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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残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柯山梦

    铛一声响,一支轻箭扎在肩上,庞雨左肩一抖,传来一阵刺痛,那箭支没有破开锁环,掉落在了地上,庞雨虽有些紧张,但心中更有底了。

    跟着又有一支箭落在头盔上,同样没能破开圆溜溜的头盔,庞雨只是微微低下头,流寇的弓箭都是抛射而来,他的兜鋻带着一截短帽檐,低头能挡住部分线路,只要不命中面门就好。

    前方的马兵往来驰骋,斜朝着空中发射弓箭,双方箭支在空中交错,杨学诗仍在吼叫,身后的箭队不时有人中箭,但庞雨感觉得到,阵形已经稳固,这些马兵如果就按这个打法,是攻不破自己的军队了。

    心神略微安定之后,庞雨开始仔细观察那些马兵,他们大多身穿红衣,但因天气炎热,很多人都把衣服敞开着,看起来更像是马贼。

    阵前倒下了十多匹的马,横跑的马匹是巨大的目标,尽管箭队准头不佳,但总有命中的时候,有些马匹在地上挣扎,有些则已经重新站起,带着弓箭在两军之间艰难的移动。

    几个中箭的马兵跌落在地,在地上爬行,想回到自己的阵线。马兵在对射中越来越处于下风,伤亡增加之后,那些马兵逐渐远离阵线。

    那边一声喇叭响,马兵纷纷脱离弓箭射程,在两个头目带领下分成两股,一股往西撤离,另一股则远离守备营后停在北方。

    庞雨舒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队列,箭队也停止了射击,弓手都在原地喘气,不少人身上插着箭,自己都还没发觉。

    “守稳阵形!不许撤退!”

    庞雨从阵前走回,沿着阵线一路下令,命令虽然是对着百总说的,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士兵脸上的慌张减退,庞雨从阵前走过,看到那成排的长矛,心中更加安稳。方才要不是第一局列阵完毕,流寇可能就从侧翼冲阵了。

    庞丁提着那块藤牌,又跟在庞雨身边。

    庞雨朝他道,“去通知五局六局刀盾前排集合,指派两名队长带队。”

    庞丁去后,庞雨仍留在前排,对面的流寇马兵收拢了受伤的几个同伴,也停留在官道附近,既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而西侧视线被那座小丘遮挡,那支马兵不知所踪,但庞雨感觉是等候在反斜面,他现在一点不敢大意,骑兵只需要片刻功夫就能从坡顶冲下。

    后面两局的刀盾从队列间隔中穿出,庞雨让那两个带队的队长沿阵线铺开,四十名刀盾兵分配到了第一局和第三局,基本掩护了正面。

    郭奉友此时也来到前排,先前亲兵都派去了督战,庞雨连传令的人都没有,此时总算又有了人手。

    “让号鼓和旗手来前排。”

    庞雨又对郭奉友道,“通知所有百总,本官将向前推进,所有各局按旗号行事,让薄钰装填炮弹,你亲自去说。”

    郭奉友去后,庞丁凑过来道,“少爷咱们撤吧,还往前干啥。”

    庞雨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他指指前面马兵低声道,“人家就等着咱们后退,这阵一撤就乱了。”

    “那咱们守着便是,左右只有一条路,他们绕不过去,过些时候他们就撤了。”

    庞雨摇摇头,回头看看自己的队列,“这些兵都吓着了,就这么后撤,他们以后见到流寇骑兵就怕。往前逼迫那些流寇后撤,哪怕走短点也不同。”

    此时号鼓和旗手都来到前排,庞雨怕不稳妥,又亲自前往各局,跟百总一一详细吩咐,又等待百总向各旗总吩咐,一切妥当之后,中军一声变令炮。

    中军旗首先点了前排三个局和箭队,待各局应旗后,鼓声响起,全阵列向前推进,成排的长矛如墙而进,正前方的马兵立刻开始后退。

    随即一声金响,三个局齐齐停止,中军旗点向第五局,第五局已经在阵后提前调整队形,立刻向左翼移动,填补了第一局前进后的空隙,阵列方向倾斜,面向着那个小坡。

    队形只推进了一小段,将正面扩大了一点,就这一点阵形的变化,庞雨足足安排了一刻钟。过程中队形没有混乱,也没有给敌人空隙。

    随着第二次鸣金,阵列再次停止,全阵严整,庞雨终于感觉自己带领的是一支军队,这才是军队应该有的样子。

    对面的马兵迟疑着,似乎对这支官兵有了些畏惧。庞雨其实也有些畏惧,他最想的是把侧翼推进到那个小丘顶上,这样能观察那支消失的骑兵,他最怕那支骑兵从坡顶冲出,但继续推进的话,阵线就要更加延伸,五个局成一线平铺,他又感觉不太稳固。

    后面一阵轱辘响,薄钰已经组装好他那门炮,由五六个人推着到了队列后,在第三局和第四局的结合部。这个缝隙前面是一排箭队,站得十分密集,挡住了流寇的视线。

    庞雨下了马,来到炮车边对薄钰道,“薄先生这次瞄准些,先看看流寇的位置,箭队让开后马上开炮。”

    薄钰战战兢兢来到前排,看到百步外红衣的流寇,不由吞了一口唾液。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虽然在后面也吓得够呛,作为一个生活在苏州的文人,这些流寇只存在于传说中,制炮帮官军打是可以的,何曾想过自己也会直面。

    薄钰举起度板和炮规测量,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庞雨也不知道他怎么算的,但似乎太过紧张,对这种文人不适合施加太大压力,笑笑勉励道,“先生在阵中,性命是无虞的,这一炮要是中了,以后回到苏州大可跟街坊吹一下。”

    薄钰挤出点难看的笑容,等了片刻后舔舔嘴唇道,“在下瞄低点,瞄低了弹起来也能打到。”

    庞雨点点头,回到自己的中军旗下,那边薄钰带着几个人调整了一下方向,炮口基本是水平的,流寇马兵就在百步外,其实根本不用测距来确定角度。

    等到他忙活好之后,又点起一根火把,放到炮门的附近,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杨学诗。

    杨学诗一声喝令,前面的一排弓手朝着两旁闪开,露出了那门铜炮黑黝黝的炮口。

    薄钰将火把按在炮门上,引药瞬间燃尽,火焰从引火孔中延伸到炮膛之内,填充的射药猛烈反应,炮膛中充满高温的火焰,高速膨胀的气体将五斤的铁弹猛烈的推出炮膛。

    轰一声巨响,铁弹伴着火焰和白烟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低平弹道,扑向官道上聚集的流寇马兵。

    当下的马兵横着马身,他刚刚看到火炮,还没来得及叫喊,炮弹已经到了眼前。

    五斤的铁弹几乎是平飞而来,从马身中段切入,嘭一声闷响,中弹处的肋骨片片碎裂,马身瞬间断为两截,两截马身旋转着,各自带着几段肠子在空中扭动,马腹中的内脏四处迸飞,那名流寇骑手和马鞍一同被抛上半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汹涌
    铁弹穿过血雾屏障,命中后排第二匹战马的左前胸,强壮的马身在高速的铁弹面前不堪一击。马匹的胸侧瞬间出现一个血肉空洞,炮弹继续前进,将第三匹马的两条前腿切断,马匹立刻扑倒在地。

    血肉模糊的炮弹终于穿出马群,砰一声砸在了后方一个土坡上。

    此时那名飞上半空的骑手才跌落地面,马群中血肉横飞,第一匹马上带起的血雾和肉块洒满整个马群,惊慌的马兵炸窝般四散奔逃,随即有人吹起喇叭,马兵们一窝蜂头也不回的逃窜,很快消失在官道左侧的丘陵之后。

    守备营阵列里一阵欢呼,士气转眼间变得比开战时还高,火炮的白色硝烟在阵列中飘动,所有人都向着那门大炮张望,人人脸色兴奋。

    西侧的小丘后面也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似乎那支隐藏的骑兵也撤退了。

    庞雨长长舒一口气,“还是炮好用,老子以后多带点。”

    蹄声逐渐远去,喧嚣的战场安静下来,几匹受伤的战马在地上嘶鸣,身下血流如注,他们已经无法站起,只有四蹄还能无力的伸展。

    一些人和马匹的尸体摆在地上,其他一些受伤的流寇,则已经被其他马兵救走。

    庞雨一时不知该撤还是该进,军阵依然在原地戒备,交战时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精力都在流寇身上,现在威胁一去,都感觉到口渴,纷纷左右张望。

    就像突然出现时一样,流寇骑兵又突然消失,区区百余名骑兵,让庞雨这近千人的步兵动弹不得。而庞雨还只能庆幸这里地势狭窄,否则自己这千名新兵很难说跑得掉几个。

    不过要先处理眼前的事情,军队在这里不能什么都不做,庞雨是最高长官,他必须要拿个主意。

    庞丁此时来到身后,“大人咱们追不追。”

    庞雨正要回答庞丁,前方一个地上的流寇突然动了动,竟然挣扎着要撑起来。

    那名流寇距离有百步,似乎是被炮弹震晕的那一个,其他流寇一窝蜂跑了,把他忘在了那里。

    队列前的很多士兵都留意到了,庞雨举起远镜看了一下,那人似乎受伤不重。流寇没有旗号,也没有兵牌之类的东西,他需要一个活口,否则连对方是哪个营头的流寇都不知道,这一仗就真是稀里糊涂。

    刚要叫人去抓,庞雨忽然往那座土丘上看了片刻,转头喊道,“杨学诗!”

    既带骑兵又带箭队的杨学诗立刻跑了过来。

    庞雨指指小坡低声道,“派一个跑得快的,到坡顶看看那些马兵到底走了没有,不许死人。”

    杨学诗回身上马,跑回后阵安排,很快带着一个骑兵来到前阵,庞雨看了一下,是个眼神灵动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出头。

    杨学诗又叮嘱了几句后,那骑手打马而出,看骑术倒是甚为娴熟,坐骑的加速也算不错的,守备营的步兵仍在原处列阵,这个骑兵此时就是军队的耳目。

    庞雨也认真的看着,守桐城的时候有城墙,打北峡关的时候地势局促,他都没觉得骑兵有什么难对付,只是觉得跑得快,方才那一轮骑兵冲击,让他突然对骑兵十分畏惧。

    此时靠着火炮打回了气势,如果贸然派人去抓那活口,又中埋伏的话,对他军队的士气有极大损伤,以后的作战中就要花更多力气恢复士兵的信心,所以他要确认马兵已经撤退,才会派人脱离大阵去抓活口,就是不希望再有伤亡,把士气维持到此战结束。

    所有士兵都看着那跑向坡顶的骑兵,零落的马蹄声在斜坡上回响。

    那骑兵绕了一下,从坡的北侧向上,这样有危险时可以不用调头,直接往原路返回。他小心翼翼,在马上站起张望,慢慢接近了坡顶。

    此时他突然弓下身体,把马头往左一拉,朝着马股上用力一鞭,飞蝗般的箭支从坡后射出,刚好从他头顶飞过。

    十几名马兵的身影出现在山脊线上,嚎叫着向着那哨骑追击。

    哨骑把身体趴得很低,闷头策马狂奔,后面的马兵持着骑弓,无法像他那样极速冲刺,眼看那哨骑要回到箭队掩护的范围,马兵纷纷开弓放箭,十几支箭矢飞向哨骑。哨骑身体抖动了几下,但丝毫没有停留,马匹嘶叫着冲回了阵线。

    几个刀盾兵接住那哨骑,庞雨才看到他背上插了三支箭,马股上两支,立刻叫来辅兵将他带去后排处理伤口。

    那十多名流寇马兵眼看守备营阵列严整,在步弓射程之外匆匆转向北侧,拉起那名受伤的流寇远去,临走还把地上一些能用的兵器捡走了。

    这次守备营的步兵阵只是微微骚动,但所有人都严守阵线,也没人大声叫喊。

    估计这次流寇应该是真的走了,他们竟然在同一个地方埋伏两次,若是刚才庞雨一个不小心,又要被这些狡猾的马兵打个措手不及。

    就这么原地又呆了半刻钟,庞雨再次派出哨骑打探,附近的马兵确实都撤走了。

    庞雨总算也送了一口气,叫过郭奉友道,“传令各局,按小队依次会干粮,百总统计死伤,新兵照料伤员。哨骑派人去通知辎重队,就地放下粮草,空车过来接送死伤士兵。”

    这一仗守备营死伤比流寇多,虽然守住了阵线,但最后连是跟谁打的也不知道。庞雨自己知道是打了个败仗,只是算败仗里面死伤少的。若非守备营对纪律的严苛训练,今日必定一溃千里。

    流寇骑兵在野外的狡诈和技巧,都不是他这支新军能比的,这些马兵充分发挥了骑兵对步兵的优势,虽然守备营死伤不算惨重,但庞雨已经不敢继续向前,百余名马兵将守备营对流寇主力的威胁轻易化解。

    等到各局陆续喝水吃干粮之后,庞雨召集一众军官,安排了撤退的序列,由庞雨亲自带着第三局殿后,守备营灰头土脸的往北峡关撤退。

    ……

    桐城城外一阵阵哭声,紫来桥外的官道上摆放了上百具覆盖了被单的尸体,都是桐城籍的阵亡士兵。其中以第三局最多,舒城山口之战中箭的人不少,立刻毙命的却不多,但返回北峡关的路上一路劳顿,有些伤员的伤势加重了。

    城外不断有家眷前来认领,由庞丁和蒋国用负责接待,除了发放抚恤之外,还要一一将尸首送回乡去安葬。

    城内的百姓围在四周,从去年以来,桐城百姓见惯了死伤,最早庞雨拉一车脑袋进城的时候,满城百姓惊骇莫名,现在摆几百个脑袋,都没人愿意多看几眼。

    虽然守备营损失惨重,但北峡关一战斩杀流寇五百余人,缴获坐骑一百七十匹,木桥河上水位不高,由于庞雨在小关铺的耽搁,很多真寇逃入了山区,之后庞雨忙着抢夺战利品,大部分没能俘虏,但这些流寇入山之后能否幸存,也在未知之数。

    俘获的数千人中,只有战场上抓住的两百余人是真寇,其中包括马兵和厮养。其他胁从之中,挑选出有手艺的人有两百多,其他大多释放,让他们往庐江方向去了。

    蝎子块营地中的上千骡马被溃败的流寇抢夺逃走,路上的银两既有故意洒落的,也有抢夺时掉落的,其他的兵器、被服之类战利品大多被许自强抢走了。

    随后的舒城山口之战中,守备营原本是携大胜的威风,气势如虹而去,转眼被一百多马兵打得灰头土脸。

    城外的气氛有些凄楚,但城内轻松了许多,自从去年被围攻之后,没人愿意再经历那么一次,史可法带着官兵将流寇击退,还取得了大胜,至少短期内的威胁解除了。

    史可法在桐城时,办公的地方在县前街的分守道分司衙署,这是专门给上级道台视察是办公用的,另外还有一个分巡道,是管刑罚的,则有另外一个分司衙署,规模要小一些,地方在城东。

    庞雨和杨尔铭到分守道分司的时候,史可法已经在等候,舒城山口之战的大概结果他已经知道,此时只是要听庞雨当面汇报。

    庞雨简要汇报了一番,当然半真半假,现场还有潘可大和许自强,他不能显得太过废柴,把流寇的数目报到了五百马兵。

    潘可大和许自强站在一边,他们也得知了庞雨往舒城的大概战况,两人颇有些幸灾乐祸,不论庞雨怎么说,但这么快就退回桐城,营里又多了死伤,肯定是没占到便宜。两人也为自己没有去参加舒城的出征庆幸。

    史可法则没有丝毫怀疑,从去年以来,流寇气焰高涨,先是烧了凤阳,今年六月之后,流寇先后杀死艾万年和曹文诏等重要将领,以前都是流寇避官兵,现在多有官兵避贼。

    在这一片败绩里面,史可法用一支新军大败流寇,虽然斩首数只有几百,但对他一个刚上任的兵备道来说,是一个亮眼的战绩,对张国维和朝廷都是极好的交代,此时他看庞雨是怎么都顺眼,更不会怀疑庞雨的报告。考虑到舒城是凤督的辖区,庞雨从舒城很快退回,即便有点小败,也更符合史可法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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