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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两月前成亲,万哥儿作为新郎官陪着新娘子进过这屋一回,在下人的带领下只是象征性地在炕边上坐了坐,以后他自己一个人倒是偷偷跑来玩过,可是看到童养媳战战兢兢低头不语的样子,大概他觉得这么个人不好玩,很没劲儿,转身就走了,从此再没来过,

    白表哥,更是没有理由踏进这座院门。

    白子琪一都不显得陌生,替柳万解了大衣,按他在凳子上坐,自己也找一个坐下。兰草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忙着冲茶。

    白子琪也不拐弯抹角,落座后直视对面一直静静无声坐着的哑姑,“姨母叫我来问问,诊疗的方子,你们可有了”

    哑姑不看白子琪,目光穿过白子琪,只望着身后那个柳万打量,她的目光直通通的,毫无顾忌,好像要一眼把人看透到五脏六腑里去。

    白子琪心里真是哑巴啊,天生的残缺人,她难道就不知道这么看人很不礼貌吗

    柳万抓着那灯笼不松手,看样子是找到了一个好玩的把戏,从纱罩上面望望里面,再从下面望,用手试着揭外面笼罩的红色薄纱,他想看看里面为什么会有暖光透出来。

    “少爷,心烧到手——”兰草赶忙提醒。

    柳万抬眼瞪了一眼,很不高兴。

    哑姑悄然观察这孩子,确实是个孩子,据十岁了,比自己着一,身材倒是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但是太瘦了,简直皮包骨头,细细长长的骨骼,着外面包裹的衣服,真让人担心那骨头会把肩头膝头的布料破,骨头茬子从里面露出来。

    就算在医院里天天和各色病人打交道,也很少见过这么瘦弱的孩子。

    简直营养极度不良。

    样子很糟糕,头发稀少发黄,一个的童子髻歪歪斜斜垂在脑后,仔细看模样,倒是长得不十分难看,依稀是一张的圆脸,耳朵宽厚,耳垂比较大,那张嘴斜咧着,好像合不拢,一个劲儿往右边倾斜,一丝涎水清亮亮耷拉在嘴角。两侧的脸颊因为枯瘦而紧紧贴在骸骨上,显得他尖嘴猴腮。从外观看,就不是个正常孩子。

    不过也算是五官齐全,四肢不缺吧,只是左边胳膊被一道白色麻布紧紧缠裹,裹得很厚,把一条手臂包成了粽子。

    受伤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包裹着

    会是什么病呢,硬生生把一个孩子熬成了这副可怜相

    从外部看,除了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外,下嘴唇有一圈青紫伤痕,再看不出哪里有什么太大的不对劲儿,他在低头拆灯纱,努着嘴儿给自己鼓劲,一排白白细细的牙齿露出来紧紧咬着嘴唇,眉头轻皱,一看就能发现他跟这个灯笼较上劲儿了。

    兰草斟茶。

    茶叶自然是今天有人送来的,平时角院的人连闻闻茶叶沫子的机会都没有。

    茶在水里轻轻变软,散开,碧油油的叶子像一朵花开在浅青色渗色釉茶盏里。

    兰草终于压制住了自己的慌乱,脸儿兴奋得红扑扑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背诵那五条要求,“一,明儿送几个大箩筐给我们,二……”

    白子琪显得很有涵养地静坐,竖耳听着。

    第五条出来,他再也无法淡定了,剑眉一抖,“冰梅雪梨丸那是什么”

    兰草一傻,自然无法解答,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兰草咳嗽,掩饰。

    白子琪很有风度,绝不是那种缠着姑娘刨根问底儿的糊涂虫,他了然地一笑,“好吧,一共五条,我记住了,回去就转达给你们大太太。”

    那万哥儿不知道灯罩是要从上面轻轻拎起来揭开的,他左胳膊不能很好地帮忙,憋着一口气干脆撕扯,偏偏这种薄纱很结实,他撕不开,气得用嘴巴咬,一倾斜,里面烛火倒了,顿时引燃了薄纱。

    火哗啦啦窜起来。

    柳万吓一跳,一把丢了灯笼,跳着脚躲开。

    兰草麻利,已经提起灯踩灭了刚燃起的一火。

    &




28 可怜
    哑姑眉头悄然皱起,她记起师父抢救那些癫痫病人的场面,可惜她当时的心思只在妇产科上,对这类病没时间关注。

    如果短时间抽搐不宜采用针扎合谷、人中等办法刺激病人苏醒,但如果抽搐超过分钟,就得采取措施让病人苏醒,不然高强度抽搐会伤害到脑神经。

    柳万的身子蜷缩成一个团,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兔子,在往缩,往缩,恨不能把自己变成很很的一个物体藏到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凭感觉,发病时间不止十分钟,得外力干预了。

    哑姑抬手往左胸口去摸,糟糕,那里并没有口袋,也没有插着一只钢笔。

    她扑到妆盒前,里面有银钗,她不爱梳妇人头,所以也就不戴银钗。

    把银钗抓在手里,尖尖的那头对着柳万的人中穴慢慢刺入。

    咯咯——牙齿在残忍地咬着胳膊。

    嘴角的白沫早就变成了一团粉红。

    哑姑用劲,往深处刺。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这还是第一次抢救这种病人。

    眼里过千遍,不及手里过一遍,从前看着师父救治一例又一例癫痫病人,她不紧张,现在真到了自己手里,冷汗早就湿透了脊背。

    柳万的齿缝终于松动了一,她抓住了机会,马上把一条帕子揉作一团,轻轻塞进去,随着帕子往进,她一往出拉胳膊。

    终于整条胳膊拉出来了,那条帕子在柳万嘴里紧紧咬着,已经被血水浸透。

    她极麻利地拆开胳膊上白布,露出了一条让人目瞪口呆的胳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真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伤痕累累的胳膊;如果不是早就见过无数的癫痫病人,她肯定早就被这条胳膊吓软了身子。

    干瘦细长的一条胳膊儿,从手腕开始到手肘,里里外外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伤痕,青的紫的红的黑的,一层压着一层,一片接着一片,有些地方咬痕太深,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太残酷了。

    她忽然感觉心在狂跳,要从嘴里跳出来,那感觉,就像她第一次随老师进产房,看到助产士从洞开的产妇身体里拽出一个青紫血红的婴儿,她当时恶心得就吐了。

    医者父母心,亚楠啊,这世上有多少人被病魔日夜折磨,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你要好好学,有一天用你的医术去帮助那些需要你救治的人,这,也是我们每一个走入这一行当把一辈子精力耗在其中的行医者的心愿。

    是师父,她在耳边,殷切教导,语重心长。

    可是师父,我又为什么落到了今天的下场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个怎样的过程是谁害的我

    兰草带着人冲进来,看来这些人早就对柳万犯病司空见惯,所以几个妇人一进来并不慌乱,上前把柳万裹在一个薄毯子里,轻轻抬起来就走。

    哑姑追出两步,身上伤疼,这两天只能慢慢走路,这一急牵动屁股上肌肉,腰部顿时火辣辣疼,她想告诫她们,对于发病中的癫痫病人,不能这么骤然搬动,要叫平躺,防止口鼻堵塞引发窒息。

    可她是哑巴,一个哑巴怎么跟她们对话,她硬生生把话收回来,眼巴巴看着她们走远,白子琪也跟上走了。

    “经常发作吗”

    “奶奶你忘了吗你嫁进来这两个月时间就前后犯了不下二十次吧,过几天就犯,没法防止,大家见惯了也就不害怕了,每次犯了就把手捆起来,嘴里不管塞个啥东西叫他去咬就是,奶奶你不知道,他这些年咬断的木棍子不在少数呢。”

    “找大夫看过吗”

    问出口她就有懊丧,这还用问吗,就是看了又有何用,这种病不要古代,就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很多人还是深受这种病的困扰,师父的中医治疗法不久前才尝试成功,可惜她老人家年岁已大,一辈子扑在医学上,却无法有效延续自己的生命,终于在七十三岁的关头倒下了。

    兰草赶忙头,“不知道都看过多少名医了,老爷大太太为了公子简直恨不能将全国的大夫都请来瞧病,甚至还磕头烧香求菩萨拜佛,吃过和尚的药道士的符,连那些江湖骗子都请来看过,公子吃下的药啊,那药渣咱这一屋子不一定堆得下!”

    哑



29 写字
    一大早就有来厮敲开了角院门,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四方盒子,双手恭恭敬敬递给兰草,“这是刘管

    家吩咐人送来的,刘管家了,要是笔墨不够的话请姐姐随时告诉我们,缺什么马上给你们送什么。”

    兰草自来柳府当差,何曾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喊过一声姐姐,当下觉得心里像喝了美美几大口的蜜糖水,透心甜呐,却极力板着脸儿要端出一副贴身大丫环的矜持来,含着淡淡得体的笑把盒子捧进屋,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笔墨纸砚,正是奶奶昨夜要求的。

    吃过早饭哑姑就用清水洗了手,换一件素白的外衫,站在桌前准备写字。

    兰草有次在花厅外看到里面厮替老爷伺候笔墨的情景,那时候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个低贱的丫头有朝一日也会有机会给主子铺纸研磨,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激动,抖着手把宣纸摊开,又在一方青石砚里磨了饱饱的一池墨,这才退开一步,有些紧张地看着哑姑即将开始书写。

    上好的生宣,乌黑的灵州墨,这么像模像样地摆开,立时为这闺阁室内营造出一抹淡淡的素雅气象。

    香炉里了一支香,虽然不是绿泥香,但估计也是不错的香料,一股淡雅的香味儿在室内轻轻逸散。

    香味盈鼻,哑姑张着鼻孔轻轻嗅了嗅,好像骤然记起什么,涩声吩咐,“你去中院走一趟,两件事,一,大太太屋里不许再焚任何香料;二,柳公子发病时马上塞一片布在嘴里,然后让他平躺,不要用针刺扎,不要用冷水泼灌,要保持呼吸畅通。实在不行就把左边胳膊捆起来。醒来后要多躺着歇息。”

    一面,一面沉吟,那狼毫在墨池里早就泡得花蕊一样松软饱满,吸足了浓浓墨汁。

    抖着手腕提起来,却好像不知道该写什么,愣愣站在那里发傻。

    兰草舍不得离开,她要看看奶奶写字的样子,她甚至偷偷怀疑奶奶会不会写字呢,真是奇妙,奶奶从前除了绣花儿做粗活,好像什么都不会;现在倒好,会接生,真是谁都看到了的事实;会治大太太怀不上孩子的病而且还保证能帮她怀上男胎;现在如果还会写字,那就更叫人敬佩了。

    笔尖终于落下去,落在纸上,慢慢往前拖,动作有些笨拙,有些力不从心。兰草看出来了,奶奶并不擅长写字,老爷写字就不是这样的,是提着笔左一下右一下,龙飞凤舞一气呵成;账房先生写字也不是这样的,是转着笔尖,一字一顿,苍蝇大的字儿一个接一个从笔下流了出来;几位姐写字也不是这样的,是文文秀秀捉了笔,软软地落笔,秀雅端庄的楷像她们的模样一样秀气中看。

    奶奶像什么像一个瘫痪的人刚刚站起来学步,身体里蕴含着足够的力气,却就是奈何不了自己的双腿,只能软软地斜斜地,撑不起来,站不直,但也栽不倒,就那么涩涩地往前滑步,看得人好心急啊,恨不能上前去搀扶一把。

    终于写完了,是两个字。

    兰草瞅着,她不认字,但是这字儿实在不咋样,要它胖吧,一都不圆润富态,要瘦吧,也算不上干枯嶙峋,反正就是不胖不瘦地难看。

    “——岚——”

    哑姑望着字,嘴里喃喃发出声音。

    正眼端详一会儿,忽然又偏了头看,好像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她面前,“——岚——”

    兰草感觉这是听到奶奶开口话以来,她得最艰难的一次,好像那两个字有千斤重,每一个音发出来,就有巨大的石头压在她心上。

    岚是谁,兰草自然不知道。

    忽然奶奶侧过脸,“这是不是岚兰草你来帮我看看,我写出来的是不是叫岚我怎么觉得它这么熟悉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兰草一脸惭愧,茫然地摇头,口吃打架,期期艾艾:“奶奶,奴婢不认得,奴婢没有念过字儿。”

    哑姑却好像问过就忘了,不再执着纠缠于岚,又捉笔写,这一会好像稍微流利了一,很快歪歪斜斜的三个字从笔尖拖出来。

    “王——亚——楠——”她一边写,一边慢慢念。

    王亚楠

    兰草眼前一亮,“奶奶,这个人名奴婢知道,奴婢听过!”

    哑姑侧目,“你知道她是谁在哪里”

    兰草脸上的欢喜却渐渐褪色,有些惭愧,“奴、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那天听你念叨过,你在板凳房里挨了打奴婢背着你往回走,你就在路上一遍一遍地念叨这个名字



30 反悔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铜壶里的水在火炉上慢慢地受热,一丝儿细细碎碎噪噪切切的声响在封闭的壶内响着,让人听着忍不住有了一丝做梦般的恍惚感。

    笔尖落在纸上,墨汁质量不错,润滑流畅,手感十分舒服。

    宣纸也不错,薄而不脆,吃墨不深不浅。

    岚,岚,岚……

    王亚楠,王亚楠,王亚楠,王亚楠……

    写满了一行,再写一行;写满了一张,再写下一张。

    似乎要从这不知疲倦的重复中叩问一个深深难解的谜团。

    门轻轻一响,有人在门口。

    哑姑不愿意抬头,她知道来的不是兰草,兰草的脚步和呼吸都不是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这具身体的听觉远比从前灵敏。

    继续蘸墨,继续写,现在已经顺畅多了,遗憾这毛笔还是没有钢笔或者中性笔好用,奈何这个世界的人好像只有毛笔,只能逼着自己适应。

    噗踏——噗踏——噗踏——

    两个软软的膝盖,跪在硬冷的青砖地上,亦步亦趋,往前蹭了过来,绕过火炉,直挺挺跪在那个写字的身影身后。

    哑姑还是不抬头,这个世界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实在没兴致对什么都那么好奇。

    咚——咚咚——

    硬硬的骨头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人在磕头。

    “奶奶,求求你了,允许奴婢回来——奴婢错了,不该离开你跑去别处,可是奴婢是角院出去的,到哪里都不得意,他们嫌弃我对主子不够忠心,今日能抛弃你,日后就同样能抛弃她们。主子,仰人鼻息看人眼色的日子奴婢是一天都不能忍受了,奴婢愿意回来伺候主子,从此一切以主子为重,再也不敢起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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