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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孙田秀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泪水,“家里没吃的了,爹还要买药,不怪爹。”

    庞雨拍拍孙田秀脑袋,看二伯穿着也确实不是殷实人家,大概也没能力帮孙田秀一家。

    “谁来收的地那地里还有粮食没收,你们怎地不延到月底,把粮食收了再给他也划算。”

    “三日前册书和典铺同来的,说是要按日收利钱,叫早些把地给他们,以免孙家日后还不起。逼了他娘一天,他娘熬不住,晚上跳塘死了,还没等下葬呢,那册书便带人把地收了。。。。”

    “他娘的这么黑。”庞雨抹抹额头的汗水,那天他便觉得那里册手法颇狠,但没想到这么臭不要脸,连地里那点粮食都不放过,生生要把人逼死。

    皱眉看着他二伯问道,“你准备把她卖多少银子”

    “十五。。。那不是我要卖她。”那二伯小心的看看庞雨,见庞雨眉头皱得更深了,赶紧改口道,“要是官爷买,十三,十三两也成。”

    “一个闺女才卖十三两”庞雨有些吃惊,一个孩子养那么大居然只卖十三两,价格实在不贵,可就这不贵的价格,偏生他此时也拿不出来。

    庞雨为难还不止银子,庞家的药铺后进很狭窄,庞丁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晚上就在门市里,两根板凳搭一块门板当床铺,药铺现在也不需要增加人手。

    见庞雨不说话,孙田秀低着头不停的落泪。

    此时一个身穿黑色缎子道袍的商人停在孙田秀面前,他大概五十岁左右,面色红润,可见平时保养得法,只是稍有些风尘之色,大概是刚赶了路。

    他弯腰捏着孙田秀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转来转去细看,把孙田秀的腮帮子捏得深陷进去。

    “这闺女哭啥呢,别哭啊,让爷看看。眉眼还成,眼睛怪水灵的。有缘啊,老爷才去安庆贩货回来,说在这南门歇个脚,怎地恰巧就碰到你了。跟老爷我去庐州成不,给我那小妾当个丫鬟,过得两三年也可填房。”那行商口音与桐城有些细微差别,他把孙田秀细细看了,转向她二伯问道,“这一口卖多少银子”

    “回爷的话,,十五两。”

    行商站直一摆手,“十两行了,老子告诉你,庐州府八两的我都买过,比这口还大些,那凤阳还遇到过五两的,不过那时老爷是往滁州去,不便带走,回来时被旁人买走了,可惜可惜,同样是水灵灵的,十两是个公道价了。”

    二伯是个农民,比较怕官府是真的,但对商人倒没那种恐惧,只是不少价,一直摇头道,“她家养个闺女也不容易,至少要十四两,大爷您是富贵人家,不少这散碎银子,贫苦人家就是一月粮食。”

    “富贵人家那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买卖讲究个公道,值多少便给多少,这样,十一两。”

    庞雨蹲下看着孙田秀,“你想跟人去不愁吃穿,还是留在你家中。”

    孙田秀眼睛红红的哽咽着,“想留着照顾爹,我能耕田能劈柴,我啥都能做,只要让我留着照顾爹照顾弟弟就成。”

    头顶上的生意还在继续。

    “这位贵人,十三两八钱吧。”

    “贵了贵了,老爷我大方点,十一两一钱。”

    两人在孙田秀的头顶上讨价还价,孙田秀虽未经过什么世面,但也知道要成交了,朝着庞雨跪下磕头,“叔那日给了银子给咱家,娘让我记着,我报不了叔的恩了,给叔磕个头。”

    庞雨偏开头不看孙田秀,沉默片刻站起来盯着那行商。

    那行商兀自跟二伯砍价,“你这小农怎地如此刻薄,我带着闺女走是去享福的,填房丫头要是生得儿女,那也不是不能当妾,万一是那不正经的人家买了,你是多得了银子,倒害了这闺女一辈子,有你这么当。。。你是她啥来着。算了,十一两九钱,老子就。。。”

    “住口!”

    那行商一惊,转头看旁边那皂隶,只见这少年皂隶沉着脸盯着自己。

    “你来桐城干嘛的所贩何物,经桐城往何方,起运可有经纪关说,北峡关巡检司、马踏石巡检司可有完结商税”

    庞雨问一句,那商人便微退一步,等到庞雨问完才惊魂未定的道,“老爷乃守法行商,你待怎地”

    庞雨拉起地上的孙田秀,冷冷的看着那行商,“老子不怎地,老子今天要当一回好人,带着你的臭钱滚!”

    。。。。。。

    “兄弟劝一句,若是要买孙田秀,就正经买下来,可不能跟孙家有啥瓜葛。那孙田余有个病根子,除了孙田秀还有两个孩子,地既没了,孙家就成了一个无底洞,二哥你一旦沾上,日后三天两头有事都来找你,你帮还是不帮。”

    闷热的架阁库中,何仙崖挥汗如雨,一边翻看着鱼鳞图册,一边对庞雨问道。

    抓捕郑老的工作大张旗鼓推进了几天,舆情的高峰已经过了,杨知县一松口,三班的人都撤了回来,恢复了正常工作。唯有庞雨却不认真做好当柜夫的预备,反而带着何仙崖在架阁库干苦差。

    庞雨摸出棉帕擦了额头的汗,肯定的说道,“以后绝对不帮,这是最后一次。我也不打算买下孙田秀,如你说的,是个无底洞,所以这次要让她家能自个养活自个,得想法把地拿回来。”

    “你不买她,那把她留在你店中干啥。”

    “老子没银子怎么买,那不是怕他二伯把她给卖了,先给了那二伯一两三钱银子,他才答应留这闺女几天,他爹的药也是在我家铺子里白拿的,老子这他妈干啥呢。”

    何仙崖小心的问道,“二哥你是不是看上那闺女了”

    “老




第三十三章 勒索
    庞雨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兄弟的意思很明白,鱼鳞图册二都三图孙家分庄十七亩田地,户名之上改成了何如宠三个字。乃是有人勾结里册,逼死南塘里孙家农妇,此乃谋财害命!其后又贿通户房书手,诡寄于何相国名下,败坏何相国一生清誉,此事之来龙去脉详列于呈文之内,就想问问殷兄,如此隐情值不值那七十两。”

    殷登身体微微前倾,“庞兄弟是要敲诈我等了。”

    庞雨迎上殷登凶狠的眼光,“是勒索,何大人官至阁老,相国之尊致仕归乡,从不与人为恶,甚得我桐城百姓的敬重,有人杀人夺田,又诡寄于何老大人名下逃脱赋税,必定民愤难平,小弟不才也是要管一管的。”

    “庞兄弟既是要管,那便该直接报与杨堂尊,该抓杀人者便抓,该拿诡寄者便拿,为何却来我信和典铺。”

    庞雨毫不脸红,“在下想着,信和典铺乃是吴大人产业,若是杨知县知晓此事,既要顾虑何老大人的清誉,又要顾虑吴老大人的情面,岂非为难得紧。我做下属的愿服其劳,收了这几亩地,大家都落个清净,免了杨大人难做。”

    殷登微微一愣,他似乎也没想到庞雨脸皮能厚到如此程度,眯眼冷冷道:“那我要是不给呢。”

    “殷兄手上的呈文有两份,若是殷兄不给,午前便会有一份送到何府门房。何相国是个爱惜羽毛之人,既爱名声又知进退,无形资产是非常贵的。偏偏你要将惹出人命的田地诡寄于何大人户下,若是此事闹将起来,不是九亩田地的事,而是吴府家人中伤何大人一生清誉。届时何大人问到府上,吴大人的难堪便不是九亩地能抵得了,又不知吴大人会如何看待殷兄。”

    殷登怒道,“什么无形资产,胡言乱语。你为几亩地弄出天大风波,又能落个什么好”

    “兄弟我自然也没落着实惠,但殷兄的的损失远比小弟大。所以为了避免你我双输,小弟才专程上门找殷兄商量。”

    殷登嘴角抽搐,平和了一下凶恶的表情道,“庞哥儿你是去了户房不假,但终究是个皂隶。典铺当铺虽难登大雅,但与县衙中户房、架阁库、承发房在在相关,多少人靠着这田地里的分润过日子,庞哥儿虽是衙署中的行情人,也不敢得罪如此多人。”

    “我自然明白,不过贵号得罪的人只会更多。”

    “又非殷某去挑起事端,我信和典铺得罪何人。”

    “田土中的猫腻,花分、飞洒、诡寄,掩在土下便是惯例。”庞雨盯着殷登,“但若是有人掀出来,事涉致仕阁老,杨大人便是做个样子,也必定要查一遍鱼鳞图,以给何相国一个交代。小弟我敢保证,那图上诡寄于何家的,绝不是一处两处。桐城典铺两家、当铺两家、押铺三家,各家恐怕都有,甚或有诡寄于左家、孙家、方家。这些皆是书香传家的大族,又有人尚在仕途,名声自然更是看得重,他们自己收了地是一回事,有人托名诡寄又是另一回事。得罪了这些家,届时这桐城典当便要遭个大劫,户房也牵连甚广,追根溯源,便是殷兄舍不得这几亩地,算起得罪的人,恐怕不比在下少。”

    “人人有眼睛看着,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你坏了桐城众多典当铺的财路,这是每年万两的生意,庞哥儿可听过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一个小小皂隶,不知那命值得多少。”

    “兄弟我脑袋有些不灵光,有时候是看谁得利更多,有时候便只看比较谁的损失更大。兄弟的命没有仔细算过,眼下估计值不了万两,但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况且小弟也劝一下殷兄,不要动辄算人的命,殷兄家小也在桐城,若是撕破脸皮,至少吴家拿殷兄当个替罪羊不在话下。”

    殷登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庞雨怒喝道,“那你我同归于尽,我家小有吴府照应,你父母可有人终养”

    庞雨微笑着凑过来,“我赌殷兄不会出此下策,你知为何”

    殷登目光闪动,“为何”

    “因为等到吴府回过神来,他们定然会问,信和典铺是吴家的产业,典铺拿的地自该放在吴家名下,同样亦可优免税银,为何殷登要冒着招惹致仕阁老的风险,去诡寄在何相国门下。”

    殷登没有答话,但面肌微微抽动,庞雨观察了殷登的神色,知道自己的推测十分接近,殷登和刘掌柜绝不止这一笔田地,定然已经做过不少,只要从户房去查,便一定能查出更多的来。

    庞雨接着说道,“因为何家克己复礼 ,在桐城并无多少田地,是以从未留意托名诡寄一事。这几亩地未归吴家,也未归何家,从此之后无影无踪,那最后卖了银子必然也没入典铺的帐,没准是入了殷家。有人借吴家典铺给自己赚银子,不知还有多少不明不白的账目,又有多少的无影无踪,若是吴家要顺藤摸瓜,小弟在户房可以从旁助力,相信殷兄也听过兄弟我最擅长的,便是计数了。即便殷兄提前拿一万两银子购了在下的命去,也难解吴家之疑,户房里人多的是,也都会算账的。”

    “庞兄弟倒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贵。”

    庞雨笑笑不去理他,口中继续说道,“事若走漏,小弟是个平民,殷兄却是家奴,不但殷兄自己是吴府的人,连妻子儿女亦归于吴家,既然殷兄借着典铺暗度陈仓,那吴家自然不再卵翼殷兄家眷。不但如此,殷兄还惹怒了何家,日后又如何在桐城安身立命。所以兄弟此来是作交易,而非来和殷兄拼命的,殷兄大可仔细思量,然后再告诉小弟,以上的后果值不值七十两”

    不待殷登回答,只听屏风后面一把温和的男子声道,“庞兄弟好胆量。”

    庞雨不用抬头便听出是刘掌柜,典铺之中涉及钱财甚多,互相防备心甚重,但凡有大笔的交易,一定是有掌柜在场,若不是在面前,便是在门后,殷登既和庞雨谈价,庞雨一直便猜测刘掌柜在内间。

    当下微笑着站起,“见过刘掌柜。”

    刘若谷风度翩翩的从屏风后出来,殷登赶紧让了座位,刘掌柜在庞雨对面坐了,接过殷登手上揉成一团的呈文纸,展开仔细的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快,片刻之后抬起头来,颇为有神的眼睛看向庞雨脸上,面容平静,与那殷登的咬牙切齿天差地别。

    “庞兄弟来得有些突然。刘某原本与庞兄弟一见如故,刘某虽非富贵之人,但这几亩地还是出得起的,即便是说送与庞兄弟,亦无不可。然则我等开门做买卖,讲个做生意的规矩,庞兄弟如此打上门来,开口索物,刘某开典铺七年来,是闻所未闻。此例一开,以后庞兄弟想起来一趟便来一趟,甚或他人有样学样,这典铺便不用开了。”

    “刘掌柜此话有些前后不符。”

    刘若谷好奇的道,“我怎地不符”

    “既然这么些年只有我一人来,那便说明不是人人都能有样学样。兄弟也可以保证,此事不入第四人耳。”庞雨满脸诚恳,“兄弟我一生遵从一个原则,有需要就有价值,如今你我手上都有互相要的东西。交易过后,田地归我,我的东西便归你,日后没人会再拿来用,绝不会有想来就来的担忧。”

    刘若谷摇头失笑,等了片刻才道,“庞兄弟是户房的人,信和典铺与户房往来多年,都不是外人,实话实说,诡寄于何家门下不止刘某一家,当年张居正如日中天之时,也有人敢诡寄于张家名下,何况致仕阁老。更不必为几亩地伤了跟衙门的和气,但刘某想得个明白,这地究竟是庞兄弟要的,还是衙中其他某位要的,还请庞兄弟跟刘某说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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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机缘
    “那几块地,以后你们继续种着。日后都不会有人来收田税,但今年地里的粮食归了那册书,别去跟册书争执。这几两银子你们去买粮食,把这几月先过了。”

    庞雨拿出三两碎银子,“若是以后册书或里长来问为何你们在种地,你就说是帮我种的。”

    孙田秀满脸泪痕站在庞家药铺中,看着庞雨只是哭,把手背在背后不去接银子。

    周月如过来轻轻抱着孙田秀,“闺女快拿着,你叔给你的。”

    庞雨把银子递给周月如,“我受不了这个,你来劝她。”

    周月如盯着庞雨看了一眼,伸手把银子接了,然后对着孙田秀道,“你在县治都呆了三天了,你不担心你爹爹”

    “担心。”

    周月如继续道,“那就赶紧收了银子回去看你爹了,你两个弟弟还在家中,以后一家人都要靠你了。”

    孙田秀咬着嘴唇连连点头,又摇摇头哽咽着道,“可欠叔的太多了,我们还不起。”

    庞雨摸摸孙田秀的脑袋:“叔是个好人,只要你以后把日子过好,别让叔担心就是报答了叔了。若是实在想还,以后等你长大赚了大钱了再还。”

    “那我每年收了粮就来还叔,每年都还一些,还到老了兴许还得上。”

    庞雨笑道,“如此我每年都有新米吃了,既然都说好了,那你快跟你二伯回去。”

    孙田秀跪下跟庞雨磕头,又朝着天井中的周月如、庞雨老妈、老爹等人磕头。

    庞雨老妈把孙田秀拉起来,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因为庞雨怕那个二伯把孙田秀卖了,所以这两日都把孙田秀留在药铺中,孙田秀又十分乖巧,在铺中见到能做的便做,什么东西一教便会,庞雨老爹老妈都很喜爱这个小姑娘。

    庞雨老妈抱了一大包药材,边哭便看着孙田秀道,“这么讨人喜爱的闺女,本想把你留着,可你还有自己的家呢,这包药带着,就当是婆婆送你的。”

    老爹嗯一声打断,“哪有送药给人的,又不是甚好物件。”

    “哎呀,我不是那意思。”

    庞雨打断道,“好了好了,人家要早点回去,南塘里总归不是县里。”

    说罢拉着孙田秀出了药铺门,那二伯就等在门口,庞雨把孙田秀交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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