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也不尽然。”我说,“若县长不去找他,自然只有效仿侯钜,他可名正言顺地再将县长弄倒,换一个便是。”
柏隆:“……”
“此事,不知大将军知晓了当如何。”柏隆无奈道。
我淡笑:“此事,县长不必操心。”
柏隆看着我,目光复杂,少顷,道:“夫人怎会知晓这许多果真是上天所示……”
我神色一整,摇头,一脸深沉:“县长,此事你知我知,切不可多言。”
柏隆露出了然之色,忙笑道:“在下唐突,莫怪莫怪。”
半个月之后,我收到了公子从雒阳传来的信。
那信封和落款,什么也没有写,开头也无称呼,写着“见信如晤”。
150.蚁穴(下)
如公子所言, 没多久, 我就听到了皇帝对诸侯王正式下手的消息。
大概是果真钱粮见底了, 比起朝廷从前拖拖拉拉了的办事风格而言, 此番着实算得雷厉风行。朝廷按照各王国的户籍和土地之数,定下了各国每年的进贡之数,比起往年,皆大蝠增加。一些大国,如会稽国、齐国等,达五倍之多。此令颁布之时,仍在先帝治丧之期, 几乎所有诸侯王和宗室都在雒阳。同时,皇帝还下诏,给各诸侯王都安排了京中的官职,修葺府邸,王宫臣属皆搬入京中,无事不必离京就国。
海盐隔江对岸就是会稽国, 这般震动的消息, 很快也传到了海盐。我每日到堂上, 总能听到有人在议论此事。诸侯王的富庶, 天下人人皆知, 许多人以为早该如此,拍手称快。
此事我早已知晓, 并不觉意外。我在乎的, 是另一件事。
那便是秦王。
先帝驾崩之后, 秦王以辽东鲜卑势大,防务甚重,不得脱身为名,并未到雒阳奔丧,而是派遣了秦国内史等人到京中代为奔丧。皇帝颇为体恤,没有斥责,但就在下令各国增加进贡之后,又下了一道旨,将秦王任为太宰,令他入京履职;同时,由幽州刺史梁玢领护匈奴中郎将,将辽东兵马归入其帐下。
此事是从柏隆那里得知的,听闻之后,我很是吃惊。
我没想到皇帝会做出这般举动。秦王在辽东经营多年,兵将对秦王中心耿耿,这无人不知。先帝虽一直怀着弄死秦王的心,却不曾下手,亦是忌惮于此。而今上竟然想凭着两道旨意夺秦王兵权,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柏隆见我不言语,道:“夫人莫不是在担心秦王性命”
秦王性命我想到那张脸,心里嗤一声。秦王那样浑身心眼的人,连先帝奔丧都敢不去,皇帝下个旨又算什么若无旁事,他应当又要重施故技,头疼脑热之类的理由随便找两个,赖在辽东不走,就算皇帝亲自去辽东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放心不下的,是公子。
新帝继位以来,所有的政令都与公子的意愿相左。就比如诸侯王之事,公子深知诸侯王的实力,故而一向主张缓而图之,不可冒进刺激,以防横生乱事。但皇帝显然并不这么想,如今这些举措不过是第一步,后面应当还有招数。而从这些事上面可以看出,皇帝并不像先帝那般器重公子。
心中有些无奈。公子之所以仍然回雒阳,乃是因为他终究放不下那胸怀天下的大志。故而我能想象,他如今应当并不快活。但他给我的信里,全然没有颓丧之气,就算提到些不如意的事,也总是笔调轻快地一语带过。而与此同时,他似乎怕我担心,因为忍不住去找他而身陷险境,在信中再三告知我,要我乖乖留在海盐,不要离开。
“会稽国那边,可有甚消息”我问柏隆。
柏隆道:“有是有,但无甚要事。会稽王宫中的属官和世子家眷近日都启程去了雒阳,国中甚是安宁。”
我颔首:“如此。闪舞”
公子甚为守诺,从雒阳给我寄来的信,差不多十日一次,每次从函中取出来都有一小叠,让人心满意足。而我的生活,亦由从前每日想着能赚多少钱变成了想着下次接到公子的信能有几页纸。
在信中,他用漂亮工整的字,絮絮叨叨地向我说起每日的事。诸如朝中遇到了什么事,雒阳近来如何,我们共同知道的那些人家出了什么八卦之类的,就连桓瓖近来又在跟哪家美貌的贵妇人闹起了不清不楚的牵扯,我也都知道了。
公子就像个闲人,热衷于将泡茶舍时听来的是非一件一件转述,而全然不似那个世人口口相传如出尘仙人般的名士。
想到这些,我不禁有些得意,因为我知道,他只在我一个人面前这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两三个月过去,七月流火,早晚的天气都有了些凉意。
今年的年景不错,我每日在堂上听各地客商们谈论各地轶事,除了冀州闹了场旱灾,别处并无大灾患。我估算着,各地的收成安稳下来,再加上诸侯王们增缴的进贡,朝廷的燃眉之急当可缓解。从柏隆那里打听,亦是这般迹象,因为朝廷并未像先前那样催命一般地敦促他交盐。
当然纵是如此,柏隆也不敢怠慢。
虞衍的婚事操办得极快,就在婚礼后不久,虞氏名下的盐田也已经开垦完毕。虞善招募了盐工万人,日夜开工,每月可产盐两万担。柏隆按照我的指点,并不亲自接触此事。他将一名虞氏出身的府吏任命为盐吏,专司盐仓出入。虞氏的盐直接运到盐仓,与官家盐场产出的官盐混在一处,再装上官船运往郡中。
私盐之利乃是天下之首,虞善是个聪明人,知道此事利害,虽然须得负担官盐空缺,但毫无怨言,虞衍成婚,还将柏隆请了去,奉为上宾。柏隆曾担心虞氏的私盐产量甚大,风声传出去,对他不利。但虞善颇有主意。他
151.乱起(上)
回到万安馆的时候, 我仍然想着秦王的事。闪舞老钱过来与我说馆中的事, 我也三言两语敷衍了, 自往后院而去。
秦王竟乖乖地去了雒阳, 这着实太过反常。
柏隆那里只有大致的消息,并没有更详细的情形,秦王回京的各处关节我皆不得知晓,无以判断他的意图。但我知道,对于大局而言,秦王交出兵权离开辽东,并非好事。
当今天下的局势, 其实与三年前并无区别。
朝廷的兵员,乃分为驻京畿的中军,各持节都督在镇戍区所率的外军,及州郡维持治安的州郡兵。高祖为防权臣把持朝政,各持节都督大多由宗室担任,而州郡兵亦实际听命于地方长官, 实际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兵马, 只有中军, 大约十万余人。
而诸侯王手中的兵马, 虽明面上不及朝廷, 但他们大多还养了私兵,大小加在一处, 人数可超中军。而在皇帝和诸侯王之间, 宗室一向是个暧昧的存在, 所以诸持节都督的人选一向敏感。先帝原本已经将半数的持节都督换成了宗室之外的人,但三年前,庞后为笼络宗室,将这些人又换回了宗室,教先帝多年的算盘全落了空。纵然是先帝后来重新临朝,此事也再无力回转。
而回到当年宫变,诸侯王之所以不至于趁机造反,乃是因为秦王的辽东兵马。
如今秦王交出兵权,自是了却朝廷一桩心头大患,但后面的事却也颇为棘手。辽东兵马对秦王忠心耿耿,朝廷要想让这些人脱离秦王为己所用,只怕难上加难。
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感到不解。秦王就像个从不做亏本生意的商人,锱铢必较,精得似鬼。他所有的本钱都在辽东,难道会这般轻易舍弃
此事,只有公子能告诉我。
我思索一番之后,即刻提笔给公子写了信,然后交给柏隆,请他务必尽快送去雒阳。
柏隆应下,看着我,忽而道:“夫人可是卜了卦”
我说:“县长何有此问”
柏隆笑了笑,道:“方才在下说了秦王之事,夫人便似有了思虑之态,故而猜得如此。”说罢,他露出好奇之态,“不瞒夫人,朝中动向,在下也甚为关切。那卦象如何,夫人可否告知一二”
我知道他是牵挂着雒阳的老小,叹口气:“我亦想知晓,只是我这卦术讲究天时地利,此地山长水远,卦象混沌,实难作为。”
柏隆讶然,皱眉道:“如此说来,却是连夫人也难料了”
“世事皆天数,我等凡人,窥得三分便是神算,岂有十全”我说着,瞥了瞥柏隆脸上的忧色,补充道,“不过我那卦术虽天时地利不足,却还可借人和作补。”
“哦”柏隆忙问,“何谓人和”
“便是要借人耳目,以窥清事态,助卦术施展。”我说,“我如今修书与桓公子,便是为此。”
柏隆露出了然之色,即道:“夫人放心,在下今日便差人将信送往雒阳。”
我笑了笑,颔首:“如此,便劳县长费心了。”
冀州的动静甚大,公子的回信还未到,万安馆里的客商已经带来了消息。
这些消息比柏隆上次得到的更多。那作乱的黄遨甚是了得,都督河北诸军事的高奎,是先帝去年才任命的持节都督,奉命率兵平叛,不料被黄遨大败,高奎自己也因为逃走不及做了刀下鬼。
这般一来,黄遨叛军声势大涨,天下震动。
“我原本要去常山郡,在路上被堵了回来。”那人喝一口茶,摇头摆手,“那边可是不好!听说那黄遨甚不讲理,什么都抢,遇到拉货的就连人带货都扣下来,人还好说,见你不是奸细就放了,货却要留下,说是充公!”
“啧啧,这可真不要脸!”旁人道,“他们一群匪盗,充个什么公”
又有人插嘴道:“可我听闻,那黄遨专做劫富济贫之事,得了钱粮都给灾民。”
152.故地(上)
这天, 我一夜无眠。
第二日,我又去了一趟柏隆府上, 告诉他,我要离开海盐一阵子。
柏隆讶然:“夫人要去何处”
我说:“去豫州找桓公子。”
柏隆忙道:“可大将军先前吩咐过, 要夫人务必留在海盐。”
我摇头:“此一时彼一时, 我昨夜观星象, 紫微震荡,恐有祸端。”
柏隆目光一紧:“有何祸端”
“不知, ”我说,“故而须得到豫州去, 找到桓公子再作计议。闪舞”
柏隆颔首, 却神色不定。
“如此,”他说, “在下这就派人给大将军送信,告知此事。”
我说:“不必,我今日就启程。县长在海盐这些时日, 也有些事做。”
柏隆问:“何事”
我说:“郡中前番为了缉私盐, 给海盐县分拨下来二百郡兵, 由县长统领。这些人可还在”
柏隆道:“都在。养这些人着实耗费钱粮,在下想下个月就禀报郡府, 将他们都交回去。”
我说:“不必交回去, 这些人, 县长须留着。县长曾从军, 可按军中规矩将他们操练起来, 若钱粮短少,便向虞善去要,虞善不会不肯。”
柏隆闻言,露出惊诧之色:“夫人之意,莫非是要防着生乱”
我说:“海盐地处偏僻,就算外面生乱,也不会即刻受波及。但手中有所防备,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柏隆想了想,却道:“若真到了那般时局,何必还守着海盐到时在下往雒阳投奔大将军,岂不正好”
我摇头:“县长若想为桓公子打算,便不可离开海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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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邺城(上)
天有些阴, 傍晚,天色黑得很快。
离邺城还有数十里的时候, 船户寻了一处水岸,将船靠上,用缆绳系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上。
我望了望四周, 道:“怎选了此处前后连个人家都不见。”
船户一边拿着炊具去岸边生火烧食,一边道:“这地界荒得很, 天又要黑了,且再往前水流湍急, 不好行船。郎君将就一宿, 到了天明我等便继续赶路,明日午时前便可到邺城。”
我了然。
没多久,船户把饭食做好。我端着碗, 到船尾去赏景吃饭, 吃完了再走回来, 将空碗还给船户。天空中无星无月,只有岸边点起的篝火, 照得四周草木和河水影影绰绰。
夜风渐凉,船户从舱里取出被褥来,对我说:“郎君今日赶路累了, 在这舱中早些歇息。”
我点头,看了看他舱中的物什, 道:“足下这只有一人的被褥”
船户道:“哦, 这船舱小, 只够放一人的。”
“那你铺盖何物”我又问道。
“我么”他笑笑,一边替我将铺盖摊好,一边说,“郎君真是个体贴人,我等粗糙日子过惯了,在篝火边上睡睡就是了。”
“如此。”我也笑笑,不再客气,躺到船舱里去。
这船上前后有帘子,拉上可避光遮风。夜色越来越深,除了篝火的光亮之外,伸手不见五指。河面上的风一阵一阵,吹得草木飒飒,水波起伏。
船微微摇晃着,仿佛摇篮,催人困倦。
我正打着盹,忽然,听得那河水的波浪声中,掺入了一丝异响,仿佛有人踏上了船板。
“郎君,睡了么”只听船户的声音从帘子外面传来。
我没答话。
过了会,又听他道:“郎君”
我仍不出声。
未几,那放下的帘子被拉开,岸上的篝火光透了进来。
我坐在另一头的帘子后面,从缝隙里窥觑着。出乎我意料,出现在船舱外面的却是两个人。
仔细看去,一个年轻模样的是那船户,另一人则是个彪形大汉,一身黑衣,面上用一块黑布蒙着口鼻,像是个正经来劫道的。
“四伯,”只听船户的声音有些犹豫,“真要做”
“莫犹犹豫豫似个妇人。”那大汉不耐烦道,“你药都下了,为何不做他现在睡得似死猪一般,你去将他结果了。”说着,将一把刀塞到船户手里。
这声音听得有些耳熟,我想了想,记起来。先前在黄河边找船的时候,因得寻船的人多,我一时找不到。不久,有一个笑起来满面横肉的人来揽客,这船就是他带我去的。我当时正急着去邺城,见这船也算不错,便定了下来。
现在再看此人,身形与那大汉别无二致,应当就是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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