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玉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子袖
两个婆子愣愣望着大太太,再看看李妈,随即明白这棒子不用往下落了。
“请她们进屋说吧。”
大太太丢下了一句话,同时目光向着梅树下一扫。
李妈差点吐血,自己这才忙着吃了个早饭,怎么太太院子里跑进来这么多人,这里一个丫环,那
24 换天
李妈在二进院子大太太的屋檐下打了一个长长的盹儿。
她跟随大太太这些年,虽然算不上水里火里出生入死,但是大太太对她的倚重,除了大太太的陪嫁柳
妈之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最拔尖儿的了,同一辈儿的那些仆妇是没法比的。
作为一个下人,不要以为仅仅是手脚勤快吃苦耐劳就能获得主子的信任和看重,忠实的品质是一方面,
还有另外的因素呢,你首先得足够聪明,能看透主子的心性和喜好,一点点摸索掌握主子的内心世界,能为主子排忧解难,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一点是很多做下人的一辈子不一定能明白的,就是你的聪明不能外露,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外忠内奸,滴水不漏,这才是做下人的最高境界。
这一点李妈做到了吗说实话还没有,她也是慢慢地参悟出了这些妙招,正在一点点用于实践。
现在李妈和兰梅在屋檐下看鹁鸽吃食。
黄灿灿的米粒儿掺杂着白生生的豆子,洒在青砖地上,很是显眼,那些鹁鸽一看到就咕咕叫着扑下来,
争先恐后地啄食。
两个人表面上都在望着鹁鸽啄食,嘴里还发出咕咕咕咕的呼唤声,其实她们的心思早都挤进那厚厚的
门帘子,钻到大太太屋里去了。
屋里究竟在发生些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她们两个人同时出局的局面
难道,大太太不信任她们了
就算不信任我,也不应该连兰梅这小蹄子也支开吧,这小丫头平时仗着自己年轻俏丽反应麻利,伶牙
俐齿的可没少在背后损我呢。这是李妈的心里话。
不相信我也就罢了,毕竟我年轻有时候难免沉不住气儿,难道连年长持重喜欢倚老卖老的李婆子也不
相信了我早晨出去的这一个时辰,难道就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兰梅在心里嘀咕。
门开了。
门帘轻轻挑起,竟然是白子琪白表哥一步跨在前头打起了帘子。
一翠绿一大红,两个小巧的身影儿轻盈盈跨过门槛,也不停留,直直迈向院门。
李妈之前只看清被请进屋的是兰草和万哥儿的童养媳,现在才陡然发现这童养媳竟然梳着一对丫环才
有的发髻。
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李妈发现自己真是上年岁了,脑子连续地跟不上趟儿了,难道是大太太允许她那样打扮的
大太太的脸从门帘里闪出来,“李妈,你去叫刘管家安排几个能干的小厮来,再把花房的长工喊几个,
把这棵梅树挖出来挪到万哥儿的角院去。吩咐刘管家叫人当心着点儿,这梅树树大根深,不要伤着根系,务必给我把它挪活了。”
李妈差点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不是她想吃肉,是巨大的惊讶让她管不住自己的牙齿和舌头了。
但是她忍着没多问。
主子吩咐什么乖乖去执行就是,聪明人一般不会多嘴,尤其当着外人面的时候。
“还有,”陈氏追加道:“吩咐厨房,从今儿起,每晚给角院送一碗燕窝粥,另外,除了日常的饮食外,
哑姑想吃什么会去厨房告诉她们,叫那些厨娘都当心伺候着,谁敢背着我给她们眉高眼低,到时候可别怪我手底下不留情。”
对于一贯对下人宽厚慈爱的大太太来说,这话说得很重。
李妈赶忙伸手托住了自己的脖子,她怕一个不小心,下巴咔嚓一声掉下去摔碎了。
太奇怪了。
不是一般的奇怪。
今儿究竟刮什么风啊,怎么这风向说变呼一声就变了。
自打娶进来就扔进那个荒僻小院,吃喝虽然不断,却什么粗活儿都需要她亲自做,前天,被五小姐硬生生按在石头上把头磕了个洞,昨天,被拉进板凳房打了个半死,今儿,忽然一切全变了,摇身一变,忽然她就成了香饽饽
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转得太猛了吧,李妈简直跟不上这节奏了。
李妈乖觉地哎哎哎应承着,心里再怎么好奇疑惑不解,嘴上却不肯轻易问了出来,这就是多年仆妇磨练出来的成熟。
兰梅就嫩了点儿,忍不住插了嘴,“大、大太太,发、发生什么事儿了”
伶牙俐齿的姑娘,竟然惊讶得都打起了结巴。
陈氏扫她一眼,神色淡淡的,“万哥儿是柳府的长子,万哥儿媳妇自然是长房媳妇——李妈你去喊张嫂来。”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
她不再多做解释。
李妈却悄无声息地笑了,她凭借自己那老道世故的脑子,瞬间就想到是什么原因了。便一边匆匆儿小跑着去办事,一边在心里风车一样转着心思:一定是九姨太太生了儿子,大太太感到了危险,这大户人家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是丈夫的恩爱,是子孙的延续。现在九姨太太母凭子贵,一朝生下儿子,便成了老爷心尖儿上的人,大太太呢,自
25 同餐
灵州府出产的香栗米,用瓦缶蒸出来,盛在浅青色瓷碗里,那碗外面的的釉色是一个从浅青到淡绿到深翠渐变的过程,这样的碗里装着白莹莹的米饭,越发显得那米饭粒粒整齐,晶莹如玉。不要说吃,就是看上一眼也叫人顿时食欲大开。
哑姑淡淡扫一眼,目光在碗上停止,兰草机灵,知道这小奶奶自从会开口说话后,对府里乃至整个灵州府这一块地界上的人情世故、生活常识等,大多不知道,兰草觉得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毕竟小奶奶从前是穷人家出身,而且又是个哑巴,她这些年见过的世面不及她这个小丫环,一点都不奇怪。哑巴嘛,耳朵听不见,口舌不能说,对这个世界根本一窍不通。
兰草悄悄附耳在哑姑鬓边,“这是渗色釉,咱灵州府瓷窑才有的一种瓷器,专供富贵人家使用。”
哑姑把碗擎在碗里仔细瞧,又伸出指甲叩叩碗底,发出一种空灵脆薄的声音,嗯,瓷质很好,古人真会享受,尤其这灵州府的富人。
菜端上来,兰草更是又惊喜又感叹,不再是白水炖萝卜,竟然是三菜一汤。
而且这菜不是平时最普通的熬白菜,煮地瓜,炖萝卜,竟然有绿色菜蔬。
这大冬天的,虽然柳府也和大多数富人家一样,有着自家专门的暖棚,里面养着花儿,和一些蔬菜,但那反季节时令种出来的珍贵菜蔬,只有府里的老爷大太太公子小姐才偶尔享用得到,就是那些姨太太们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那么好的口福。
想不到今晚在角院的餐桌上出现了。
兰草摆筷子的手都在颤抖。
一盘清油炒小绿叶菜,一盘红烧牛肉,一盘清蒸面鸡旁边配着一小碗绿茵茵的芫荽沫子汁,另外还有一个蛋花汤。
菜里的油水明显比过去多,尤其那汤面上汪汪地飘着一层油花。
兰草喜笑颜开,乐滋滋替主子摆好碗筷,然后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开站在一边看。
昨日被克扣的下人饭菜,今日厨房也补上了,供应的量不要说兰草和两个小丫环三人吃,估计再添一个人都吃得饱。
府里的规矩,主子吃饭时候下人站在一边屏声敛气地伺候,吃完后撤了桌子,下人再回屋吃自己的。
兰草想着两个小丫环刚来,要好好地替小奶奶立威,给她们把该有的规矩立起来,免得以后不服管教,学了兰花的做派。
兰草板着脸垂手站立,两个小丫环也就依样画葫芦,不敢乱动。
哑姑看看她们,再看看桌子上的饭菜,忽然摆摆手,叫兰草过来。
兰草俯身靠近,看见小奶奶一脸不耐烦,摆着手指了又指,嘴里发出轻轻的呕哑声。那意思是你们都坐过来,我们一起吃。
兰草摇摇头,很大声地说:“小奶奶,我们做下人的不能和主子一桌儿进餐,要是传进老爷大太太等人的耳朵,我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呢。伺候主子是我们做奴婢的本分,你就当我们不存在,是空气,你只管吃自己的,哪里不合胃口啊,缺什么啊,你只管吩咐我们。就算你好心,不嫌弃我们这些人粗笨,我们自己可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乱了尊卑,没了规矩,叫外面知道耻笑咱角院没大没小没上没下没规矩。”
想不到这小丫头这么能说。
哑姑用手支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看。
兰草被这目光看得心里不自在起来,只能咳嗽一声,“呵呵,小奶奶可怜我们做下人的,那我们就只能陪着小奶奶一起吃吧,只是你们记住了,角院的事儿关起门我们几个知道,出去了千万不敢乱嚼舌根子,要是惹来什么麻烦,我兰草第一个就不饶!”
两个小丫环满脸惶恐地点头,怯生生挨着桌子坐了。她们这是平生第一次跟主子坐一起吃饭,真是又紧张又害怕。
本来这屋子里只有一个梳妆台,一张小矮几,大家吃饭都是凑合着的,今天角院大翻身,自然不等她们出面去讨,就有人屁颠颠抬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木桌进来,又送一张小点的餐桌,一时间屋子里都有了拥挤感。
四个小姑娘,围坐在桌边,四张稚嫩的小脸儿,互相望着,小丫环胆怯,兰草早就习惯了和主子一桌吃饭,所以没那么紧张。哑姑看到兰草把荤菜和新鲜蔬菜摆自己面前,她和两个小丫环面前只各自摆一碗炖萝卜和米饭,而且那米饭已经不是上好的香粟米,是她和兰草昨晚吃到的那种糙米,三个丫环的碗筷也远没有她精致。她抬手把盘子往中间推推,再把一碗烩菜搬自己面前,然后才埋头吃饭。
香栗米不愧是灵州府名产,米粒圆润细长,入口清香,软糯清甜,随着咀嚼,一股淡淡的田园泥土和阳光
26 心乱
屋里只剩下兰草和哑姑对坐。
沉默。
哑姑一惯沉默,这一兰草早就适应;可是兰草忽然沉默,哑姑倒不适应了,主动打破了沉默:“吧,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出来,窝在心里多憋屈。”
兰草早等着这句话了,一番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抬举她们你要知道,这可是府里从来没有过的做法,要是传出去,我怕给我们惹来麻烦。”
兰草眉头深蹙,她在担忧。
主子允许最低等的下人和自己一桌吃饭,而且换了下人的粗食吃,把精细菜肴分给下人吃,这是什么行为好听了是体恤下人,但是传出去在那些粗人嘴里来,就不会是这么好听了,肯定柳府的奶奶毕竟是穷佃户出身,享不了福,只配吃那些粗粮贱菜。
兰草很诚恳地压低了声:“奶奶,不是兰草作践她们,兰草自己也是下人,只是我们这些幸福来得太艰难了,我们要珍惜,奴婢是担心万一哪里出了差错,我们又会回到原来的苦日子里去,那样的日子,奴婢可不希望再看着奶奶去过了。”
哑姑半天不吭声,慢慢在水盆里洗了手,坐在窗口看着屋外正在飘飘渺渺往下落的淡淡暮色,声音低低的,涩涩的,“兰草,大太太的人肯定会马上来,你帮我提几要求,一,叫送几个大箩筐来,越大越好;二,给角院配笔墨纸砚来。第三,有什么书籍送几本,尽量多;四,从明天起,大太太戒食一切肉食,不沾荤腥,每顿饭只进米稀饭、绿色菜蔬。五,七天后派人来为大太太取冰梅雪梨丸。”
兰草赶忙压着指头数,用心牢记,哑姑得慢,一字一顿,但她话里含的信息量不,兰草知道奶奶不愿让外人知道自己能话,所以这些话只能照旧由兰草的嘴巴传达出去,到时候自己万一忘了,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再问奶奶吧。
“一、二、三、四记住了,只是这第五条,冰梅什么什么,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哑姑微微颔首,心里不要你没听过,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呢,这不怪你,谁叫我是这药丸的研发独创者呢。
“没听过不要紧,以后会知道的。冰梅雪梨丸。”淡淡的声音,低低重复。
兰草赶忙逼着自己死记,要知道奶奶话可是很少愿意重复的。
“冰—梅—雪—梨—丸—记住啦,这名字真好听!”
兰草怕自己还是记不好,唠唠叨叨地重复记诵。记一会儿,皱着眉头,“我还是不明白,你既然已经能开口话,那为什么还要装作哑巴呢,叫府里知道你已经是一个健康人了,不是更好吗”
这疑问已经在兰草肚子里翻来覆去好多遍了。
作为一个哑巴,进府以来就受尽了白眼,那些人更是当着她的面毫无顾忌地大声喊着哑巴,残废一类的称呼,如今总算是上天垂怜,让哑巴开口话了,那么就应该让全灵州府的都知道这奇异之事啊,到时候叫那些欺负作践过她们角院的人,都把狗眼睛擦亮一吧。
却为什么,要继续瞒下去,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借一个丫环的口来出该的话由她自己不是更好吗
暮色里的角院,从窗口望出去,的,窄窄的,视线根本展不开,就会被高墙给挡回来。
哑姑望着那黄土夯筑的墙,和墙头上坡形的尖出神,柳府有些年头了,那墙头生满了墨绿的苔藓和野草,现在枯死了,风一吹,乱草索索地抖。
“兰草,你记住了,万一哪一天我走了,我现在给你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对你有用,所以你得改一改那急性子脾气,话也不要那么快嘴利舌,凡事只有搁在肚子里,别人才无法轻易看出你的虚实。”
目光虚飘飘望着外面,口气淡淡的,涩涩的,好像只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兰草陡然听到这一番话,慢慢在心里一回想,脸色一片青白,忽然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眼里瞬间就涌满了泪,有些口吃地道:“奶奶,是在
27 发病
外面冷,两个人都披着毛皮大氅,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进来就动手解下外衣,露出一身雪白长衫,玉树临风般站在那里,兰草惊讶得差喊出了声,来的是白子琪表哥。
白表哥转身从身后扶进来一个人,身形矮像个孩子,右手里心翼翼地擎着一盏大红灯笼。
他们带进来一阵寒风,桌面上刚刚燃坐上烛台的烛火顿时轻轻摇曳了几下。
兰草有些慌乱,心里既惊讶哑姑之前的预料,可以很准,她过一会儿大太太会派人来,果然就来了;更惊讶的是,来的不是李妈兰梅,是白表哥,还有万哥儿,两人都是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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