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他骂完又转回户部胥吏这边,换上笑脸道,“几位官爷,下人不懂事,在下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但若是按七成算,今日在下带的银子确实不足,恐怕办不了捐监,只能待在下回去凑够了再来,劳烦各位大人了。”
那胥吏迟疑了一下,方才那家奴说了工部,这少爷又说还有堪文,一般来说只能开一份堪文的,但地方衙门那里,只要有银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更离谱的他也见过。
来办捐监的俊秀子弟都是土豪,在地方都是有头有脸的,衙门里面吃得开,没准这少爷真有两份。
这人一旦走了,恐怕真的会去工部捐监。
工部虽然排位最低,但论挣钱的能力能排在第二,总赋税里面有相当大部分是入了他们的库。
崇祯确实说过让户部专管捐监,但只是口头的,朝廷并未形成规则,也未行文各布政司,工部一直在小规模的继续捐监。
工部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体系,他们会直接把名册上报京师工部,然后报给吏部,根本与南户部没关系了,什么保证办不成之类的都是空口威胁。
只是工部因为是偷偷摸摸的,吏部未必给足名额,所以有时候会有拖延,庞雨看来这是不可知的风险,所以优先来户部办理。
那胥吏指指桌上的包袱道,“这一包便是不足,也相差不远,你等可以再凑一凑便够了,或是有其他会票可取,正阳门内便有各家钱庄,派一人去片刻功夫便到。”
“确实未带足够。”
庞雨凑近一点道,“大人明鉴,这包袱里是五百两,无论如何便是这些银子了。”
那胥吏眯眼怀疑的看着庞雨,庞雨丝毫不慌,微笑着压低声音道,“大人大可看看,除了方才查验那块银锭是七成,其他都是八成的,过称一定刚好三百五十两。
如此大人办了差,小人免了回乡凑银,正是两下方便。”
庞雨的意思就是给五百两,多出的一百五十两是给他们的,再要多的便没有了。
最让三人迟疑的,是这个公子爷很可能从这里出去后,便直接去了工部捐监,这样他们凭空少了一笔收入。
庞雨给了他们一道选择题,如果他们此时坚持七成计算,就会颗粒无收,如果放弃七成计算,就会收入一百五十两,胥吏的选项是很明确的。
两个胥吏和银夫互相交换一下眼色,最后那中间的胥吏转向庞雨,“看在主家明事理,便不与这些下人计较了。
我看着有些银子也是八成的,那便快些称量了,把由票给这位相公。”
“有劳大人。”
从南户部出来,几个随从脸色都不太好。
庞雨叹口气后笑笑道,“事情办成了就行,你们几人都做得不错,尤其郭奉友那一句是关键,我们便有了反制他们的筹码。
那句话我来说了,户部几个胥吏下不来台,事情便办不成,奉友来说是正好。
所以奉友表现甚好,回去我自有奖励。”
郭奉友躬身连道不敢,但脸上表情颇为兴奋,何仙崖神色平静,只有那徐愣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庞雨又转向徐愣子,“放袋子时重了一点,不是啥大事,以后来衙门时注意一下便可,还是要大胆办事,办事总会出问题,不要因此就缩手缩脚。”
徐愣子点点头,情绪还是不高。
庞雨拍拍他肩膀表示安慰,阮大铖那家仆迎过来问道,“庞班头是否要先去国子监看看,小人可引班头去。”
庞雨连连摇头,他对国子监没啥兴趣,只是混个名头罢了,他也不准备去那里上课。
“去城西方家。”
那家仆答应一声,便在前领路。
他们出发的地方是南京城东,要去往城西,基本是横穿整个南京。
来明代之后庞雨一直呆在桐城,就算是安庆也不大,所以对南京的预估出了偏差。
这一趟走下来,庞雨感觉足有十多里路,中间那家仆还带错两次,又多走了两三里。
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来到应天府城西清凉门内大街,那家仆带到龙蟠里便停下,庞雨几人自行向北走入龙蟠里,几经询问之后,来到一座宅院之前。
这座宅院外表十分朴素,而且从院墙长度观察,院落也并不大,跟阮大铖要兴建的豪宅不可同日耳语。
庞雨上下打量一番,大门上挂着“膝寓”两字,才确定没有弄错,确实是方家的住所。
上前敲了侧门,开门的是方家一个家仆,从桐城带来的,他也见过庞雨,听庞雨求见方以智,便让庞雨等在外边,匆匆去回禀。
片刻之后那家仆回来,带着庞雨进了门内,几个手下都留在门房内。
园内果然不大,很快到了一处像书房的地方,庞雨大步走进去,正要更方以智打招呼,突然却愣住了,里面没有方以智人影,高坐上首的正是久未见面的方孔炤。
旁边还有一人,正在冷冷的看着自己。
庞雨笑笑后先向方孔炤行礼,然后转向那人道,“方把总别来无恙,怎地又擅离职守跑来南京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远镜
方仲嘉一拍桌子,“什么擅离职守,我荻港把总本就是巡检大江,江上哪里都去得,往来何处要你一个贱役来管。”
“是吗”
庞雨笑笑道,“荻港把总领水兵六百名,巡检辖区三百二十里,大江北岸,自六百丈至西梁山;大江南岸自池口至大信。
大信镇在天门山下,不知何时包括了南京。”
“我”方仲嘉张口结舌,他没想到庞雨连这个都知道,就此时的资讯条件,连芜湖很多官吏都不知道荻港把总到底管哪些江段,并非是问不到,而是并不关心。
他一个桐城皂隶,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方孔炤没有插话,眼睛盯着地板像入定了一样,仿佛与他无关。
庞雨也不去管方孔炤,继续对方仲嘉问道,“南京是游兵把总的江段,游兵领一千二百兵驻地上新河,方将军不是擅入他人信地是什么,不知你意欲何为。”
方仲嘉脸色一时涨得通红,过了好一会才咬牙切齿道,“老子是顺流到南京入港等顺风。”
“那方将军顺得有点远,定是在船上睡过头了,属于危险驾驶,在下祝将军回去时顺风顺水,不要又睡过了。”
“岂有此理。”
方仲嘉脸上绷不住,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
庞雨一副愕然的表情,“在下哪句话说错了”
“仲嘉,稳气方能平心。”
方孔炤抬起目光看向庞雨,“庞小友一个桐城班头,不是也到了南京,难道也是擅入信地,来南京抓人的”
庞雨笑眯眯的道,“还是方先生说话得体,一句话就把小人问着了。
小人确实不是来抓人的,县衙派小人来探听一下报功之事,主要是去苏州。
路过南京,忍不住来探望一下旧友。”
“谁跟你是旧友。”
方仲嘉依然站着,一副要扑过来杀人的样子,他凶神恶煞的对着庞雨怒道,“你一个贱役岂敢妄称是方家子弟友人。”
“仲嘉”
方孔炤加重了一些语气,方仲嘉瞪了庞雨两眼,终于坐回了座位。
庞雨则丝毫不以为意,一直带着微笑。
方孔炤转向庞雨,“此次寇难之后,安庆多有士绅来金陵,听闻桐城被创颇重,但说法不一,方某毕竟乡土难忘,是以特请庞小友先来偏厅一叙,想听些实在消息,难免唐突了些,还请庞小友不要见怪。”
庞雨听方孔炤言语客气,也收了笑恭敬的道,“回方先生话,桐城往庐江和潜山官道沿途,村村破败人烟凋零,关厢二十里之内,被杀数千人,被难人数恐会上万,万幸守住了县治,在流寇经过的安庆四县之中,桐城算是损失小的,其他潜山、太湖、宿松三县,没有个几十年,不要想恢复。”
方孔炤轻轻叹口气,这次方仲嘉也没开口,桐城是他们家乡,与平日听到河南湖广某处县城破了是不一样的。
过了好一会,方孔炤才又开口道,“听闻庞小友总责守城,不但守住了城池,还出城夜袭杀敌无算,此次桐城大捷,斩首有数千之多,不知可是确实”
方仲嘉听到之后,仔细的看着庞雨,满脸的怀疑之色。
庞雨客气的道,“确是在下带壮班夜袭,斩首近两千数,要说数千也勉强算得。”
方仲嘉冷冷道,“庞班头你带多少壮班能杀敌两千,怕不是斩了百姓人头充数。”
“方将军看来常干这事,在下是闻所未闻,居然还能斩百姓人头充数。
将军信不过在下也罢,但这是抚按两司核定过的实数,难道将军的意思,那抚按两司都谎报军情不成。”
方仲嘉又无言以对,庞雨不理会方仲嘉的神情,又对方孔炤道,“小人不需向人自证清白,此事任谁一想也能明白,客军或许干得出来,但桐城也是在下乡土,带的壮班快班都是桐城子弟,让他们去斩桐城百姓,他们也不会去的。”
方孔炤点点头,瞟了庞雨一眼之后道,“这点方某也信得过庞小友,集之当日也在桐城,据闻他曾协守城池立下大功,不知可曾遇到凶险。”
集之是阮大铖的字,方孔炤和阮大铖既是同乡世交又是同年,本应是最为紧密的关系,但上次桐城民乱的时候,庞雨便看得出,方孔炤刻意与阮大铖保持距离,今日却几句话便转到阮大铖身上,打听的意思很明显。
庞雨听完不动声色道,“阮先生急公好义,确实是出了大力的,守城打仗嘛,总会有些凶险,否则何来大功可言。”
“集之回乡以来谈兵论剑,看来总归是学到了些兵法。”
庞雨不清楚方孔炤打听阮大铖的意图是什么,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便左右看看后道,“在下走了南京通城来探望旧友,还请方先生赏一杯茶喝。”
方孔炤脸上一阵尴尬,庞雨不禁暗自好笑,他方才在路上便走得口渴,一进来就和方仲嘉斗嘴,连自己也没想起喝水,此时情绪平和,才又想起喝水的事情来。
方孔炤肯定也是多少受两人斗嘴影响,忘记了给庞雨看茶,平常人家没什么,对于方家这样诗书传家的大家族来说,对礼仪看得特别重。
以往方孔炤给庞雨的印象,都是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这次能让他难堪,让庞雨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是方某失礼了,请庞小友稍待。”
方孔炤招呼家仆,给庞雨补上一杯茶。
庞雨端起喝了一口之后道,“今日在下是来拜会方公子,未想却打扰了方先生,若是方公子不在,小人以后再来。”
方孔炤此时落了气势,轻轻咳嗽一声道,“犬子在后舍书房,庞小友去吧。”
庞雨坐在这偏厅中也有些不自在,连忙起身对方孔炤躬身行礼,转过来又对方仲嘉拱拱手,方仲嘉仍是把脑袋偏开,没有搭理庞雨。
待庞雨出了偏厅,方仲嘉才道,“大哥你真信这狗役能杀两千流寇”
方孔炤缓缓站起,“阮大铖来南京才十日,四处宣扬运筹桐城大捷,并声言复起在即,南京颇有些人信他,集之这人我知道,有没有他功劳不知,但这大捷当是不假。
那你说,你是信阮大铖能夜袭流寇,还是信这小班头”
方仲嘉皱眉片刻道,“信小班头,这狗役贪财好色人品低下,但狗胆包天也是真的,要说桐城有人敢出城去夜袭,第一数这庞狗役,阮大铖没这胆子。”
方孔炤微笑一下道,“光是狗胆包天也无甚了得,他竟然还知道沿江各把总江段,分明是花了心思的,绝非只是为了和你斗嘴。
看起来我们还是小看了他,此人与方家敌友不明,还得小心在意,看要不要留个日后相处的余地。”
“就这狗役,咱们方家还需给他甚余地,要不是当日逼我发了毒誓,今日便要他把性命留在南京。”
方孔炤走了两步停下,“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他此次来南京,绝非只为探望密之,必有其他目的,而且必与大江有些关联。”
“那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当日他坏我好事,虽不能向他寻仇,坏他好事总是可以的,这次也要让他铩羽而归。”
方孔炤摇头道,“这么大个南京如何打探,一会问密之便可一窥究竟。”
一名家仆领着庞雨转入后院,这里也不是他们居住之处,没有女眷在此,园中有一方小池,几棵花树,规模比起方家在凤仪里的老宅就简朴多了。
那家仆先去报了,方以智的身影出现在大笑,隔远就对着庞雨一拱手道,“好个大破流寇的桐城班头。”
庞雨也拱手道,“不敢当,若是方公子在攻城,斩的流寇必定更多。”
方以智又大笑一声,把庞雨请进了书房之中。
书房里的陈设与桐城相差不多,连那个屏风也搬来了,方家估计都不止包一艘船。
庞雨坐下后不及细看,在脑中想着怎么让方以智带他去拜访何如宠。
还不等他开口,方以智便兴奋的道,“庞班头在南都士绅中已是小有名气,前几日国门广业社办了一次社集,便有人谈及此次桐城大捷,提到了带衙兵夜袭之人,便是桐城庞班头,在下身为桐城子弟,听闻之时颇以为傲。”
“我在南都还有名气了”
庞雨惊讶的问道。
“流寇进犯江北,比之桐城民乱时更是震动,当日焚毁凤阳的消息传来,滁州、扬州等地逃难之人纷纷过江,南京一日数惊,不知流寇会否过江,人人都在关心流寇动向,但凡有流寇的消息,都传得甚快,庞班头自然便有了名气。
咱们复社之中,颇多士子想见一见独平民乱又大破流寇的大班头。”
庞雨也不谦虚,笑眯眯的道,“杀贼保民,正是公门的本分,都是各位抬举。”
方以智观察庞雨一下之后又道,“阮先生到了南京,便四处说是他运筹之功,方有桐城大捷,更传言他亲身带兵夜袭扫地王,不久将因功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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