“慎思宫那边起了火,今夜似是出了大事,周围的人家都醒了,小人来禀报公子。”
我说:“知晓了,几位公子皆不许打扰,待得他们酒醒些,我自当告知。”
那仆人应了,未几,不再有动静。
我回到堂上,只见公子正查看着沈冲的伤势。我也过去看,只见沈冲的脸倒是不像桓瓖那样揍得难看,只是方才也吃了拳头,一边脸上有青紫,嘴角肿了起来。
“觉得如何”公子问他。
沈冲淡淡道:“不如何,不痛。”他面色沉重,似乎仍未从方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这里没有别的仆人,只有我来给他们清理。我去院子的井里打了水,端到堂上,正要到沈冲面前给他擦拭,公子忽而道:“我来。”
他说罢,径自将水盆从我的手中接过去。
“你去看看子泉。”他说,“若那边有何事,便来告知我。”
我应下,往堂外而去。
桓瓖的所作所为,其实我并不觉得意外。与公子和沈冲不同,他从来不在乎什么正道不正道,在遮胡关时便可看出,他是一个很能看得清自身利益的人,也知道自己所求为何。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便如方才,他说出了太子妃和皇太孙假死之计以及长公主的后续打算之后,我一直担心他会直接地将我参与了长公主那些阴谋的事说出来。虽然他不至于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是只要说出来,无疑便能让公子和沈冲的怒气分摊到我的身上,或许也更能将他们说服。
然而他并没有。
他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似乎连灯也不曾点。我走到房门前,叩了叩。
“谁”桓瓖的声音,似压抑着怒气。
“我。”我答道。
桓瓖没有说话,我等了片刻,推门进去。
“谁许你进来。”黑暗中,他冷冷道。
“公子也未说不许。”我说。
桓瓖没有出声。
我也不点灯,在黑暗中与他对坐。
“公子还在气恼表公子么”我说,“表公子是救了你。”
桓瓖冷笑一声。
“云霓生。”他讽刺道,“你是思春思多了,便来给他做说客”
我不以为忤:“公子觉得我说得不对那么可说说何处不对。”
“我方才说得还不够多”桓瓖反问。
我说:“公子所言诸多好处,关键其实不过在于一事。那便是圣上将要病愈,可对”
桓瓖没有说话。
“公子可曾想过,若圣上仍然不治,后果如何”
黑暗中,桓瓖的影子似动了动,片刻,火石光闪起,他将榻旁的灯点亮。
我眯了眯眼睛。
“什么不治”桓瓖用他那双黑了一边眼眶的眼睛看着我,“你说清楚。”
我说:“公子可知圣上那治病的药从何而来”
“自是蔡太医所配。”
“那么蔡太医的药方从何而来”
桓瓖哑然。
我就知道长公主不曾告诉他,于是,将蔡氏这药的来由一一告诉了他。桓瓖听了,神色诧异。
“那又如何”他神色随即如常,“能治便是药。”
我摇头:“此药在许多人身上试过,起初亦有效用,但人身体各异,受不受得此毒亦不可一概而论。如那些试药的人身上所见,大多亦有一时之效,但不久之后,因身体无法抵御毒性,不久便会死去。”
桓瓖闻言,面色一变。
“此言当真”他问。
“我怎敢骗公子”我说,“公子若是不信,可去问长公主。”
桓瓖看着我,目光不定,好一会,低低咒骂了一声。随后,他的神色却有些兴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霓生,我就知道这其中定然有你!”
他的神色配上那只黑眼眶,甚为滑稽,我忍俊不禁。
“子泉公子既如此看重我,便该听我一言。”我正色道,“此事表公子既然选在那暗渠中过问,便是他不打算与公子追究。公子便是有理,也不可再往下做,否则如表公子所言,天下陷于大乱,只怕亦非公子所愿。”
桓瓖神色犹疑:“可若是圣上病好了呢”
我说:“无论圣上病好还是并不好,公子将皇太孙留住,天下也不过是有了一个年少且毫无靠山的储君。于桓氏和沈氏而言,要对付皇太孙也仍有许多机会,岂不比拿天下大乱之险去赌更好公子若不以为然,可想那荀氏与庞氏,他们注定落败,乃是因为他们皆豪赌之徒。他们以阖族性命为赌注,不是大获全胜便是阖族身首异处,故而不得不行事暴戾,毁坏根基而不自知。公子想那史上如他们一般疯狂的人,便是王莽那般登了帝位,可有全尸留下”
桓瓖不语。
“如此,你不该只劝我。”过了会,他忽而道。
我不解:“公子何意”
桓瓖看着我:“你也该劝劝他们。”说着,停了停,“尤其是元初。”
“我家公子”我问,“为何”
“他想做纯臣。”桓瓖道,“便是身居高位,他也总想着他的天下。有朝一日,他若遇上与逸之一样的事,他会比逸之还要执拗。”
我默然。
我知道他此言不虚。公子就算是想做肱股重臣,也是为治天下的抱负而做的。
“这天下就算不乱,桓氏和沈氏也总有一日会问鼎权位。”桓瓖道,“无论他如何想皆无法撇开,他须得早日想明白才是。”
我看着桓瓖,不置可否。
“还有一事。”我说,“今夜之事,以及太子妃和皇太孙之事,公子不可告知长公主,亦不可告知其他任何人。”
桓瓖一愣,随即摆出不以为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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