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海青拿天鹅
这话我的确说过,是数日前我刚来到邺城的时候,公子逼着我答应。
“我等既要引黄遨来此,你便不可留在邺城。”公子语气稍缓,耐心道,“我要领兵,战场之上也无暇顾你。我前两日已经给柏隆传信,让他去派人到汝阴接应。你安稳了,我才可放心做事。”
我知道公子的用心,看着他,深吸口气,只好答应。
离开的日子,定在了公子开拔的前两日。
我的随身之物不多,回海盐的行囊很快便整理好。
早晨,公子来到我房里,到处看了看,不久,瞥见我放在行囊旁边的尺素。
“你一直带着它”公子拿起来端详,目光温和。
“那当然。”我说,“公子那时不是教我带着”
公子微笑。
他将尺素拔刀出鞘,手指刮了刮刀刃,似觉得无碍了,少顷,放了回去。
“霓生,”他将尺素放到我手里,轻声道,“你会想我么”
我心底被撩起一阵甜,却故意扭开头:“不想。”
“你敢。”公子立刻扳着我的脸,转回来。
我不禁笑起来,把他的手拉下,却被他攥着不放开。
“你总让我想你等你,我来了你又让我走。”我继续不满道,“既然如此,我还想你做甚。”
公子叹口气:“你想着我,才不至于人财两空。”
我一愣:“何意”
却见公子一本正经:“你可知我这两三年,攒了多少”
我摇头。
“千余金。”
我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怎会有那么多”我忙问。
“先帝封我为北海郡公时,曾赐我数百金,以为封地修筑公府之资。后出征得胜,亦赐下许多财帛。这些我一直留着,不曾动用。我养家之需不多,亦不曾购置珍玩,俸禄和食邑收成皆换作黄金,在府库中收着。”公子道,“不过还有许多宫中赐物和友人来往互赠的宝货,不可交易,到时只怕也带不走。”
“无妨无妨,”我忙道,“不好处置便留着,不必贪求。”
说着,我心中不禁感动。
公子果然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我离开雒阳的时候,公子还是个一条鱼卖几钱都不知道的人,如今竟学会了勤俭持家。如此明理上进的良人,夫复何求!
“不恼了”公子瞥着我。
我即刻收起垂涎之色,道:“谁说不恼。”
公子笑了笑,片刻,将我拉过去,拥起来。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将我那点讨价还价的心思也打消了去,变得心平气顺起来。
“霓生,”他低低道,“记住我的话,待得平稳了,我便去看你。”
“嗯。”我说,“知道了。”
公子对我的顺从似乎有些诧异,却很是满意。他低头看着我,片刻,朝我的唇上凑近。柔软的触感,仿佛世间最珍贵的慰
藉,教人难舍难弃。
我搂住公子的脖子,正当再索求,突然,门口传来青玄的声音,“公子……”
我和公子都吓一跳,忙松开。
看去,只见青玄站在门口,睁大眼睛看着我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青玄的目光在我和公子之间打转,支支吾吾,“公子……长史他们都到了,让我……让我……”
“知晓了。”公子的脖子根上仍有些泛红,但已经镇定下来,神色平静。
青玄匆匆地行了礼,逃命似的,一道烟溜走。
早不来晚不来……我瞪着青玄离去的地方,心里气恼。
公子亦啼笑皆非,看着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乱了……”我忙道,把头发拢好。
“我须得去议事。”公子道,“不过交代些事务,不久便回来。你用些膳,待我回来之后,我便送你去乘船。”
我应一声。
公子又在我的额头上吻了吻,转身离开。
我无所事事,又将行囊看了看,正当要出门去庖厨用膳,青玄却提着食盒来了。
“公子让我给你送早膳来,再给你备些路上的吃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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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牢狱(上)
将入秋之际,接连几日天气不是太好。不过夜里有些月光, 倒也不妨赶路。
我连夜骑马疾驰, 第二日天亮时, 赶到了黄河渡口。有了上回石越之事, 我不敢托大一人乘船,须得找个伴。正巧,有一行商旅要到汲郡, 正与船户讨价还价。我跟过去找到商旅头领, 说我要到魏郡去走亲戚,想跟他们一道凑个船资走上一段。商旅头领见我大方地拿出钱来,爽快地一口答应。没多久,众人上了船, 开动而去。
这船有帆, 河上风大, 张起帆来顺流而下, 比来时要快上不少。
商旅头领姓蒋名亢, 三四十的年纪。如寻常行商奔波之人一般, 肤色黝黑,却似乎有些文墨, 说起话和气圆滑。而跟从的几个人, 虽说话粗鲁些,却并不聒噪, 上了船之后, 各自找地方歇息, 吃茶的吃茶睡觉的睡觉。
赶了一夜的路,我困倦得很,也在船上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正当想着是先睡一觉好还是吃些糗粮好,蒋亢走过来,与旁边两个人说了句闲话,未几,看向我。
“这位郎君,”他在一旁坐下,看着我,笑了笑,道,“方才匆忙,还未知郎君贵姓。”
我胡诌道:“在下免贵姓王,名生,蒋公唤阿生便是。”
蒋亢不禁笑道:“甚公不公的,阿生兄弟莫折煞在下。你我有缘相遇同舟,日后便随他们一般,唤我蒋兄。”
我拱手:“蒋兄。”
蒋亢问:“阿生兄弟要去魏郡探亲”
我说:“正是。”
“魏郡何处”
“安阳。”我说,“不知蒋兄要去何处”
“我等经商之人,居无定所,哪里都要去。”蒋亢笑了笑,“听你口音,是扬州人”
我讶然:“蒋兄能听出来”
“扬州声调比北方软多了,怎听不出来。”蒋亢道,“不知是扬州何处”
“豫章。”我说,调开话头,“不知蒋兄家住何处”
“我么,豫州汝南的。”
这话大约不假,我听他口音也是那边,颔首:“原来如此。”
大约是看我没有多聊的意思,蒋亢道:“这船须得走上一日,阿生兄弟且歇息,若中途靠岸歇息,我等便来唤你。”
我说:“如此,多谢蒋兄。”
船走在水上晃晃悠悠,我枕着包袱,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颇长,等到被人叫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外头,船已经靠在了一处渡口上,蒋亢一行人正在卸货。他们似乎急着离开,蒋亢与我向船户结清了船资,拱手道别,推着车挑着担往岸上而去。
此处离邺城还有些路程,我向船户打听时,他们都摇头。
“邺城”一人道,“我等可不去邺城,近来那邺城都督可要命,到处征船征人,去了就要被扣。”
我作好奇之色:“有这等事不知那都督征船做甚”
“做甚还不是要去讨伐黄遨。”船夫掰着手指,“上任邺城都督死在了黄遨手上,现任又被他劫了几十艘漕船,面子丢大了,自当要报仇啊。”
我点头,叹口气:“我有个姑母就住在邺城附近的乡里,本想走水路快,好去看她一看,如今看来却是不可了。”
那船夫道:“确是如此,现在除了官府的漕船,谁还敢走水路去邺城。”
我颔首,看向岸上,忽而见不远处,一队民夫正在往几艘大船上搬运货物。
“那边的可就是漕船”我指了指,问船夫。
“正是,那就是去邺城的漕船。”船夫道,“不过你若是想去打听能不能捎你,我劝你趁早死了心。那些官府的人脾气大着呢,问了不答应还要骂一顿,自讨没趣。”
我笑笑:“怎会呢,不问不问。”
因得被劫走了粮草的事,近来去邺城的漕船都是日夜兼程。夜里,几艘漕船载满了军需之物,便启程去往邺城。
船夫们在甲板上忙碌着,护卫的军士则三三两两聊着天。
我听着外面的声响,躺在一堆麻袋后面,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睡觉。
一夜水声不断,到了第二日,我被外头嘈杂声吵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从船舱的缝隙往外看去,只见外面熙熙攘攘,邺城已经到了。
河上,百余艘大小兵船排列齐整,浩浩荡荡,可闻的传令的鼓声阵阵作响。
漕船已经靠岸,但船上的军士和民夫似乎都无心干活,站在船头上看着热闹,指指点点。我背好包袱,趁无人注意,悄悄溜了下去。
我的面容经过改装,已经换做了另一副模样,就算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也无人认得出来。
当然,也没什么人会在意我。在北方,这般大阵仗的水军乃是罕见的景致,故而每个人都只盯着河上看。
虽然有事要办,但我也忍不住跟着人群到岸边张望。
庞大的船队正在离开,为首的将船上,公子昂首立在船首,盔甲锃亮,威风凛凛。
这是我叮嘱的。公子这般张扬露脸,黄遨确信他离开,才会放心出手。
“……桓都督果真天人之姿!”旁边有人赞叹道。
“那当然,那可是桓都督!”
我听着周围人的赞美,望着公子的身影渐渐远去,深吸口气,挤出人
群,往城里走去。
公子出征伐黄遨的消息,虽是昨日才装模作样德下达,但风声早已半遮半掩地放了出去。而他真正的目的,只有几个幕僚知道。
守城的主簿崔容,虽对我那套十分看不上,但公子说他做事颇为谨慎,适合守城。我估计公子走了之后不久,崔容便会着手暗中收紧城防,故而我要做事须得抓紧。
邺城有一处监狱,就在城西,平日捕获的匪盗、细作都收监在此。包括那天被我抓回来的石越。
这里虽不远处就是兵营,但因得公子出征,抽调了大批人马,只见四处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不远处的街角有一处水井,井边有一间小小的土地祠,我走过去,还未进门,就看到了正在里面来回踱步的青玄。
前天,我离开之前,问青玄,他想不想公子顺利将黄遨捉到手,带着他也立个大功。青玄说当然想。
“如此,你须得帮我做一件事。”我笑笑。
我让青玄今日早晨带上一根麻绳,先去牢狱中看看守卫的情况,然后到这小祠里来等我。
青玄当时颇为吃惊:“你要做甚公子不是让你离开”
我说:
164.牢狱(下)
狱吏带着两个手下送走了青玄,回来看了看我, 往地上唾一口, 冷笑。
“老实些。”他说, “不然有你好受的。”说罢, 让狱卒看紧了,转身走开。
我其实有些失望,如果他贪财, 能进来搜身就好了, 那样,我可以解决得利索些。
这件牢房,是一间半入的地窖,是关押重犯所用, 不宽, 只有两间, 用木栅栏隔出来。牢房里的味道很是不好, 大约自从建成以后, 就没有人打扫过, 又兼夏末之际,散发着一股恶臭, 还有苍蝇乱飞。
我用袖子扇了扇, 隔着结实的木栅,看向隔壁。只见一个人缩在角落的草堆里, 一动不动, 似发着呆。不用细看我也知道, 那是石越。而跟他一起被捕的那伙土匪,都关在了别处。
这是我让青玄安排的。这牢房里一直只关着石越,而另一间一直空着,便是为了今日之事。青玄将我关进这里,也是事先说好的。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打开,取出一粒小丸,右手指捏碎了,不着痕迹地放一点到嘴里,咽下去。
这是哑药,一丸可使人顷刻失语,但只服少量,则可有变声之效。三年前秦王逼宫的时候,我曾让豫章王服下,藉此变声假扮先帝。这毕竟是药,用多了终究不好,故而我能不服就不服,改用别的方法蒙混过关。而现在要做这事,不能露一点破绽,我须得把声音改一改,只得将它服些。
过了一会,我轻轻哼了几声,试了试嗓子。
声音已经变得又沙又哑,如同变声时的少年。
我又哼了几声,高高低低,越来越大。
石越动了动,抬眼看了看我。
没多久,外头狱卒凶神恶煞地走进来,骂道:“吵甚吵想吃鞭子”
“公台,”我用一口冀州腔抱怨道,“我今晨吃坏了东西,腹痛……”
“怎不痛死你!”狱卒瞪我一眼,径自走开。
我将几个铜钱撒在地上。
清亮的声音在牢房里格外响亮,狱卒的步子突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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